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沈宁却在沙发上坐不住了。客厅的挂钟滴答作响，每一声都像敲在他紧绷的神经上。他瞥了眼靠在沙发背上的人，脸色依旧苍白。
“那个。”沈宁用手轻轻摇了一下谢安的肩膀，冷白的皮肤隔着薄薄的家居服传来温热的触感，“起来，量个体温。”
谢安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黑。“不用。”他的声音还有点哑，却比刚才清亮了些。
“少废话。”沈宁从书包侧袋摸出个体温计，这是他早上出门时顺手从家里拿的。他把体温计甩了甩，塞进谢安手里，“夹好，五分钟。”
谢安没再拒绝，乖乖地把体温计夹好，重新闭上眼。沈宁看着他顺从的样子，心里那点莫名的烦躁突然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像咬了口没熟透的青提，涩里裹着点甜。
他起身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往外看。小区里的香樟树被晒得蔫蔫的，几个老太太坐在树荫下扇着蒲扇聊天，声音顺着热风飘上来，模糊不清。沈宁的视线扫过楼下的垃圾桶，突然想起自己家的垃圾还没倒，外婆以前总说，当天的垃圾不能留到第二天。
“你家有退烧药吗？”沈宁转过身问，目光落在茶几上那几粒散落的药片上，“就这几粒？”
“嗯。”谢安的声音闷闷的，“昨天晚上找的，家里没多少了。”
沈宁皱起眉。38度5虽然比高烧好点，但也不算低，光靠这点药怕是压不住。他走到厨房，打开冰箱看了看，空荡荡的，除了几瓶矿泉水和一盒牛奶，什么都没有。
“你妈平时不做饭的吗？”沈宁关冰箱门时，金属碰撞声在安静的房子里格外清晰。
谢安没睁眼：“她忙。”
又是这句话。沈宁心里堵得慌，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起自己每天放学回家，外婆总会把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桌，青提洗干净放在盘子里。
“起来。”沈宁走回沙发旁，伸手去拉谢安的胳膊。对方的皮肤还是烫，却比刚才稍好点。
谢安被他拉得一个激灵：“干什么？”
“去医院啊。”沈宁的语气不容置疑，书包往肩上一甩，“38度5还硬扛，想烧成傻子？”
谢安皱眉，挣扎着想把胳膊抽回来：“不用，过会儿就好了。”
“过会儿？”沈宁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冷白的指节捏得发红，“等会儿烧到40度谁送你去？你妈？还是你那个离婚的爸？”
话一出口，沈宁就后悔了。他看到谢安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神像被针扎了似的缩了缩。
“对不起。”沈宁松开手，声音放软了点，“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去打个针好得快。”
谢安低下头，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的情绪，半天没说话。客厅里静得只剩下挂钟的滴答声，还有窗外永不疲倦的蝉鸣。
沈宁觉得自己像个混蛋。明明是好意，却偏偏说不出好听的话。他从口袋里摸出颗薄荷糖，剥开糖纸扔进嘴里，清凉的味道却压不住心里的涩。
“五分钟到了。”谢安突然开口，声音低得像耳语，他抽出体温计，递了过来。
沈宁接过，对着光看了看。38度5，果然没降多少。“你看，”他把体温计甩了甩，“我说吧，得去医院。”
谢安没反驳，只是慢慢站起身。大概是烧得太久，他站起来时晃了一下，沈宁眼疾手快地扶住他的胳膊。“慢点。”
“谢谢。”谢安站稳后，轻轻挣开他的手，往房间走，“我去换件衣服。”
沈宁看着他的背影，清瘦，却挺得笔直。他突然想起谢安穿蓝白校服的样子，领口永远扣得严严实实，连走路都带着股清冷的劲儿。
谢安的房间在客厅旁边，门虚掩着。沈宁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过去。他怕这人烧得晕头转向，换衣服都能摔着。
“需要帮忙吗？”沈宁在门口停下，没进去。
房间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谢安的声音闷闷地传出来：“不用。”
沈宁没走，靠在门框上等着。他的目光扫过房间，比客厅还整洁，书桌上堆着高高的习题集，封面上几乎都写着“谢安”两个字，字迹清瘦有力。床头柜上放着个白色的水杯，旁边是部正在充电的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疯狂刷题”的界面。
沈宁的视线无意间扫过书桌上方的墙角，突然顿住了。
墙角的空调出风口旁边，有个很小的黑色圆点，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沈宁眯起眼睛，心里咯噔一下，那形状，像极了外婆家以前装的监控摄像头。
谢安房间里怎么会有这东西？
“看什么？”谢安换好衣服走出来，穿着件干净的白T恤和牛仔裤，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只是脸色依旧苍白。
沈宁猛地收回目光，心脏跳得有点快。“没什么。”他别过脸，不敢去看谢安的眼睛，“换好了？走吧。”
谢安似乎没察觉到他的异样，顺从地跟在他身后。经过客厅时，沈宁抓起茶几上的钥匙和钱包，又把那盒没吃完的青提塞进校服口袋，他总觉得谢安可能会想吃。
走到楼下时，沈宁拦了辆出租车。拉开后座车门时，他下意识地护了一下谢安的头，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谢安愣了一下，抬头看他，眼神里带着点困惑。
“看什么？”沈宁被他看得不自在，率先坐进车里，“快上来。”
出租车驶离小区时，沈宁从后视镜里瞥了眼谢安住的那栋楼。三楼的窗帘依旧拉得严严实实。谢安的妈妈为什么要在儿子房间装摄像头？她想干什么？
“去最近的医院。”沈宁报了地址，转头看谢安。对方靠在车窗上，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颠簸中轻轻颤动。
沈宁从口袋里掏出颗青提，剥开果皮递到谢安嘴边：“吃点？补充体力。”
谢安睁开眼，看了看他手里的青提，又看了看他，最终还是张嘴咬了下去。酸甜的汁水在舌尖炸开时，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舒展了些。
