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自习的预备铃还有三分钟响，沈宁单肩挎着书包拐进教学楼时，正撞见赵阳和周航在走廊里掰手腕。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斜切进来，温菀馨抱着胳膊站在旁边笑。
“沈哥！”赵阳眼尖，先看见了他，手腕被周航趁机按在墙上还不忘嚷嚷，“周航耍赖，你快来评评理！”
沈宁踢了踢赵阳的鞋跟，目光扫过他被按在墙面上的手背，红了一片。“输了就输了，哪来那么多废话。”他说着，视线不自觉往三班的方向瞟了一眼。
三班的门虚掩着，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却没看见那个永远坐第一排靠窗位置的身影。
“发什么呆呢？”温菀馨把两瓶冰镇AD钙奶塞进他手里，青提味的发夹在晨光里闪了闪，“周航给你带的，刚从便利店冰柜里拿出来的。”
塑料瓶上凝着的水珠顺着手腕往下滑，沈宁下意识地收紧手指，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了点。“谢了。”他把其中一瓶塞进书包侧袋，另一瓶撕开吸管包装，吸管扎进瓶盖。
周航终于松开了赵阳的手，凑过来撞了撞沈宁的肩膀：“哎，你听说了吗？谢安今天没来。”
沈宁吸AD钙奶的动作顿了顿：“嗯？”
“好像是发烧了，”赵阳揉着发红的手腕凑过来，声音压得低了点，“刚才三班的人说的，他自己打电话给程雨微学姐请的假，听声音蔫得厉害。”
吸管在嘴里被咬得变了形，沈宁皱着眉把它拽出来，舌尖抵了抵被硌出的牙印。“关我屁事。”他把剩下的半瓶AD钙奶塞进书包。
温菀馨挑了挑眉，没错过他耳尖那点可疑的红：“沈哥，你这反应不对啊，平时谁请假你都懒得问。”
“哪不对了？”沈宁瞪她一眼，转身往四班走，单肩包在背后晃得厉害，“再废话早读迟到了。”
他走得急，没看见身后温菀馨和周航交换的眼神。赵阳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你说，沈哥是不是对谢安……”
“闭嘴。”温菀馨拍了他后脑勺一下，眼底却带着笑，“先管好你自己的数学卷子吧，等会儿谢安不在，程雨微学姐说不定亲自来查。”
沈宁走进四班时，早读铃刚好响了。他把书包甩到桌洞里，抽出语文课本摊开，目光却落在窗外，香樟树的叶子被晒得打卷，蝉趴在最高的枝桠上。
他拿出笔，在课本空白处画青提。行楷的笔触流畅，一颗接一颗，很快就画满了半页纸。画到第三串时，笔尖突然顿住了，他想起谢安的手，握笔时骨节分明，连画辅助线都像用尺子量过。
“沈宁！”讲台上班主任敲了敲黑板，“早读时间画什么呢？把《离骚》第一段读十遍。”
全班哄笑起来，沈宁抬头扯了扯嘴角，拿起课本大声读起来。他的声音带着点没睡醒的沙哑，读古文却意外地有韵味，尾音拖得长长的，像夏天傍晚的风。
读着读着，他的视线又飘向了三班的窗户。那里依旧空着，阳光落在空荡荡的课桌上，像块没人动过的白瓷盘。
谢安发烧了？很严重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沈宁掐灭了。他低头盯着课本上“路漫漫其修远兮”，笔尖在“修远”两个字上重重画了道横线。关他什么事，死不了。
可心里那点莫名的烦躁，像被太阳晒化的冰淇淋，黏糊糊地糊在那儿。
早读结束后，程雨微来查作业。高三的学姐穿着整套蓝白校服，长发束成利落的马尾，走到四班门口时，目光先在沈宁桌上停了停，他正把数学卷子往桌洞里塞。
“沈宁，”程雨微的声音很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场，“你的数学卷子。”
沈宁啧了声，不情不愿地把卷子抽出来。程雨微接过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愣了一下：“你手怎么这么凉？”
“刚喝了冰的。”沈宁收回手，插在校服口袋里。
程雨微翻开卷子，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卷面上的字迹很清楚，是看得懂的行楷，最后那道大题的步骤写得尤其认真，连辅助线都标了字母。“做得不错，”她合上卷子递回去，“谢安今天没来，他的卷子也拜托你帮忙收一下？”
沈宁的手指僵了僵：“我去三班？”
“嗯，他的座位在第一排靠窗，”程雨微点点头，转身时又补充了一句，“他好像烧得挺厉害。”
沈宁没说话，捏着自己的卷子回了座位。赵阳凑过来，用胳膊肘撞他：“沈哥，学姐让你去三班啊？”
“不然让你去？”沈宁把卷子塞进桌洞，声音有点冲。
周航在旁边偷笑：“沈哥这是担心谢安了？”
