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蜀中学的放学铃在下午四点半准时响起,清脆的铃声穿透教学楼的墙壁,漫过操场,洒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原本安静的校园瞬间被激活,教室里响起桌椅挪动的声响,走廊里传来同学们的欢声笑语,归心似箭的少年少女们背着书包,三三两两地结伴而行,讨论着报到日的新鲜事、晚上的作业,或是周末的计划,青春的喧嚣像潮水般涌来,又渐渐随着人群的散去而淡去。
夏时泉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立刻离开。
林晓婉在放学前走到他的座位旁,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信任:“夏时泉,今天报到日,班里新领的作业本、试卷还有新生档案需要整理归档,麻烦你留下来帮忙分好类,整理完锁进讲台的柜子里就行,辛苦你了。”
“好。”夏时泉没有丝毫犹豫,简洁地应了下来。作为班长,这些是他的本职工作,而且他本身就不喜欢拥挤的人群,晚一点离开,反而能享受片刻的安静,刚好也能趁这个时间,初步构思一下开学大典的演讲稿。
同学们陆续离开,教室里的喧闹声渐渐消失,最后只剩下夏时泉一个人。阳光斜斜地透过宽大的玻璃窗,落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在地面上投下长长的、规整的影子。桌椅整齐地排列着,黑板上还残留着林晓婉板书的“班级注意事项”,字迹温婉工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粉笔灰味和纸张的油墨味,安静得能清晰听到窗外风吹过香樟树的沙沙声,偶尔还夹杂着远处操场上传来的零星笑声。
夏时泉走到讲台旁,林晓婉已经把需要整理的东西都分门别类地放在了讲台上:一摞厚厚的新生档案、五十本崭新的作业本、十套各科试卷,还有几本班级管理用的空白表格。他没有急着动手,先站在原地看了片刻,在心里规划好整理顺序——先整理档案,再分作业本和试卷,最后填写表格,这样最节省时间,也最不容易出错。
他先从新生档案开始。每一份档案都装在透明的文件袋里,上面贴着学生的姓名标签。夏时泉拿起第一份档案,指尖划过粗糙的文件袋表面,轻轻打开,里面装着学生的学籍表、体检报告、初中成绩单和获奖证书复印件。他仔细核对了姓名与标签是否一致,确认无误后,按照姓氏笔画顺序进行排序。遇到姓氏笔画相同的,就按照名字第二个字的拼音首字母排列,一丝不苟,没有丝毫差错。偶尔有档案袋的边角有些卷曲,他会耐心地将其抚平,确保每一份档案都整齐规范,指尖触碰到纸质的纹路,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珍贵的物品。
阳光慢慢移动,从教室的东边移到了西边,金色的光斑在档案袋上缓缓滑动,泛着一层柔和的光。夏时泉的目光始终专注地落在档案上,眉头微蹙,神情认真到了极致。他的手指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翻动档案的动作轻柔而有节奏,没有发出多余的声响。整理到中间时,他看到了“齐文屿”的档案袋,标签上的名字龙飞凤舞,和其他同学工整的字迹截然不同。他下意识地停顿了一秒,想起报到时林晓婉那句“还好齐文屿没来”,指尖轻轻摩挲了一下标签,没有打开档案,只是按照笔画顺序将其归位,而后继续整理剩下的档案。
整理完新生档案,他开始处理作业本。作业本是统一发放的,封面印着“巴蜀中学”的校徽和“高二(1)班”的字样,纸质厚实,摸着很有质感。夏时泉先数了数作业本的总数,确认与班级人数一致后,按照点名册的顺序,在每本作业本的右上角用钢笔写下学生的姓名。他的字迹工整流畅,一笔一划都透着严谨,没有丝毫潦草,像是印刷体一般规整。写名字的时候,他会先在心里默念一遍,确保不会写错字,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写完一本,就整齐地叠放在一边,十几本叠在一起,棱角分明,没有一本歪斜。
写了二十多本后,他的手腕有些酸胀,便停下笔,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腕和手指,目光下意识地投向窗外。此时的夕阳已经沉到了教学楼的后方,天空被染成了温暖的橙红色,远处的香樟树轮廓被镀上了一层金边,风一吹,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低声呢喃。他看了片刻,眼神依旧平静,没有太多波澜,只是稍微缓解了一下疲劳,便又拿起笔,继续在作业本上书写名字,直到把所有作业本都写好、叠整齐。
接下来是整理试卷。试卷有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化学五科,每科都有五十份。夏时泉先将不同科目的试卷分开,然后逐科检查是否有缺页、漏印的情况,确保每一份试卷都是完整的。遇到试卷边角褶皱的情况,他会小心翼翼地将其展平,然后用手指轻轻按压,让试卷恢复平整。整理好的试卷,他会用夹子夹好,在夹子上贴上提前写好的科目标签,方便以后发放。五科试卷整理完毕,在讲台上排成整齐的一列,看起来一目了然。
整理完这些,已经是傍晚六点多。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给教室染上了一层温暖的橙红色,夏时泉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目光扫过讲台上整齐摆放的档案、作业本和试卷,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他做事向来追求完美,要么不做,要做就一定要做到最好。
