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青做了个噩梦。
他梦见自己从无光之溟归来、被授予神印的那一天。
那时他被伪像星背叛、精神遭受强烈刺激，怨恨对方反复无常，也懊悔自己的单纯轻信。那满腔愤懑无处宣泄，但他却不得不故作平静、跪在垂天院镀金的大殿上、低头看着地之贤者的影子。
“群青，你既然杀死了伪像星，便是成功向诸神、向我们证明了你存在的价值。既然如此，那这枚与预言一同降下的「辰骨」之印，便由你执掌吧。”
“是。”
可笑，我没有任何，需要向你证明的东西，他心里想。
“……”
群青醒了过来，起身喝水。
然而冷水刚灌进喉咙，他意识到这里是幻境，也不知道喝进去的实际上是什么，所以又全部吐了。
他把杯子放在水池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居然梦到了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是因为白天的事吗？
我是在害怕重蹈覆辙吗？
不，预言已经结束了。我既然已经得到神印作为回报，就说明在诸神眼中，我确实已经杀死了伪像星。
……不会错的。
群青洗了把脸，睡意全无。
天还没亮，夜久却不在房间，他于是便出门寻找。
在路过神殿时，他再度不由自主地再度走进大殿，仰望向位于正中心、那座无比巨大的黄金雕像——第一次来到这里时，他被其所震慑，因此曾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深空的人像，但实际上却是陨王，又或者天至王。
他看了一会儿，取过支全新的蜡烛，点燃后供上烛台。
作为阿卡迪亚的神族，他不应该祭祀人，更别提还是被诸神所灭的王，但他还是做了。
完事后，他离开那里。
-
夜久此刻在图书室里，翻阅着一卷卷古籍。
“你不睡觉，大清早在这里做什么？”群青走进去问。
夜久从书卷里抬起头，“桫椤曾提起过个一名叫「凋零骑士」的人，我有点好奇，所以来查一下这里的历史。”
“你找到了什么？”
“你看。”
夜久把文书拿给他。
资料显示，这座显乜城的历史已有一千五百年，由陨王亲手建立。
它一直繁华和平，除了一千年前，城里发生过所未有的大规模暴乱。
叛军与王军刀刃相向、血流成河，刺客闯入王庭、意图刺杀陨王。但很快，这场风波被平息，刺客和反叛者领袖斜谛亚被活捉。
经过三个月的审判，所有相关者被绞死，而那刺客与斜谛亚被更是被枭首示众，头颅和尸体至今被镇压在巴别塔下的「赎罪之基」里、警示后人。
那个刺客，便被称为「凋零骑士」。
在那之后，世界再无纷争，陨王也逐渐建立了如今的显乜城——人类寿命延长、没有语言障碍，没有文化壁垒，所有人共同尊敬的世界中心。
直至今日。
幻境里仅仅过去一千年，而现实里，却已经是超过了两万年。
“那场暴乱，应该就是现实里毁灭显乜城的元凶了……这个凋零骑士，说的不会是梦里的那个我吧？”夜久放下文书，推测道。
“也许是这样。”
夜久语调坚定，“那我要看到他。”
群青微点了点头，“等我们进入王庭，一定会有机会的。”
-
从图书馆出来后，他们无事可做，便去了屋顶。
现在还是清晨，天不怎么亮，但街道上已经有了零星的行人。
“你在看什么？”群青问道。
“大清早的，那些人就开始烤面包和干活了。真奇怪，这里明明是幻境吧，也需要这么努力么？”
夜久手里拿着块饼干，抛了又抛，准备往嘴里塞。
群青截住对方，“别吃，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说不定和卡厄泽一样，都些臭鱼烂虾吧？”
夜久耸耸肩，把饼干扔到一边，“你觉得，触发出这个幻境的人，可能还活着吗？”
“幻境里才过去一千年，但现实里可是至少两万年了，应该早就死了吧。但很奇怪，按照卡厄泽的情况，幻境里应该都是真的活人才对……难道说，他们在这此中繁衍后代，这可能吗？”
“……巡溟官，你听说过无尾人吗？”
“那是什么？”
