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液室的吊扇慢悠悠地转着，把消毒水的味道吹得满室都是。沈宁把校服外套从谢安身上轻轻拽下来时，对方睫毛颤了颤，没醒。阳光透过窗户斜切进来，在他的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走了。”沈宁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谢安的胳膊。指尖的触感依旧温热，却比来时稳妥多了。
谢安睁开眼，眼神还有点迷蒙，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输完了？”
“不然呢？”沈宁单肩挎着书包站起来，蓝白校服的衣角在热风里掀动，“难不成在这儿过夜？”
谢安没说话，撑着椅子扶手慢慢起身。大概是躺得久了，他站起来时晃了一下，沈宁伸手扶了把，掌心贴在他后背，隔着薄薄的T恤，能感受到温热的体温和轻微的颤抖。
“站稳了。”沈宁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软，等谢安站稳了才松开手，指尖却残留着对方布料的纹路感。
走出医院时，午后的阳光正烈，蝉鸣像要把天空掀个窟窿。沈宁下意识地往树荫下躲，却发现谢安径直走在阳光下，蓝白校服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几乎要碰到自己的黑色运动裤。
“你不热？”沈宁追上他，把手里的矿泉水递过去，这是他在医院门口买的，特意拧开晾了会儿，没那么冰了。
谢安接过水，喝了一口，喉结滚动的弧度在阳光下格外清晰。“还好。”他的声音比早上清亮多了，却依旧没什么温度，像冰镇过的矿泉水。
沈宁看着他仰头喝水的样子，突然想起自己背包里还有半串青提。他伸手去掏，指尖却在碰到塑料袋的瞬间顿住了，为什么要总想着给谢安带吃的？这人又不是没手没脚。
“在找什么？”谢安的目光落在他乱动的手上。
“没什么。”沈宁把手抽出来，插在校服口袋里，指尖却不小心碰到了冰凉的AD钙奶瓶。他摸到瓶身上凹凸的品牌名，突然想起外婆总说：“小宁，对人好要藏在心里，别挂在脸上，显得刻意。”
可他现在这样，是不是太刻意了？
“去学校？”谢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沈宁抬头，看到公交站台就在前面不远处，一辆蓝白相间的公交车正缓缓靠站。“不然呢？”他别过脸，假装看站牌，“下午还有课。”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下午有什么课，脑子里乱糟糟的。
公交车上很空，两人在后排靠窗的位置坐下。沈宁把书包往腿上一放。谢安靠着窗户，侧脸对着窗外，阳光把他的睫毛染成浅金色。
沈宁掏出手机，点开王者荣耀，却没点匹配。屏幕上的“青提”头像亮着，旁边是灰色的“沁薇”和“周航”，他们大概还在上课。他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最终却退出游戏，点开了那个白色图标的“疯狂刷题”。
排行榜上，“谢安”的名字依旧钉在第一，后面跟着刺眼的98%正确率。沈宁点进自己的主页，“沈宁”两个字孤零零地挂在中游，正确率62%。
他皱了皱眉，随手点开一道数学题。函数图像在屏幕上弯出诡异的弧度，像条没头的蛇。沈宁盯着屏幕看了半天，脑子里却空空的，连最基本的公式都想不起来。
“这里。”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指尖点在屏幕上的拐点处。手指骨节分明，在屏幕蓝光下泛着瓷质的光。
沈宁吓了一跳，手机差点脱手。他侧头看谢安，对方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呼吸落在他耳廓上，带着淡淡的药味。
“辅助线应该画在这儿。”谢安的指尖在屏幕上轻轻一划，拉出条笔直的虚线，“连接AB两点，用相似三角形定理。”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沈宁的耳朵“腾”地一下红了。他猛地往旁边挪了挪，拉开距离，心脏跳得像被敲打的鼓面。“知道了。”他的声音有点硬。
谢安没在意他的僵硬，收回手靠回窗户，继续看窗外掠过的香樟树。阳光在他冷白的侧脸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沈宁盯着屏幕上那条辅助线，突然没了做题的心思。他退出软件，把手机塞回口袋，视线落在窗外，扬州中学的校门越来越近，蓝白校服的身影在门口晃来晃去，像群归巢的鸟。
为什么要刷题？
这个问题一直在沈宁心里缠来缠去。
他不是一直觉得，及格就够了吗？外婆也说过，成绩不用太好，做人正派就行。以前他确实是这么做的，考试前临时抱佛脚，刚好卡在及格线，多一分都觉得浪费。
可现在，他不仅买了谢安同款习题册，还下载了“疯狂刷题”，甚至会对着一道函数题较劲到半夜。
是因为谢安吗？
沈宁的心跳漏了一拍。
怎么可能。
他撇撇嘴，把这个荒唐的念头摁下去。一定是暑假太无聊了，一定是。
公交车到站时，沈宁几乎是逃一样跳下去的。谢安跟在他身后，步伐平稳了许多，只是脸色还有点苍白。校门口的保安看到他们，笑着点了点头——大概是认出了谢安这个常年拿第一的学生会副会长。
“下午是自习课。”谢安突然说，声音被热风卷得有点散，“程雨微学姐说，让我把这周的学生会记录整理好。”
“关我屁事。”沈宁嘴上这么说，脚步却放慢了，等着谢安跟上来。
两人并肩往教学楼走，沈宁路过小卖部时，他停下脚步，转身走了进去。
出来时，手里多了瓶AD钙奶和一串青提。他把青提递给谢安：“喏，给你的。”
谢安愣了一下，接过青提。塑料袋子上的水珠顺着手腕往下滑，他下意识地收紧手指，冷白的指节捏得发红。“谢谢。”