最后,他拿起班级管理用的空白表格,包括考勤表、值日生表和班干部职责表。他先在考勤表上填写好班级、日期等基本信息,然后按照点名册的顺序,将同学们的姓名一一填写上去,书写速度不快,但每一个字都工工整整,没有任何涂改的痕迹。填写值日生表时,他根据同学们的座位安排,合理分配值日任务,确保每个同学都能轮到,并且任务分配均匀,不会出现有人多做、有人少做的情况。
填写班干部职责表时,他会仔细阅读每一项职责要求,然后用简洁明了的语言将其整理出来,方便其他班干部明确自己的工作内容。遇到不确定的地方,他没有随意猜测,而是拿出手机,调成静音模式,查阅相关的班级管理资料,确保职责描述准确无误。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的脸上,与窗外的夕阳交织在一起,显得格外柔和,却也难掩他眼底的认真。
所有事情都处理完毕后,夏时泉将档案、作业本、试卷和表格一一放进讲台的柜子里,锁好柜门,然后拿起自己的黑色双肩包,转身走出教室。他轻轻带上教室门,“咔哒”一声轻响,将教室里的安静与整齐一并封存。
楼道里已经空无一人,只有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清晰而有节奏。夕阳透过楼道窗户斜射进来,在地面上投下长长的影子,随着他的脚步缓缓移动。楼道墙壁上的优秀毕业生照片和书法作品,在余晖中显得格外柔和,他的目光没有停留,依旧是那副疏离而专注的模样,径直走向楼梯口。
走出教学楼,校园里已经变得很安静,大部分同学都已经回家,只剩下零星几个打扫卫生的工作人员。夕阳将校园里的一切都染成了暖色调,香樟树的叶子泛着金边,跑道上的红色更加鲜艳,远处的图书馆轮廓柔和,像是一幅温暖的油画。夏时泉没有走学校正门,而是选择了一条通往老巷的侧门——这条路更近,也更安静,符合他不喜欢热闹的性子。
侧门很小,是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推开时会发出“吱呀”的声响,像是在诉说着岁月的故事。门外就是巴蜀中学附近有名的老巷,青石板路蜿蜒曲折,两旁是低矮的旧居民楼,墙壁上爬满了绿色的藤蔓,有些窗户上还挂着晾晒的衣物,透着浓浓的生活气息。巷子里很安静,偶尔能听到居民家里传来的电视声和做饭声,还有几声狗吠,打破了片刻的宁静。
夏时泉沿着青石板路往前走,脚下的石板被岁月磨得光滑,有些地方还长着淡淡的青苔,走起来需要格外留意。路两旁的旧居民楼大多是两层小楼,红砖墙有些斑驳,露出里面的灰色墙体,窗户是老式的木框窗,有些玻璃上还贴着旧报纸。巷子里种着几棵老黄桷树,枝繁叶茂,浓密的枝叶遮挡住了大部分夕阳,只漏下零星的光斑,落在青石板路上,像是撒了一把碎金。
他走着走着,忽然听到一阵急促而滚烫的电吉他声,从巷子深处传来。
那声音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野劲,和弦弹得又重又急,像是在宣泄着什么,却又藏着几分难以言喻的细腻与倔强。电吉他特有的失真音色,在安静的老巷里显得格外清晰,穿透力极强,撞碎了巷子里的宁静,也撞进了夏时泉的耳朵里。
他的脚步下意识地顿住了。
夏时泉不是喜欢音乐的人,他的世界里只有学习、法条和明确的规划,对于这种充满叛逆与野性的声音,本该是排斥的。可不知为何,这阵吉他声却像有魔力一般,让他无法移开脚步,心底莫名地泛起一丝波澜。
他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巷子深处的老黄桷树下,隐约有一个身影。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迈开脚步,朝着那个方向缓缓走去。脚步放得很轻,生怕惊扰了那个弹吉他的人。青石板路被踩得轻轻作响,与远处的吉他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妙的韵律。
越往前走,吉他声越清晰。时而急促如暴雨,宣泄着积压的情绪;时而低缓如叹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与不甘;时而又变得激烈,像是在与什么进行着无声的对抗。夏时泉的心跳莫名地快了几分,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他向来冷静自持,情绪很少有波动,可此刻,却被一阵陌生的吉他声搅乱了心神。
走到离老黄桷树还有十几米远的地方,他停下了脚步,躲在一堵矮墙后面,悄悄探头望去。
树影浓密的角落里,蹲坐着一个少年。
少年留着及眉的长发,几缕碎发被夕阳染成了金色,柔软地贴在额前,遮住了部分眉眼,只露出线条柔和、紧抿着的唇。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黑色T恤,上面印着一个小众乐队的logo,已经有些褪色,搭配一条宽松的破洞牛仔裤,裤脚随意地卷起,露出纤细却结实的脚踝。他怀里抱着一把黑色的电吉他,琴身擦得发亮,琴弦上没有一丝灰尘,显然是被精心照料着,与他略显随意的穿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少年的手指修长纤细,指节分明,指尖在琴弦上飞快地跳跃、滑动,动作娴熟而流畅,每一个和弦、每一段旋律都充满了力量。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头随着节奏轻轻晃动,肩膀微微耸动,周身没有外放的戾气,反而透着一股安静的执拗,像是在借着琴弦,诉说着无人知晓的心事。
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柔和了他的轮廓,也照亮了他眼底未察觉的柔光。偶尔有风吹过,吹动他额前的碎发,露出一双明亮又干净的眼睛,眼神里满是对吉他的专注与热爱,还有一丝藏不住的温柔。
