“仙君…呜呜…救救我…他们都是魔鬼!抓我…打我…要把我关起来炼成香!呜呜…我好怕…好怕啊!”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小的身体因为剧烈的抽泣而不断痉挛,死死攥着那雪白衣角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仿佛那是他生命中唯一的、仅存的依靠。
泪水混杂脸上的污泥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骆汶纤尘不染的白色锦靴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带着血污的湿痕。滚烫,又肮脏。
整个血色的庭院,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嚎在回荡,撞在染血的墙壁上,发出空洞的回音。仙君低垂着眼帘,那空洞漠然的目光,落在脚下这个浑身脏污、颤抖哭泣、死死抓着自己衣角的小小生物身上。
冰冷的白色锦靴上,那点晕开的、混着血污的泪痕,刺眼得如同雪地里的墨点。骆汶空洞的目光,缓缓从被弄脏的靴面,移到脚下这团剧烈颤抖、哭得撕心裂肺的“污秽”上。
孩童的哭声尖利,带着濒死的恐惧和崩溃的委屈,像无数根细针扎进这片血腥的死寂里。然而,那声音落入仙君耳中,却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琉璃,模糊而遥远。他心中那片亘古冰封的寒潭,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
只有那死死攥着他衣角的、肮脏的小手,传递来细微却持续的、如同受惊幼鸟般的颤抖,是这片血色世界里唯一清晰的存在感。
仙君好看的眉头,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几乎无法察觉。那是一种纯粹源于对“污秽”的本能排斥。他讨厌触碰,讨厌脏污,更讨厌这粘稠的血腥气中混杂的、属于活物的聒噪与纠缠。那空洞的视线里,终于有了一丝极淡的、类似于“麻烦”的厌烦。
哭声还在持续,刺耳地消耗着这片死寂。
“聒噪。”
两个字,如同冰珠砸落玉盘,清冽、冰冷,不带一丝情绪,却瞬间冻结了屈烬梧所有的哭嚎。
屈烬梧的抽噎猛地卡在喉咙里,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他抬起泪痕狼藉、沾满血污和尘土的小脸,那双刚刚还盈满恐惧泪水的黑眼睛,此刻惊惧未消,却更深处闪过一丝如履薄冰的警惕。他本能地收紧了攥着衣角的手指,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又像是怕这冰冷的“依靠”会突然消失。
仙君垂眸,看着那双脏污的手在自己雪白的衣料上留下的清晰指印,以及那点泪痕污渍。他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那空洞目光里的冰寒,似乎更重了一分。
空气再次凝滞,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就在屈烬梧以为对方会像拂去尘埃一样甩开他时,仙君却有了动作。他并未俯身,只是极其自然地、如同牵引一件无生命的物品般,抬步向前走去。那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仙凡殊途般的漠然。
屈烬梧被那力道一带,几乎是被拖着踉跄前行!他小小的身体完全跟不上那看似闲庭信步、实则速度极快的步伐,脚下一滑,差点再次扑倒在粘稠的血泊里。他慌忙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撑地,才勉强稳住,手掌立刻沾满了滑腻温热的血浆。他不敢停留,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更加用力地攥紧了那片雪白的衣角,跌跌撞撞地跟上,像一只被无形丝线拴住的、狼狈不堪的提线木偶。
他不敢说话,甚至不敢再大声喘息,只是用那双黑得惊人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带着孩童特有的无辜和全然的依赖,死死盯着骆汶那冰冷无情的侧脸轮廓。那目光里的祈求,浓得几乎要溢出来。
仙君似乎完全无视了身后这个沉重的“小拖累”,也彻底无视了脚下尸山血海的炼狱景象。他步履从容,白衣胜雪,在满地刺目的猩红中穿行,如同行走在自己的庭院。他的目光投向远处,越过染血的飞檐,投向铅灰色的天穹深处,那里只有一片虚无的苍茫。屈府的血,似乎只是他脚下微不足道的尘埃。
屈烬梧被拖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温热的尸体,跨过断裂的肢体,粘稠的血浆几乎没过他**的脚踝。每一次落脚,都带来令人作呕的滑腻触感。他死死咬着牙,强忍着胃里的翻腾和灵魂深处的战栗,将所有翻涌的恐惧、狂喜、恶心统统压进心底最黑暗的角落。脸上只剩下最纯粹的、被巨大恐惧支配,属于孩童的茫然与依赖。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只是片刻,也许漫长得像一个世纪。眼前豁然开朗,终于离开了那片令人窒息的血色核心,来到了屈府边缘相对“干净”些的庭院。虽然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浓重的血腥,但至少脚下不再是成河的粘稠血浆。
仙君的脚步终于停下。
屈烬梧也跟着停下,小小的身体因为方才的疾走和极度的紧张而剧烈喘息着,胸膛起伏不定。他依旧紧紧攥着那片衣角,仿佛那是他的生命线,仰着小脸,眼巴巴地望着骆汶,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仙君的目光终于从虚无的天际收回,缓缓落在他身上。那眼神依旧空洞,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井,映不出任何倒影。他静静地看了屈烬梧几息,仿佛在审视一件刚刚拾到的、沾满泥泞的器物。
冰冷的、毫无波澜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沉寂:“名字?”