“你好像很喜欢青提。”谢安突然说，声音很轻。
“嗯。”沈宁又剥了一颗塞进自己嘴里，“外婆以前种了棵青提树，每年夏天都结好多，吃不完就做成青提干。”
提到外婆，沈宁的声音低了点。他很少跟人说起外婆，总觉得那是藏在心底最软的地方，碰一下就会疼。
谢安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他。出租车里的冷气开得很足，沈宁却觉得手臂上传来一阵温热，谢安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搭在了他的胳膊上。
沈宁的心跳漏了一拍，刚想躲开，却听到谢安说：“我奶奶也喜欢种东西，乡下的院子里全是她种的蔬菜，还有棵石榴树。”
“石榴？”沈宁来了点兴趣，“好吃吗？”
“挺甜的。”谢安的嘴角弯了弯，是很淡的笑，“下次……可以带你去尝尝。”
沈宁的脸突然有点烫，他别过脸看向窗外，假装没听到那句“带你去”。街景飞快地往后退，蓝白校服的身影在人群中一闪而过，像极了扬州中学的学生。
到医院时，沈宁付了车费，刚想下车，却被谢安拉住了。“我来。”对方从口袋里摸出钱包，动作有点慢，手指因为发烧还在微微发颤。
“不用，我有零钱。”沈宁想把他的手推开，指尖却不小心碰到了谢安的手腕。冷白的皮肤下，脉搏跳得又快又轻。
最终还是沈宁付了钱。他把谢安从车里扶出来，看着他站在医院门口有点发愣的样子，突然觉得这人其实也没那么高冷，生病的时候像个需要人照顾的小孩。
“走了，打针去。”沈宁抓住谢安的胳膊往医院里走，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些。他能感觉到对方身体的僵硬，却没松开，他怕谢安跑了，也怕自己松了手，就再也抓不住了。
挂号、排队、看医生，沈宁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谢安就安静地跟在他身后，偶尔被问到问题才答一句，大部分时间都低着头，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的情绪。
医生检查完，说需要打点滴。沈宁拿着处方去缴费时，回头看了眼坐在走廊长椅上的谢安，他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手指蜷缩着。
输液室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沈宁帮谢安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护士扎针时，谢安的手缩了一下，沈宁下意识地按住他的手腕：“别动。”
谢安的指尖颤了颤，最终还是放松下来，任由护士把针头扎进手背。透明的液体顺着输液管滴下来，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疼吗？”沈宁松开手，指尖还残留着对方皮肤的温热。
谢安摇摇头，目光落在窗外。医院的院子里有几棵高大的香樟树，蝉在树上声嘶力竭地叫着，阳光透过叶隙洒在地上，像块被打碎的金箔。
“你不用一直陪着我。”谢安突然说，“输完液我自己能回去。”
“没事。”沈宁从书包里掏出本习题册，这是他昨天晚上特意带来的，“我正好做会儿题。”
谢安的目光落在习题册上，愣了一下：“你也做这个？”
“我一时兴起不行啊。”沈宁挑眉，翻开册子，行楷的字迹在空白处写着几行批注。
谢安的嘴角弯了弯，露出点浅淡的笑意：“行怎么不行，我看看。”
沈宁把习题册递给他，看着他低头认真翻看的样子。阳光落在谢安侧脸上，给他过于清冷的轮廓镀上了层暖光，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细密的阴影。
输液室里很安静，只有输液管滴答作响，还有远处传来的护士说话声。沈宁从裤兜里掏出最后几颗青提，放在手心里慢慢剥着，青提的甜香混着消毒水的味道，形成一种奇怪却不讨厌的气息。
“你写的步骤很清楚。”谢安把习题册还给他，眼神里带着点赞许，“比我想象中好。”
“那是。”沈宁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把剥好的青提递给他，“也不看看是谁教的。”
谢安笑着接过去，放进嘴里。这一次，沈宁清楚地看到他嘴角扬起的弧度，像被风吹弯的青提藤，温柔又好看。
输液瓶里的液体渐渐见底时，沈宁出去叫护士。回来时，他看到谢安靠在椅背上睡着了，眉头却微微皱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好的梦。沈宁走过去，轻轻把自己的校服外套披在他身上，蓝白相间的布料落在谢安的白T恤上。
他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看着谢安安静的睡颜，心里那点关于摄像头的疑虑突然就没那么重要了。不管谢安家里藏着什么秘密，至少现在，他只是个需要人照顾的病人，而自己……好像并不讨厌照顾他。
窗外的蝉鸣依旧盛大，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谢安的手背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沈宁看着他的手，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谢安时的样子，穿着整套蓝白校服，站在香樟树下背书。
那时候怎么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会陪他来医院打针呢？
沈宁低头笑了笑，从书包里掏出AD钙奶，撕开吸管扎进去。他的目光又落回谢安的脸上，对方的眉头不知什么时候舒展开了，嘴角甚至带着点浅浅的笑意，像梦到了什么开心的事。
沈宁拿出手机，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开了疯狂刷题。排行榜上，“谢安”的名字依旧牢牢挂在第一的位置，像颗遥不可及的星星。
他低头，在搜索栏里敲下了谢安刚才说的那道物理题。指尖划过屏幕时，他突然觉得，也许自己离那颗星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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