“谢什么，”沈宁撕开AD钙奶的吸管，“就当……是谢你刚才教我做题。”
谢安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手里的青提。阳光透过塑料袋照进来，把绿色的果实映得半透明。
走进教学楼时，午休的预备铃刚响。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在回荡。沈宁的视线扫过四班的门，又瞟了眼三班，程雨微正站在三班门口，看到他们时，眼睛亮了亮。
“谢安，你回来了？”程雨微走上前，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烧退了？”
“嗯，谢谢学姐。”谢安的声音很礼貌，却带着疏离感。
程雨微笑了笑，视线落在沈宁身上，带着点促狭：“看来是沈宁同学照顾得好。”
沈宁的耳朵又红了：“我就是顺路而已。”
“是是是，顺路。”温菀馨的声音突然从后面冒出来，她抱着一摞作业本，青提发夹在阳光下闪得晃眼，“顺路陪人去医院，顺路给人买青提，沈哥可真‘顺路’。”
赵阳和周航也跟在后面，笑得一脸不怀好意。赵阳还冲沈宁挤了挤眼，嘴型比了句“可以啊”。
沈宁的脸彻底红了，像被晒熟的青提。“闭嘴。”他瞪了温菀馨一眼，转身往四班走。
“哎，你的青提！”谢安在后面叫他。
沈宁脚步顿了顿，没回头：“给你了。”
他走进四班时，教室里已经坐了不少人。阳光透过窗户落在课桌上，把摊开的习题册照得发白。沈宁把书包甩到桌洞里，拉开椅子坐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往三班的方向瞟，谢安正站在三班门口，和程雨微说着什么，手里还拎着那串青提。
“看什么呢？”温菀馨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进来，把作业本往讲台上一放，凑到他旁边，“脸怎么这么红？被太阳晒的？”
“关你什么事。”沈宁抓起桌上的数学卷子，假装看题，视线却落在最后一道大题上，正是他昨晚和谢安都做过的那道。
温菀馨也不拆穿，只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沈哥，你最近有点不对劲啊。”
“哪不对劲了？”沈宁的笔尖在草稿纸上划了道歪歪扭扭的线。
“你开始刷题了啊。”温菀馨的声音压得低了点，“以前谁说‘我及格就行’的？”
沈宁的笔尖顿住了。
是啊，以前他总说及格就行。可现在，他不仅做了额外的习题，甚至会因为解不出一道题而烦躁半天。草稿纸上画满了各种辅助线，行楷的批注越来越多。
“闲着没事干。”沈宁嘴硬，却没法忽略心里那点越来越清晰的念头——他好像，不想只停留在及格线了。
温菀馨没再追问，转身回了自己的座位。赵阳和周航也回来了，周航还在兴奋地讲着刚才在操场上看到的趣事，赵阳时不时插句嘴，笑声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沈宁没怎么听，他的目光又飘到了三班。谢安已经坐下了，正低头看着什么，阳光落在他的习题册上。
沈宁抓起笔，在草稿纸的角落里画了颗青提。圆滚滚的，带着潦草的藤蔓。画完又觉得不满意，用笔划掉，重新画了道辅助线，笔直的，像谢安教他画的那样。
为什么要刷题？
也许，是因为有人说他的步骤写得清楚。
也许，是因为想知道谢安眼里的世界是什么样的——那个永远条理清晰，连辅助线都画得笔直的世界。
也许，只是因为这个夏天太长了，长到让人想做点不一样的事。
沈宁的笔尖在草稿纸上沙沙作响，行楷的字迹越来越流畅。他突然觉得，及格好像真的有点不够。至少，不能被谢安落下太远。
晚自习前的课间，沈宁去小卖部买AD钙奶，回来时在走廊里碰到了谢安。对方刚从学生会办公室出来，手里抱着一摞文件。
“喂。”沈宁走过去，把手里的AD钙奶递给他，“刚冰的。”
谢安愣了一下，接过AD钙奶。塑料瓶上的水珠顺着手腕往下流，滴在文件上，晕开一小片浅痕。“谢谢。”他低头看着手里的AD钙奶，突然笑了笑，“你好像很喜欢喝这个。”
“嗯。”沈宁别过脸，看着远处的香樟树，“外婆以前总给我买。”
提到外婆，谢安的眼神软了软：“我奶奶也喜欢给我买零食，乡下的小卖部里，只有橘子味的硬糖。”
“橘子糖？”沈宁来了点兴趣，“好吃吗？”
“挺甜的。”谢安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下次……带你去尝尝。”
又是“带你去”。
沈宁的心跳又开始不规律，像被蝉鸣搅乱的节奏。他抬头看谢安，对方的眼睛很亮，干净又坦荡。
“有时间再说吧。”沈宁含糊地应着，转身往四班走，书包在背后晃悠着，“晚自习快开始了。”
谢安看着他的背影，手里的AD钙奶被攥得微微变形。他低头看着瓶身上的卡通图案，突然想起沈宁在医院给他剥青提的样子，手指捏着翠绿的果实，动作虽然有点笨拙，却格外认真。
走廊里的灯亮了，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沈宁走进四班时，回头看了一眼，谢安还站在原地，手里拿着那瓶AD钙奶，蓝白校服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里。
晚自习的铃声响起时，沈宁翻开了习题册。窗外的蝉鸣依旧聒噪，月光把香樟树的影子投在书页上，像道浅浅的辅助线。
他的笔尖落在纸上，行楷的字迹流畅地铺展开来。这一次，他没再画青提，而是认认真真地解着一道物理大题。草稿纸上的辅助线越来越清晰，像在心里铺了条路，通往某个以前从未想过的地方。
也许，及格真的不够。
沈宁看着草稿纸上越来越工整的步骤，突然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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