屈烬梧的心猛地一跳!名字?屈烬梧?这个屈氏赐予的、带着**诅咒的名字,是此刻绝对不能说出的禁忌!
他小小的身体极其轻微地颤了一下,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瞬间高速运转的算计。黑眼睛里迅速掠过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暗芒,随即被更深的茫然和无措覆盖。他用力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显得无比脆弱。
他怯生生地、带着浓浓的鼻音开口,声音里充满了孩童的委屈和小心翼翼:“没…没有名字…他们都叫我…小脏东西…小畜生…”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满血污和污泥的小手,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被世界遗弃的卑微,“…没人给我取名字…”
仙君的视线,似乎在他低垂的、沾满污垢的头顶停留了一瞬,又似乎只是穿透了他,望向更远处庭院角落里那棵在血腥气中依然挺立的、叶片落了大半的老梧桐树。那树皮斑驳,枝桠虬结,在深秋的风里显得格外萧索。
短暂的沉默。风卷起几片枯黄的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不远处的血泊边缘,很快被浸透成暗红色。
仙君薄唇微启,吐出两个字,声音平淡无波,如同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烬梧。”
屈烬梧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烬梧!又是烬梧!这个如同跗骨诅咒般的名字!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结!难道…他知道了?这个念头带来的恐惧,远比刚才直面尸山血海时更加刺骨!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抬头,去看仙君那双能洞穿一切的空洞眼睛!
不!不可能!
千钧一发之际,他死死压住了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惊骇!头垂得更低,小小的肩膀几不可查地颤抖起来,这次是真的恐惧。他用尽全身力气,才让那颤抖看起来像是因寒冷和无助。
仙君似乎并未察觉他的异样,或许根本不在意。他只是看着那棵梧桐树,又淡淡地补充了一句,更像是对这名字来源的注解,而非解释给谁听:“灰烬之烬,梧桐之梧。”
灰烬…梧桐…
屈烬梧的心沉到了冰冷的谷底。果然…依旧是焚身为引,燃烬为灰的宿命!只不过,换了一个主人,换了一种方式!
他死死咬住口腔内壁的软肉,直到再次尝到那熟悉的腥甜。剧烈的疼痛和冰冷的血腥味让他混乱的思绪强行归位。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脸上努力挤出一个混杂着茫然、怯懦和一丝微弱感激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
“烬…烬梧?仙君…是给我取的名字吗?” 声音带着孩童的试探和不确定。
“吾名浮沤仙君,骆汶。”
他不再看屈烬梧,目光重新投向远方天际,仿佛刚才只是随手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抬步欲行。
屈烬梧急了,下意识地更紧地攥住那片衣角:“仙君!带我走!我…我害怕…这里…都是血…” 声音里带着哭腔和真切的恐惧,这一次,倒有几分是真心实意。留在这死人堆里,他必死无疑。
骆汶的脚步顿住。他微微侧头,目光扫过屈烬梧紧紧攥着自己衣角的、沾满血污污泥的脏手,又掠过他同样脏污不堪、散发着浓烈血腥和汗臭的小小身体。那空洞的眼神里,清晰地浮现出毫不掩饰的、纯粹的厌恶。
像看到了最肮脏的秽物。
他略一抬手,宽大的雪白袍袖无风自动。一股柔和却沛然莫御的力量瞬间包裹住屈烬梧小小的身体。屈烬梧只觉脚下一空,整个人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拎着后颈的衣领,猛地提了起来!
“啊!” 猝不及防的失重感让屈烬梧短促地惊叫了一声,心脏几乎跳出喉咙!他像一只被捏住了后颈皮的小猫,四肢徒劳地在空中扑腾了一下,随即僵硬地悬在半空。粗糙的衣领勒着他的脖子,带来窒息般的压迫感,双脚离地,毫无凭依,只能无助地晃荡着。
“仙君!仙君!”
骆汶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身形已然化作一道清冷的白虹,冲天而起!
“啊——!” 真正的、撕心裂肺的尖叫终于从屈烬梧喉咙里爆发出来!不是伪装,是极致的恐惧!
罡风如同无数把冰冷的钢刀,瞬间割裂了他单薄的衣衫,狠狠刮在皮肤上!脚下的血色屈府在视线中急剧缩小、扭曲,化作一片模糊的猩红斑点。无垠的、灰暗的苍穹兜头压下,四周是呼啸的、冰冷刺骨的气流,拉扯着他,仿佛要将这渺小的身躯彻底撕碎!失重感死死攫住心脏,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剧烈的眩晕和呕吐的**。
他死死闭着眼,不敢再看。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和寒冷而剧烈颤抖,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攥着衣角的手早已松开,此刻只能徒劳地在空中乱抓,却什么也抓不住。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后颈衣领处那勒得他几乎断气的力道,以及透过粗糙布料传来的、骆汶手指那冰玉般的、毫无温度的触感。
仙凡之别,在这一刻,以最粗暴、最直观的方式,烙印进屈烬梧的灵魂深处。他像一件被随意拎起的垃圾,在风中飘摇,随时可能粉身碎骨。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炷香,也许漫长如一生。那股恐怖的失重感终于减缓。骆汶似乎并未直接飞回遥远的玉门山,而是朝着附近一处凡人城镇的方向落去。
可能是怕太长时间屈烬梧吐他身上……
下方出现了一座规模不小的城镇轮廓。骆汶并未直接落入城中,而是在城外一处偏僻无人的小山坡上按落剑光。
悬空的力量骤然消失。
“噗通!”
