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新仪第一次在日记里提到云师谨,是在自己确定暗恋的很久以后,高二上的期末考结束,他们迎来了寒假。
云师谨是她同桌,那会儿乔宇凛对她的追求已经从暗地里摆到了明面上,成为了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实。每个课间他都会雷打不动地找云师谨聊天,顺带着加入她和别人的话题中,但宋新仪并不在意。因为云师谨从来不会把位置让给乔宇凛坐,也没有过分撮合起哄,除了之前打羽毛球分组很明显帮了乔宇凛一把,宋新仪没什么能说的。
放假对于其他人来说意味着兴奋和快乐,对于宋新仪来说却是兴致缺缺。老师在上面讲安全教育,下面一阵按耐不住的躁动,不停传来窸窸窣窣收拾东西的声音。而她也拣着抽屉里的东西,找出来一盒饼干戳戳云师谨:“给你吃。”
云师谨低头看了一眼,把书一摞立起来,手背因为用力筋络分明:“过期了没?”
“肯定没有!”宋新仪瞪他一眼,“你不信我啊?”
云师谨似笑非笑:“上次你清库存给我一瓶国庆前开了没喝的可乐,老人家贵人多忘事啊。”
宋新仪被戳穿了也不恼,哼哼两声就把饼干放在二人桌子的交界处让他自取,自己低头去收别的破烂了。
随着标志学期结束的下课铃打响,喧闹登时淹没了整个学校。宋新仪还在奋力把书往包里塞,饼干就被人捏起来:“哇,这个是宋新仪给你的啊?”
来者乔宇凛,对那包饼干左捏右捏:“宋新仪,这你的还是云师谨的?”
宋新仪忙着呢,随手扇了扇:“我送他了,校草不吃给你了。”
乔宇凛笑着“哎”一声,把饼干握着了,对云师谨点了个头:“那归我了啊。”
“谁说我不吃了。”
宋新仪有些茫然,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云师谨语气平静,却说不出的认真:“人送我的,你别闹。”
乔宇凛更加茫然,不过没等他琢磨出什么,老师就喊他发卷子,他赶紧答应着,匆匆把饼干放回去了。
云师谨这一句话,让宋新仪整晚没睡好。在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后,她总下意识抗拒在纸上记录关于他的事情,好像这个世界上就会因此多出一份让她无处遁形的罪证。
那天她坐在桌子前咬着笔杆发呆,凌晨两点的指针缓慢移动着,终于妥协,在日记本上写下有关于他的第一句话。
她的第一笔罪证,其实连云师谨的名字都没有。
暗恋的本质是虚无缥缈。宋新仪自以为算是一个内核强大的人,过去的时间里她抗拒内耗,避免折损自己来成全团队的最大效益,很少浪费时间做没有意义的事情。小时候宋新焕跟她打赌,宋新仪没有一次答应过,因为她从不轻易踏入未知,讨厌做没有把握的事。就这样,当十七岁的宋新仪在日记里写下这句话,开始逼迫自己正视这段感情的时候,她就知道她不会甘心于承受暗恋者“理应虚无缥缈”的宿命。
她渴望回报。
但她也知道,感情这个课题比以往她所衡量过的所有利弊加起来都复杂。因为它一个是彻彻底底的变量,完完全全的空白。她无法控制它的产生和发展,只能被动地被牵引着,一步步走向未知。
回想起高二的第一次运动会,也就是云师谨做举旗手那年。因为班里有人受伤,他临时替人跑了一千米。恰好那天是宋新仪负责后勤,她替他拿了备用的毛巾和水,在终点迎接他。因为通知的突然,班里除了还在班级帐篷里留守的宋新仪没人知道云师谨的顶替,所以宋新仪几乎没在终点线看见熟人。
她的目光追随着那一抹白,在扭曲的空气里向前快速移动着。
等到他到终点刹住脚步,身上那股热浪扑了她满脸,急促又错乱的呼吸,涨红的脸颊,撑着膝盖的手,脖子上的汗往下淌,淹没两滴在滚烫的跑道上。
宋新仪把毛巾递给他,他没接,还维持着撑着膝盖的姿势,只是脖子转了转。
宋新仪于是把毛巾盖在他脖子上,再把水开了盖递给他。云师谨湿润的指尖擦过她的手背,但是没接,宋新仪这才发现他的手不停地发抖。
宋新仪大惊失色,什么也顾不上了用胳膊搀住他:“你怎么了?想吐?”
云师谨艰难摆了摆手,示意她松开,咬牙动了动左脚:“刚刚刹太猛,崴了一下。”
“很痛吗?我扶你去医务室……”
“云师谨!”有人叫,宋新仪循声望去,是火急火燎的乔宇凛,他也刚比完赛,脖子上搭着毛巾,“咋了这是?”
