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掀开帐帘,莲心就猛地顿住了脚步,呆呆地站在原地。
身后的陆时礼有些疑惑,循着她的视线去看,也不禁微微怔住,错愕地立于其后。
只见营帐一米开外的空地上,整整齐齐地站着装备齐整的士卒,他们身姿笔挺,黑甲银枪身披晨露,见他们掀开帐帘,极其统一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而位于整个方阵最前方的,是一袭银甲的陆将军,青衫飘逸的范军师,以及金甲金冠的少年天子萧钰。
见他们僵在原地,陆将军率先踏出两步,展袖握拳,端端正正作了一揖,随即扬声道。
“苏少将与幻晔公子为止戈,甘将生死置之度外赶赴东倭,无论此行胜败,都是我大曜当之无愧的英雄儿女。今日本帅携军中全部兄弟,在此为二位践行,遥祝一切顺遂,早日凯旋!”
话音刚落,身后士卒一举长枪,齐声高呼,“一切顺遂,早日凯旋”,气势雄伟,闻之热血沸腾,却又不禁感到潸然泪下。
“多谢诸位将士,莲心在此保证,我二人定不负所托,为大曜东倭百年和平竭尽所能!”
说话间她不禁泛红了眼眶,语气间也染上淡淡的哭腔,陆时礼注意到后,轻轻伸手拍了拍她的背想要安慰,可却又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或许大曜建国之际,靠的就是这股齐心协力,热血沸腾才是青年儿女的英雄本色。
若他从前向来也定是会在眼前氤氲起一层水雾的,因为哪怕失忆至此,他还是因着此情此景,哪怕只是旁边一朵绿叶,而感到心潮澎湃。
这时候,他也才终于对莲心的那句话感同身受,若他真浑浑噩噩为东倭所用,终会被这汹涌澎湃的热血所惊醒,恍觉自己已踏入万丈深渊,除了粉身碎骨,再无颜重回大曜土地苟延残喘。
一阵高呼声后,萧钰缓步上前,振臂一呼,声音朗朗如若鸣钟。
“朕也在此静候苏少将与幻晔公子佳音,无论形式如何,还请两位切要保全自己。旭日终将东升,无需英雄儿女热血铺就,胜利属于大曜,属于我们,更属于千千万万的百姓!”
莲心闻言蓦然抬头,恰好远远与萧钰澄澈的目光相对,她深吸口气,率先高声道,“天佑大曜,苍生必胜!”
身畔的陆时礼和远处的萧钰都是一怔,随后不约而同地高声重复,方阵内的士卒和陆将军等人也都振臂高呼。
霎时间,离别的伤感化为了振奋的士气,一片鼎沸中,陆时礼慢慢扣紧了莲心的手,两人将这些祝福揣在心里,踏上了前往东倭的船只。
开船之际,谁也没有说话或是移动,他们也都清楚,只要一个眼神或是动作,就会戳穿好不容易营造的氛围,再度将离别与牵挂暴露在众人心里。
哪怕是船上的莲心和陆时礼,也都笑吟吟地凝视着彼此,伤感担忧不过劳心伤神,对他们来说,只要留住那份温暖,知道有人真心实意地在等候自己回去,这就足够了。
偌大的木船破浪而去,于薄薄的晨雾中渐行渐远,霎时间就变成了一个浮在海上的小小黑点。
周围的士卒慢慢散去,如往常一样雷打不动地前往演武场进行训练,稀稀落落的人群中,只有陆将军几人凝神望着那不见踪迹的黑点,试图想把牵挂也顺着滚滚的海浪,远远地传送出去。
“陛下,陛下……”
一连唤了两声,萧钰才如梦初醒地收回视线,转而看向若有所思的陆将军,轻声问,“朕一时失神,还望将军莫怪,不知将军有何要事?”
其实并没有什么要事,无非是怕吹了这么久的海风有损龙体,所以他等候在三还是出言提醒。
只是没成想……
哎,陆将军在心中长叹了口气,又瞧了瞧萧钰一如往常般云淡风轻的神情,暗道兴许是自己想多了,嗯,一定是他想多了。
如若不然,看着这个年轻沉稳的少年天子,陆将军心中生出一丝酸楚,若真动了真心,只怕于他乃至莲心而言,都不过是一段无果的缘分。
更何况莲心早已令有所属,情根深种,如若陛下能够放下还好,否则将这段情深埋于心念念不忘,终是情深缘浅,徒留怅惘。
陛下心怀家国苍生,出于私心,他作为陪他历经大战的长辈,是希望看到他能得一知心之人的,可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他与莲心都并非良配。
“将军无需担忧,朕早已断了念想,只要能远远望着她幸福安乐便好。”许是察觉到他的顾虑,萧钰沉默片刻,旋即开口说道。
他声音低沉坚定,一字一顿斩钉截铁,带着说服人心的力量,只是不知是为了说服陆将军,还是更想彻底说服自己?