屈烬梧如同一个破麻袋,被那股力量随意地扔在地上。落地并不重,但巨大的冲击和持续的恐惧还是让他眼前一黑,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他躬身在冰冷的草丛里,剧烈地咳嗽着,干呕着,身体因为脱力和恐惧而瘫软如泥,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后颈处被衣领勒出的红痕火辣辣地疼。
骆汶早已站在几步开外,白衣依旧胜雪,纤尘不染。他看都没看地上狼狈不堪的屈烬梧,只是望着不远处的城镇,似乎在思考什么,又似乎只是单纯地停顿。山风吹拂着他墨色的发丝和雪白的衣袂,飘逸出尘,与地上那个如同刚从泥潭里捞出来的脏污孩童,形成了云泥之别的惨烈对比。
过了好一会儿,屈烬梧才勉强缓过一口气,挣扎着从地上坐起。他浑身沾满了草屑和泥土,脸上血污混着尘土,早已看不出原本肤色,散发着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汗馊味、血腥味和泥土的腥气。他偷偷抬眼看向骆汶的背影,那身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孤高冰冷。
骆汶终于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他身上。那空洞眼神里的厌恶,比刚才更加**。他抬手,指向山坡下城镇的方向,言简意赅。
“镇中,客栈。跟上。”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屈烬梧,自顾自迈步向山下走去。步伐依旧从容,仿佛刚才拎着一个活人御风而行只是掸去了一粒尘埃。
屈烬梧看着那毫不留恋、即将消失在暮色中的白色背影,心头猛地一紧!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跟不上,或者慢了,对方绝对会将他像垃圾一样彻底遗弃在这荒郊野外!
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所有的脱力和恐惧!他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浑身酸痛,踉踉跄跄地追了上去。每一步都跑得跌跌撞撞,气喘吁吁,像一只拼命追赶主人的、随时会被抛弃的流浪狗。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小镇最大的“悦来客栈”灯火通明,人声隐约传来,带着凡俗的烟火气。
骆汶直接要了一间最僻静的上房。当店小二看到这位气度非凡、白衣如雪的仙长身后,跟着一个浑身脏污、散发着恶臭、如同乞丐般的瘦小孩童时,脸上的惊愕几乎掩饰不住。但骆汶只是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那目光中的冰寒让小二瞬间噤若寒蝉,不敢多问一句,连忙引路。
房间宽敞洁净,一尘不染。梨木桌椅,素色床帐,空气里飘着淡淡的、客栈常用的劣质熏香气味。这对屈烬梧而言,已是天堂般的所在。他局促地站在门口,不敢踏进那光洁的地板一步,生怕自己身上的污秽玷污了这片“净土”,更怕引来骆汶更深的厌恶。
骆汶径直走到房间中央,背对着他。那挺直的背影如同冰雕玉砌的山峰,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寒气。
“脏。” 一个字,冰冷地砸在寂静的房间里。
屈烬梧身体一颤,头垂得更低。
骆汶并未回头,只是微微侧首,目光似乎落在屏风后那只冒着腾腾热气的巨大木桶上——那是小二刚刚殷勤备好的浴汤。他抬手,指向木桶的方向,命令毫无转圜余地:“洗。”
屈烬梧如蒙大赦,又带着巨大的惶恐。他几乎是挪着步子,小心翼翼地绕过骆汶,走向屏风后。温热的水汽扑面而来,带着皂角的清香,对他这具饱受污秽和寒冷的身体而言,是难以抗拒的诱惑。
他手忙脚乱地脱掉那身早已看不出原色、散发着恶臭的破烂衣服,将自己浸入温热的水中。水温恰到好处,瞬间包裹住他冰冷的、布满青紫和污垢的身体,带来一阵令人战栗的舒适感。他拿起桶边的澡豆,用力地搓洗着身上的每一寸皮肤,泥垢和凝固的血块纷纷脱落,在热水中晕开浑浊的污迹。
他洗得极其认真,近乎疯狂,仿佛要将这十一年来浸透骨髓的屈辱、污秽和血腥,连同屈氏烙印在他身上的“溷奴”印记,一并搓洗干净。皮肤被搓得发红、生疼,他却浑然不觉。直到桶里的水变得浑浊不堪,身上再也搓不下一点泥垢,他才慢慢停下。
屏风外,骆汶静立在窗边,望着窗外小镇稀疏的灯火,身影如同凝固。他似乎并未在意屏风后的动静,但就在屈烬梧终于洗净,从浴桶中跨出,带着一身湿漉漉的水汽,拿起旁边准备好的干净粗布衣服准备穿上时——
骆汶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屏风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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