“担心他死不了。”沈宁抓起桌上的AD钙奶瓶，往三班走去。
三班的自习课纪律很好，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沈宁走到第一排靠窗的位置，果然看到桌洞里露出半张数学卷子的边角。他弯腰去抽时，目光扫过桌面，干净得不像话，除了一支黑色水笔和一块橡皮，什么都没有。
和他乱糟糟的桌面简直是两个极端。
沈宁抽出卷子，指尖无意间碰到了桌垫。很薄的塑料垫，上面印着函数图像，边缘有点卷边。他鬼使神差地摸了摸，好像能透过这点温度，感受到点什么。
“你是四班的沈宁吧？”后排突然有人说话，是个戴眼镜的男生，“谢安早上打电话说让帮忙把卷子交给程雨微学姐，麻烦你了。”
“没事。”沈宁把卷子折了两折塞进校服口袋，转身往外走。经过门口时，他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空荡荡的座位，阳光把桌面照得发白，像谢安冷白的皮肤。
回到四班，沈宁把谢安的卷子交给程雨微。学姐翻开看了看，忍不住笑了：“果然是谢安，连步骤都写得跟标准答案一样。”
沈宁没接话，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他想起自己卷子上那道被谢安提点过的大题，突然觉得有点丢人。
上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自由活动时，温菀馨把沈宁拉到操场角落的树荫下，递给他一瓶冰镇矿泉水：“说真的，谢安发烧了你不去看看？”
“不去。”沈宁拧开瓶盖，灌了大半瓶，冰凉的水顺着脖颈往下流，浸湿了蓝白校服的领口。
“为什么啊？”温菀馨盘腿坐在草地上，青提发夹被阳光照得透亮，“好歹人家也帮过你，昨天还提醒你写作业步骤。”
“那叫帮？”沈宁嗤笑，“那叫嘲讽。”
“你就是嘴硬。”温菀馨戳了戳他的胳膊，“赵阳刚才说，谢安爸妈好像离婚了，他平时跟他妈住，听说他妈妈工作很忙，说不定没人照顾他。”
沈宁的动作顿了顿。他想起谢安总是独来独往，想起他喝矿泉水时安静的样子，想起他凌晨四点那个没打通的电话，难道是发烧时想找人帮忙？
“关我屁事。”沈宁突然觉得有点心虚，“他自己不会买药？”
“万一烧得爬不起来呢？”温菀馨挑眉，“你就当……去看看未来的年级第一是不是脆弱得像纸糊的。”
沈宁没说话，盯着远处打篮球的赵阳和周航。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蝉在头顶的树上叫得更凶了，吵得人脑仁疼。
午饭时，沈宁没去食堂。他在校门口的便利店买了两盒青提，又犹豫了半天，拿了一盒退烧药和一瓶矿泉水。结账时，收银员阿姨笑着问：“今天怎么买这么多东西？给朋友带的？”
“嗯。”沈宁含糊地应着，把东西塞进书包里。
他站在便利店门口，看着扬州中学的校门，心里天人交战。
去？干什么？说“喂，我来看看你死了没”？
不去？那买这些东西干嘛？扔了？
蝉鸣像潮水一样涌过来，把他的思绪搅得一团乱。沈宁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最终还是决定去，往校门口的公交站走去。他记得谢安的地址，上次学生会查寝时程雨微提过一嘴，离学校不算太远，坐两站公交就到。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穿过种满香樟的街道，阳光透过车窗，在沈宁的手臂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望向窗外的风景。
他甚至不知道谢安家里有没有人，万一谢安妈妈在家，看到他这个校霸找上门，会不会把他当坏人打出去？
到站时，沈宁几乎是逃一样下了车。谢安家住在一个老式小区里，单元楼的墙皮有点剥落，爬满了绿色的爬山虎，像件洗旧了的蓝白校服。
沈宁站在楼下，仰头看了看。三楼的窗户关着，拉着白色的窗帘，看不到里面的动静。他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手里的书包带，一步步走上楼梯。
楼道里很安静，只有他的脚步声在回荡。走到三楼时，沈宁停在一扇棕色的房门前。他抬手想敲门，手指却悬在半空，迟迟落不下去。
万一谢安不想见他呢？万一他只是多管闲事呢？
就在这时，门突然开了条缝。谢安穿着一身灰色的家居服，头发有点乱，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却泛着不正常的红。他显然没想到门外会有人，愣住了，清澈的眼睛里带着点刚睡醒的迷茫。
“你怎么来了？”谢安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