“陛下如此心怀下属,老臣在此替莲心先行谢过”,陆将军笑着拱了拱手,如同关怀晚辈那样问,“拙荆二兄家中长女年方及笄,等此战之后,若陛下不弃,不妨也由老臣做一回月老?”
两人都在这揣着明白装糊涂,见他不动声色地试探,萧钰心中失笑,没想到威名赫赫的陆将军,在战场外也同样不能免俗,也有一颗关怀后辈的铁汉柔情。
陆将军的夫人出自清河洛氏,是大曜赫赫有名的书香世家,那位洛小姐他从前也有所耳闻,也是南地数一数二的大家闺秀。
他也知晓陆将军的心思,陆家军功在身,洛氏颇有威望,即使不立为皇后,只是作为皇妃之一,于他稳固朝政也大有助益。
可他却几乎未加思索,就给出了极为客观的回答,“洛小姐乃大家闺秀,若与朕私下相见恐有损清誉,朕先行写过陆将军美意,但凡此种种,届时还是交由礼部更为妥当。”
既然都说到这种程度了,陆将军只得在心中再度叹了口气,旋即笑着点了点头,“是老臣疏忽了。”
日头一转眼高悬头顶,驱散了海面的最后一丝阴翳,就在二人转身回营之际,木船之上的莲心和陆时礼也出了大曜的最后一片海域,踏入了东倭的势力范围。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一驶入东倭的海域,莲心就莫名觉得海底暗流涌动,裹挟着木船摇摇晃晃,连眺望镜都一连翻到了三次。
“这鬼地方就是鬼气森森的,光是在海上就接连触霉头!”
莲心一边手忙脚乱地重新架起眺望镜,一面忿忿地小声抱怨起来,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却像个稚童一样,气鼓鼓的模样莫名让人觉得可爱。
“若真那么厌恶这里,趁着没离开多远,要不你就跳下水游回去,反正你水性一向很好”,陆时礼看着看着就又生了逗弄的心思,索性一手划着桨,一面扭回头笑着揶揄。
莲心撇了撇嘴,白了他一眼,也跟着打趣道,“其实也不是不行,反正你也是深得重用的大军师,肯定能与堂姐打好配合,少年玩伴成为并肩战友,也算是延续了一下旧时情谊呢!”
“苏莲心!”
两人都不是拘泥于过去的人,莲心此言并非出于狭隘,凭心而论她觉得莲见应当是心有苦衷,但她总是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
无论是血亲关联还是童年玩伴之情,哪怕习惯在黑夜独行,总归还是需要一些同伴可以相托的。
海面骤风又起,鼓动船帆猎猎作响,趁着无需划桨的空档,陆时礼走到莲心身畔,半俯下身握住她放在眺望境上的纤纤手指,柔声问道。
“马上就要到东倭了,怕不怕?”
其实从她微微颤抖的手指就能看出,她此时并不平静。
莲心的心中百感交集,有积攒已久的恨意,有大仇将报的兴奋,还有前路未卜的担忧,但唯独没有恐惧。
从前带着幼弟只身逃难时,无论是面对身后的追兵还是凶残的野兽,她都没有丝毫的恐惧,或许她天生就是为战争而生,面对危险第一感觉不是惧怕,而是勇敢地与其抗争到底。
而现如今,感受着手背上温热的温度,莲心贴在眺望镜上的眼睛弯起一个弧度,坚定地摇了摇头,“从前不怕,现在有你在,就更不怕了,毕竟……我还要保护你呢!”
听见这话他本能想要反对,不过转念一想被喜欢的姑娘保护的感觉也不差,虽然目前她还不知道他保留武艺的事,不过……想来就算知道了,她也不会甘心当被保护的一方。
既然如此,那他就欣然承担起被保护的角色吧,反正她应付不来的时候,自己再出手就来得及。
船身慢慢平稳下来,随着“铛”的一声,已经抵达了东倭国的岸边。
甫一靠岸,还没等莲心他们收拾行李,周遭就响起了清脆的哨声,一声连着一声,一时间很难发现是从何处传来的。
“你瞧,刚来就有人坐不住了,想要给咱们来个下马威”,莲心翻了个白眼,仍然不疾不徐地收拾着行囊。
陆时礼顿了一瞬,旋即一手一个提起两个大包,朝侧前方一棵大树深深望了一眼,用内力将自己的话传到了那边,随后抬了抬右臂。
待莲心伸手挽上,他才循着记忆抬步深入,而莲心也注意到,他走的路线分明避开了方才短暂凝视过的方向。
每走一处,他都会笑着跟莲心说些奇闻逸事,直到两人依偎的身影消失不见,树后才慢慢跃下一位挽着帆船髻的婀娜少女。
而她的耳中,便重复着陆时礼方才无声的话。
“想要成功即位,就给我消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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