“它们是一类神造生物，只有躯体、并无灵魂，按照既定的身份与指令活动。卡厄泽里的门罗就属于这一范畴。还记得吗？门罗会搬运被抽干生命的游客的尸体，目的应该就是防止卡厄泽人察觉到不对劲、确保幻境的谎言继续下去。换而言之……他是「神造模块」所创造出来的，用以弥补幻境的不足之处。”
“你的意思是，我们看到的所有显乜城人，全都是这种存在？”
“嗯，包括桫椤在内的的所有人。”
群青瞥了眼对方，“你怎么会知道这种事？”
“我也不明白原因，但总能准确无误地认出他们，哈哈哈，就当是天赋吧。”
夜久挠了挠头，不以为意，“总之，这些无尾人之所以在这里，大概就是因为幻境需要居民。也是，那些人祈祷着一个繁华的显乜城，所以自然需要很多人作为陪衬。”
“……原来如此。”
“话说回来，如果当年「凋零骑士」没有到来，如今两万年后的世界，到底会是那种模样呢？肯定与这个幻境有多不同吧？而且我在想，显乜城人，真的是我们隐民的祖先吗？是因为他触怒了深空，我们才变成如今的模样吗？”
“你们那里没有记录？”
“没有，毕竟他是传说中的人物了，只有英雄故事，没历史记载。”
群青想了想，又问，“那棘鸟来这里，到底有什么目的？”
夜久打了个哈欠，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我不知道，很久没和她交流过了……六十年了吧？似乎已经是前世的事了。”
群青揽住对方，“虽然你从来没与我提起过粼岛的事，但我知道你和她关系不一般，是不是？”
“嗯，她算是我的发小吧，性格挺好的，经常在救济点当志愿者。我小时候经常去要吃的，她总会给我多加两勺。”
“你喜欢她？”
“这就看你如何定义“喜欢”了。”夜久笑着，用头撞了一下他的肩膀，“你吃醋了？”
群青轻哼一声，“那倒不至于，只是疑惑，你为什么没再回去？希望不是因为我。”
“不是因为你？说出这句话，不觉得自己有点虚伪嘛？”
“我只是希望，你是出于自身意愿，而不是像我一样……被外界因素强迫。”
“……”夜久轻眨了眨眼，表情似有所动，然后慢慢开口，“放心吧，不仅是因为你。”
“那是为什么？你和他们起了矛盾吗？”
“如果说实话，你会厌恶我吗？”
“那得看这实话内容是什么了。”
“喂……”夜久翻了个白眼，“难道你不应该回答，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会支持我吗？这才是恋爱时的甜言蜜语吧？”
群青耸肩，“好吧，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你这话毫无感情和诚意……算了，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我与重燃之核那些人，实在没什么话好说，很没劲，所以就离开了。”
“……就这样？”
“就这样，曾经喜欢过的东西，瞬间就会失去兴趣，我就是这样的人。”
“……”
群青垂下脸，有些沉默下来。
他们坐在那里好一会儿，直到天色完全亮起。
夜久起身，俯视着四周的人群，蓝眸在阳光下映照出冰冷的光 ，“真可惜啊，创造这个幻境的人已经死了。失去了观众的舞台，无论有多少演员，无论有多么繁华、都毫无意义……既然如此，巡溟官，我们不搞破坏吧？也算是废物利用了。”
群青看向他，“搞破坏？”
“嗯，反正这里是建立在废墟上的幻境，扔几个炸弹之类的，也没关系吧？”
“……”
“怎么？在无光之溟里，你不是挺热衷于搞破坏的？所过之处都是寸草不生的盐滩，现在突然变成好人了？”
被这么一怂恿，群青确实有些心动，但还是拒绝了，“算了，毕竟不知道无尾人会如何应对我们。”
“这说的……倒也是。”夜久撇撇嘴，有些失望，“真可惜啊，你失去了的，可是唯一与我一起毁灭世界的机会！”
群青哑然失笑，“你很无聊吗？”
“稍微有点。”
他于是起身，抓着对方的手，“那走吧。”
夜久茫然地抬头，“啊？去哪里？”
“这片幻境的的尽头，你不好奇，那是什么样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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