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他们坐上盐龙，往显乜城外前进。
天光渐灭，黑暗愈近。
显乜城面积极大，他们不知飞了多久，最终到达幻境尽头。
原来，这个世界位于一座宽广的高崖之上，从边缘朝外望去，各方向陡然垂直向下，化作不见底的深渊——没有任何景致，只有令人窒息的无限寂静与混沌，显得地面上的城市像张平面画。
但夜久很愉快，在悬崖边坐下。
“有点像无光之溟，倒是让人有点怀念……对了，要喝点什么吗？我带了瓶红酒，还有点饼干，放心吧，是从西进那里顺来的，不是幻境里的。”
群青拿出光照体，悬浮于半空，给带来昏黄的暖意。
“烛光野餐吗，巡溟官你还挺有情调咧。”
夜久拔掉木塞，喝了口酒，然后递给群青。
群青端详了几眼瓶身，“二十年的洛菲特红酒？它应该倒玻璃杯里，你这么直接对着瓶口喝，也太暴殄天物了。”
夜久对这种偶尔的矫情习以为常，毫不客气地轻踢他，“你很烦哎，不喝就还给我。”
群青于是扬起脖子，毫不犹豫地喝了一大口。
这下换夜久心痛了，“你也太不客气了！而且回去你还要驭龙，这不算醉酒驾驶吗？”
“有过这种黑历史的人，明明是你吧？”群青嗤笑道，“喝醉一头栽进了自己设置的陷阱，还厚着脸皮让我来救你。”
夜久撇了撇嘴，“你就不能记我点好的吗？俗话说，爱情使人盲目，你应该对我有更多滤镜。”
“那真不好意思，你干过的所有荒唐事，我全部都记得。”
夜久接过酒瓶，眼珠转了转，“那你现在列举五条。”
“为什么？有什么奖励么？”
“没有，但这是炫耀记忆力的机会，我知道你喜欢。”
群青放下酒瓶，深吸一口气，“在衣袋里孵火蛇蛋，结果被烧得裤子都差点没了；偷偷用我的盐腌肉，却因为残余的光息吃出病；无聊到和食人花交流，意图说服它们改吃素；在动物园和十只大鹦鹉对骂脏话，结果还输了……以及现在，听我控诉你，表情居然还很高兴，你是有什么癖好吗？”
“咳，我哪有。”夜久做出严肃的表情，但脸上的笑却怎么也收不住，“居然记得这么清楚，如果我以后太无聊、想写本自传，一定要来找你要素材。”
几次轮换过后，酒瓶空了。
夜久对这悬崖伸个懒腰，“坐了这么久，想活动一下。正好，我想到个好玩的游戏，你要玩吗？”
“什么游戏？”
夜久没有回答，站在悬崖边伸开双手，然后身体前倾，直直掉入深渊。
群青并不以为意，对方很喜欢玩这种极限坠落，很快就会飞上来。
但在一分钟后，他却没有看到对方。
……这里是未知深渊，会不会出什么事？
他召唤出盐龙，追了下去。
下落一段距离后，他黑暗里隐隐亮起了蓝光。
是夜久，身体表面浮着薄薄的蓝光，笼罩在升腾的黑雾里，背上生出四翼，身后拖曳着长尾，在深渊里嬉戏翻滚着。他时而俯冲、时而上升，身后留下发光的行迹，如同刚刚脱离重力桎梏、回归天空的流星，诡异而美丽。
“……”
群青止住盐龙，遥遥望着。
他叹了口气。
和他不一样，夜久并不使用役灵，因为天生会飞，只要扇动翅膀就行。
只是对方几乎不用现在的形态，除非在无光之溟，因为它魔息散发量过大、足以使附近神殿警铃大作、严阵以待。
想到夜久最近的失控，群青并不希望对方这么做，但看到那兴奋开心的模样，他也不忍扫兴、只能放任了。
过了一会儿，夜久来到他的身边。
“要我带着你飞吗？”
“带着我？你不是讨厌带人吗？说什么这样感觉自己像坐骑。”
“现在心情好，给你点机会占我便宜。”