云师谨跑了第三,可以领奖,但由于脚扭伤的缘故,宋新仪帮他代领了。第二天云师谨请假,整天没来,听乔宇凛说扭挺严重,嫌来回折腾,就索性回家了。
运动会是为怀揣心事的少男少女量身打造的温床,所有隐秘的心思都可以被热潮和尖叫吞没,所有无名无分的事都会变得名副其实。
宋新仪的观察对象缺失了,温床也就没了用处。
她有云师谨的微信,也想过要不要给他发消息,哪怕问一句恢复得怎么样也好。但最后还是觉得生硬,通通作罢。
人总是得寸进尺。宋新仪承认她听到云师谨没来的第一反应是怨他,尽管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怨气从何而来。除了怨,还有恼,还有点莫名其妙。她撑着头在伞下看跳高,周遭冲破耳膜的尖叫好像都被隔绝在外。她想,云师谨来去自如。
他们只不过是普通朋友。他没有义务告诉她,我要回家,我明天不来,我的伤势如何。这也彻底印证了他不喜欢她。但她却截然相反。
她永远不知道明天他会去哪里,永远无法预测他的行动。
如此一目了然的对比,如此简单的道理,参悟的那一刻却还是刺破了不为人知的心坎。太热了,口腔内壁都随着吞咽而干燥,喉咙的滚动都伴随着隐痛。
他们班拿了第二,距离闭幕式还有一个小时时,大家都在榜上知晓了结果。运动会过后就是七天的国庆。宋新仪撑着伞站在榜前,手里紧紧捏着属于云师谨的奖牌。
一整天在心里呼喊着:回来吧,哪怕下午回来也行,只要赶得上领奖,只要在领奖之前……
一阵风吹动她汗湿的刘海。
身旁的林逸姚正嘴唇开合,指着榜上的数据说着什么,她却什么都没听清。
她看见了从远处走来的那个身影。
他走在几个男生的中间,走路还要人搀扶,笑着和他们说着什么。光从树叶的缝隙里投下来,在他的发梢抹上金黄。
眼前失焦,眨了两下,人已经掠过她们,渐行渐远。
在那段日子里,云师谨扮演了一个永远都无法被抓住的角色,让最自信的捕手怯懦,犹豫,长久地止步于此。他走得太漫不经心又太过随性自如,让试探迈出的步伐都变得踟蹰,让悬而未落的手永恒地定在空气中。要留住风,是囚禁风。
于是她在日记里写:他就像风一样。
十七岁的宋新仪,上课也没那么专心,做学委也不是百分百称职。她不小心滚落圆珠笔,用气声叫风捡起,送回到她身边。她滥用职权把练习册留给自己发,装作不经意地递给风。
她自以为是地忽远忽近,把这场一个人的声势浩大拉得润物细无声,一点点入侵着,挨近着。她自我安慰一般,只是夏天太热了,谁会不喜欢风呢?
这场梦太美好,以至于现在的宋新仪回忆起来,那段日子酸涩又泛着回甘,像尚未成熟的青苹果,轻轻咬了一口,一切便戛然而止。
高二下期末,林逸姚的外公去世了。她走得突然,请了两天假,回来整个人憔悴不堪,眼底乌青,红血丝直冒。宋新仪搂住她的肩膀的时候,她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却在宋新仪的怀里颤抖着,泪水浸透她的衣袖。
下课的时候也一副呆呆的模样。宋新仪跟她说五句话,她顶多回她一句。
于是宋新仪把楼顶空教室的钥匙给了她,可以中午的时候去那一个人静静待着。
那天似乎只是平常的一天。中午食堂发了水果,林逸姚没去食堂,宋新仪就想着去楼顶把水果送给她,谁曾想拧开空教室的那一刻,看清内部的情景,她怀里抱着的荔枝尽数滚落在地,砸在脚边。
林逸姚背对着她,脊背起伏急促,死死攥着云师谨的衣服,好像将将冻死的人拥抱仅存的余温,在她面前死死压抑在牙关的哭泣声充斥了整个教室。
云师谨环抱着林逸姚,抬眼与她对视时,明显怔住。
而对于宋新仪来说,一切都仿佛在他们四目相对时静止了。
她下意识后退一步,一颗荔枝被她踩得爆裂开来,粘液粘了一鞋底,后退都藕断丝连。
云师谨就像风一样。
她永远无法预测明天的风会吹向哪里,永远无法预测明天的云师谨会喜欢上谁,和谁在一起。
暗恋他的日子里,她觉得她的爱是流动的。她的喜欢随着他的若离若离而若离若离,随着他的忽远忽近而忽远忽近。
一切都模糊不清,一切也都恰如其分。
恍如一场真实而无法触及的梦,天光乍泄,她也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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