夏时泉的目光落在少年怀里的电吉他上,又落在少年身上,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报到时林晓婉那句“还好齐文屿没来”。
他几乎可以确定,这个弹吉他的少年,就是那个缺席报到的、档案袋上名字龙飞凤舞的齐文屿。
他站在原地,没有上前,也没有离开,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少年沉浸在音乐里的模样,看着他指尖的灵动,看着他脸上毫不掩饰的专注。这是一种与他截然不同的生活状态,自由、热烈、纯粹,与他循规蹈矩、严谨克制的人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电吉他声还在继续,在安静的老巷里回荡,带着少年的情绪,也带着一种莫名的感染力。夏时泉的眼神渐渐柔和了一些,不再像之前那样疏离冰冷,眼底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与触动。他不懂乐理,也不懂少年为何如此执着于这把吉他,但他能感受到旋律里的情绪,那种压抑后的释放,那种对热爱的坚守,让他心底某个角落轻轻颤动了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吉他声骤然停住。
齐文屿像是终于察觉到了什么,身体微微一顿,然后缓缓抬起头,目光温和地扫向四周,没有警惕,也没有防备,当他的目光落在躲在矮墙后的夏时泉身上时,眼底没有丝毫波澜,只是带着一丝淡淡的疑惑。
夏时泉没有躲闪,只是静静地与他对视。
夕阳落在两人身上,一个站在矮墙后,清冷沉稳;一个蹲在树影下,温柔干净。老巷里的风轻轻吹过,带着树叶的沙沙声,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齐文屿没有皱眉头,也没有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只是微微偏了偏头,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声音温和得像傍晚的风,轻轻柔柔地飘过来:“有事吗?同学。”
他的声音清澈悦耳,带着少年特有的干净,语气里没有丝毫的敌意,只有纯粹的疑惑,像是在问候一个熟悉的朋友。
夏时泉没有回答,只是从矮墙后走了出来,脚步平稳地走到离他几米远的地方停下。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齐文屿身上,又扫过他怀里的电吉他,声音依旧清冷,却没有了平时的疏离,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认真。
他上下打量了夏时泉一番,看到他身上的巴蜀中学校服,眼底的疑惑更深了些,却依旧保持着温和的态度,点了点头:“你是巴蜀中学的?”
“嗯。”夏时泉应了一声,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那把电吉他上,补充了一句,“琴弹得不错。”
这句话一说出口,不仅齐文屿愣住了,连夏时泉自己都有些意外。他向来不擅长夸奖别人,也很少会对陌生人说出这样的话,可刚才听到那阵吉他声,看到少年沉浸其中的模样,这句话就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
齐文屿显然没料到这个看起来一板一眼、冷冰冰的学霸会夸奖自己的吉他弹得好。他愣在原地,眼底的疑惑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明显的惊喜与羞涩,脸颊微微泛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声音更低了些:“谢谢,你过奖了,就是随便弹弹。”
他说着,下意识地把吉他往怀里紧了紧,像是在守护一件珍贵的宝贝,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珍视。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青石板路上,紧紧地靠在一起。老巷里的风依旧吹着,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为这突如其来的温和氛围伴奏。
夏时泉看着齐文屿羞涩的模样,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然后转身,继续沿着青石板路往前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他的脚步依旧平稳,背影依旧清冷,可心里却不像表面那么平静。那阵滚烫又温柔的吉他声,那个干净温和、带着羞涩笑容的少年,像是一颗石子,投进了他平静无波的心湖,泛起了层层涟漪。
齐文屿看着夏时泉渐渐远去的背影,直到那道背影消失在巷子的拐角,才回过神来。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电吉他,又抬头望向夏时泉离开的方向,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了一抹更深的笑容,温柔又明亮,像是被夕阳点亮了一般。
他重新抱起电吉他,指尖落在琴弦上,深吸一口气,再次弹奏起来。这一次的旋律,没有了之前的宣泄与委屈,只剩下纯粹的轻快与温暖,像傍晚的风,像夕阳的光,在安静的老巷里回荡,久久不散。
而夏时泉走在回家的路上,脑海里却反复浮现出齐文屿弹吉他的模样,还有他那句温柔的“有事吗?同学”。从这一刻起,他平静的高中生活,或许会因为这个缺席报到的温柔少年,而变得不再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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