群青唇角勾了勾，“那你飞稳点。”
就这样，黑色长尾环住他的腰，把他带入空中。
他不喜欢脚下空空的失重感，但他知道自己不会坠落，至少此刻不会。
-
他们在深渊里疯玩了几个小时，最终以夜久累得要死、群青被甩得头昏眼花为结束。
“你以后千万不能考驾照。”
群青把对方拖上龙背，回到显乜城。
刚一进门，被锁在角落里的髓真就开始嚷嚷，“哟，你们终于玩完了？丢我一个人在这里，也没人和我说话，真不够意思。”
群青把夜久放到床上，对方抱着枕头就开始呼呼大睡。
他搬了椅子坐在髓真面前，“就算我和他都不在，黑圣女也没有来救你。”
“她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你把我当诱饵，没有用。”
“看来是这样的，毕竟她连来这里的目的，都从来没有透露给你。”
“……”
髓真罕见地沉默了几秒，才开口，“与其对我说这些，你不如多担心一下你和他吧。只要望日神殿的事被神城知道，上面必定会派人来下面审查，到时候就算是你，也未必能保他。”
群青下意识瞥了眼夜久方向。
“若真如此，神殿里关押的其余隐民，不都更是危险？”
“呵，他们不过是被觉醒剂转化来的，算不上同胞，我无所谓。”
“哦？先前在监狱里，你不是说什么“人啊，只有在受到了相同的压迫之后，才能真正地理解彼此，成为至交好友”么？”
“那句话么？”髓真笑了笑，卷了卷金色长发，红宝石的耳坠微微晃动，“只是出于戏剧效果罢了，你就当我是虚伪吧，毕竟我是纯血论者。”
群青语调平静，“嗯，我想也是。”
髓真看着他，目光如同毒蛇在吐着信子。
“巡溟官，这个世界要变了，你无法抵挡即将而来的浪潮。到时候，垂天院会允许你们站在一起吗？他是隐民，你的关切只会成为他的枷锁。难道就因为你爱他，所以你就要让他成为叛徒，独自一人吗？你是如此自私之人吗？”
“但我们就不一样了，他本就是隐民，所以只要他愿意回来，我们便会再度接受他的，因为我们是血脉相通的兄弟姐妹，天生应该在一起。”
“兄弟姐妹？”群青发出轻嘲，“几个星期前，神城的朋友曾向我提起，涡罗区突然有好几人疯血症爆发，直接毁灭了一个街区……估计也是你的手笔吧？这种事，可不像是对兄弟姐妹应该做的事。”
“……”
髓真撕裂的脸部拧出扭曲的弧度，”物种的进化是要付出代价的，死亡与牺牲本就是它的一部分。而且不要弄错了，巡溟官，虽然将他们疯血化的是我，但进行肃清的人是你们，所以这不是我的罪恶！”
“更何况，他与那些人是不同的，身为隐民，却不会疯血化。毫无疑问，他是我们所追寻的完美生物。在这种情况下，就算偶然间走过歧路，那也无伤大雅，我们也会原谅他……毕竟家里最拥有才能的孩子，就算一度叛逆、离家出走，但也总是会被家长溺爱的。”
“你知道这点，他也知道这点，不是么？”
“不仅如此，他还会意识到，他的这份独特与价值，于外界是无用、甚至有害之物，唯独只有在重燃之核，才会被珍惜和尊重。”
“所以，他会回来的。”
“……你！”
群青有些被激怒了。
髓真也察觉到了这点，继续说下去。
“而且退一步而言，就算，他不会再回来，你真的认为，他会一直在你身边吗？别蠢了，他既然会因为你而离开重燃之核，那自然也会出于别的原因离开你！”
“……”
群青凝视着对方，手指紧握成拳。
不得不说，髓真这番话，确实正中了他的痛处。
他起了杀意，想把对方如杂草一般、从土地里连根拔出，于是手掌握拳，暗自凝聚起盐晶。