沈宁被他看得有点慌，把书包往身后藏了藏，梗着脖子说：“路过，看你死了没。”
说完就想抽自己一巴掌。这叫什么话？
谢安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侧身让开：“进来吧。”
沈宁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房子不大，两居室，收拾得很干净，却透着股冷清。客厅的沙发上铺着灰色的布套，茶几上摆着个空了的矿泉水瓶，旁边是几粒散落的退烧药。
“坐。”谢安指了指沙发，转身往厨房走。
沈宁没坐，跟着他进了厨房。谢安正拿着杯子接水，手有点抖，水洒了一地。沈宁走过去，从他手里拿过杯子：“我来吧。”
指尖碰到谢安的手时，沈宁吓了一跳。烫得惊人。
“你烧得很厉害。”沈宁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软了点，把接好的温水递给他，“药吃了吗？”
“吃了。”谢安接过杯子，喝了一口，“谢谢。”
沈宁从书包里掏出那盒退烧药和新买的矿泉水，又把青提放在厨房的台子上：“我买了点药，还有这个。”
谢安的目光落在青提上，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
“路过便利店顺手买的。”沈宁打断他，别过脸不去看他的眼睛，“你妈呢？没在家照顾你？”
提到“妈妈”两个字，谢安的眼神暗了暗，声音低了点：“她上班去了，不知道我发烧。”
沈宁心里“咯噔”一下。合着这人真的一个人在家硬扛？他想起自己发烧时，外婆会整夜守在床边，用酒精给他擦手心。
“你爸呢？”话问出口，沈宁就后悔了。
看谢安这反应，肯定家庭关系不怎么样果然，谢安的脸色更白了，沉默了半天，才低声说：“他们离婚了。”
空气突然变得很安静，只有冰箱制冷的嗡鸣声。沈宁挠了挠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他最不擅长这个。道歉？好像也不太对。
“那个……”沈宁指了指台子上的青提，“我给你洗点？”
谢安点点头，靠在厨房的门框上，看着沈宁洗青提。阳光透过厨房的窗户照进来，落在沈宁冷白的手背上，他洗得很认真，指尖轻轻搓掉果皮上的白霜，动作像在做什么精细的活儿。
“你怎么知道我家地址？”谢安突然问。
“程雨微学姐说的。”沈宁头也不抬，“她让我给你送卷子，顺便……看看你死了没。”
谢安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带着浓重的鼻音，却意外地好听。“我没那么脆弱。”
沈宁把洗好的青提放进盘子里，端到客厅的茶几上。谢安已经坐在沙发上了，头靠在沙发背上，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片阴影。
沈宁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没说话。客厅的窗帘拉得很严实，光线有点暗，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作响。
他看着谢安苍白的侧脸，突然觉得这人好像没平时那么讨厌了。发烧的时候蔫蔫的。
“喂，”沈宁戳了戳他的胳膊，“难受就去床上躺会儿。”
谢安没睁眼，声音很轻：“没事。”
沈宁皱了皱眉，伸手想去探他的额头。指尖刚要碰到，谢安突然睁开了眼睛，清澈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亮，直直地看着他。
沈宁的手僵在半空，心脏“咚咚”地跳，像被敲鼓的蝉鸣震得发慌。他猛地收回手，假装去拿青提，抓起一颗塞进嘴里。
谢安看着他的样子，嘴角好像弯了一下，虽然很快就恢复了平时的冷淡。“你不用在这儿陪我。”
“谁说我要陪你了？”沈宁又塞了颗青提进嘴，“我就是……就是等会儿要回学校，顺路而已。”
谢安没说话，重新闭上眼睛。
沈宁嚼着青提，偷偷看他。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钻进来，在谢安冷白的脸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
蝉鸣从窗外传进来，一声声，敲打着安静的房间。
他拿起一颗青提，递到谢安嘴边：“吃吗？挺甜的。”
谢安睁开眼，看了他两秒，微微张开了嘴。
沈宁突然觉得，谢安这个人，没他想象中那么难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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