但是他又不愿意承认这些软弱。
许久之后，他才冷静下来，慢慢松开手，“我终于知道，为什么黑圣女不告诉你自己的来意了。”
“啊？”
“因为你是为了自己得意，从而轻易地就把计划内容透露给别人听的人。换而言之，髓真，你是个蠢货。”
“现在我大概能确定了，你们重燃之核并不像前身灰烬之核，只把目光局限于隐民的聚集区，而是意在整座阿卡迪亚。”
-
夜久睡了几个小时。
醒来时，他看到角落里的髓真被重新捆了一遍，就连嘴巴也被封了好几层。
啧，这是巡溟官做的？是髓真说了什么？
他本不该搭理，但见到巡溟官如此手段，就实在是有些好奇。因此，他看群青睡得正熟，于是偷偷跑到髓真身边，解开咒语。
对方大口呼吸了几下，才悄悄开口，“怎么是你？就你一个人？他人呢？”
“干嘛？你想他啊。”夜久白了髓真一眼，“今天你有对他说了什么吗？他怎么这么生气？连你的嘴都缝上了，快告诉我。”
“倒也没说什么，纯粹是他看我不爽。”
“不可能，你他没有虐待人的爱好，肯定是你招惹他了。”
髓真眼珠转了转，露出狡猾的笑容，“正好，只有你一个人……有点事情，关于他的，非常重要，你必须知道。但是你得答应我，绝对不能问他。”
夜久被勾起兴趣，“你说。”
“先前我曾经说，觉醒剂在非隐民的身上成功率大约为三分之一，这是真的。但我没有告诉你，失败品基本都是死亡或沦为废人。唯独只有一种情况可能例外，就像他当时那样。”
“哦，是什么？”
“王族。”
“王族？”夜久有些困惑，"巡溟官，他是王族？”
“是的，只有王族，才绝不会变成隐民。”髓真认真地说。
夜久抱起双臂，眯眼打量着对方，思索着这是不是一个圈套——垂天院和王族相互对立的，整个阿卡迪亚人尽皆知，因此就算要骗人，也不致于编出“巡溟官出身王族”这种毫无说服力的胡话来。
所以，髓真不是在瞎说，而是有某种事实依据。
难道，这家伙是指，巡溟官曾经在修道院长大的事？这不是个秘密么？这家伙是怎么知道的？夜久心里嘀咕。
“你说的王族，是指被王族收养的孩子那类么？”他试探着问。
“你是傻吗？”髓真鄙视地看着他，“当然是血缘了！而且从他当时的反应来看，他可不是普通的王族，而是现王的直系血脉。换而言之，从年龄上来说，只可能有一种情况……他是女王歌曦赫利亚之子。”
“……！”
听到这个消息，夜久瞪大眼睛，下意识后退一步。
“怎么可能？女王和王夫一共有两个孩子，是双胞胎，分别是现任王储刻云奥托斯，以及王女塔尘菲格纳，仅此而已。她一直出现在大众面前，从未间断，若是再次怀孕，怎么可能无人注意？”
“这我就不清楚了，但是他的王族血统，却是毋庸置疑的。无论你是否愿意，他都在身份上欺骗了你，他是我们隐民，也是你最大的敌人！”
“……”
夜久抱着双臂，目光不离开髓真。
对方亦死死盯着他，眼神中是若有若无的得意之色。
许久后，他叹了口气，“好吧……你说完了吗？”
髓真有点摸不着头脑，“啊？这还不够？”
“我还当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王族么？”
夜久翻了个白眼，把他的嘴重新封上。
“我总不会至于，为了这种事嫌弃他吧？你真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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