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阳光已变得有些炽烈，透过东区教学楼旁繁茂的香樟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下课的人流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涌满了通往各个食堂的道路。喧嚣声、笑语声、行李箱轮子划过地面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充满了青春的活力，却也衬得独自行走的林晚星更加沉默。
她随着人流，却并不完全融入其中。肩膀上的书包有些沉，里面装着高数教材、笔记本，还有另外两门下午课程的书。知识的重量是实在的，能给她些许安全感，但胃里因清晨那个冷馒头早已消耗殆尽而传来的空虚感，以及即将面对食堂菜价牌时必须做出的抉择，都让她步履略显沉重。
她的目的地是离东教学区相对较近，但据说价格也更为实惠的“休闲食堂”。苏晓昨天推荐的几个“好吃”的食堂，她悄悄记下了名字，但心里预估那里的菜价可能会超出她的预算。休闲食堂，听名字似乎更平民化一些。
走进食堂大门，各种食物混合的香气和鼎沸的人声立刻将她包裹。正值饭点，每个窗口前都排起了或长或短的队伍。穿着各色衣服的学生们端着餐盘穿梭往来，寻找空位，场面热闹得近乎混乱。
林晚星没有急于排队，她先是在入口处稍微站定，目光快速扫过整个大厅。然后，她像一只谨慎的幼兽，沿着各个打菜窗口缓缓走过，视线飞快地掠过每个窗口上方悬挂的菜单和价格牌。
“风味餐厅”窗口，菜品精致，有糖醋排骨、红烧带鱼等，价格普遍在六到十元；“面食窗口”，一碗牛肉面要十二元；“盖浇饭窗口”，均价十元五角；“自选窗口”，按荤素和重量计价，看起来灵活，但对她这种每分钱都要计算的人来说，反而更难掌控。
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即使是被认为相对实惠的食堂，价格对于她而言也并非可以随意。她最终停在了一个靠近角落的“大众菜肴”窗口前。这里的菜品看起来简单，多是些炒时蔬、麻婆豆腐、番茄炒蛋之类的家常菜，价格牌上的数字也友好许多：素菜一般在1.5元到3元之间，半荤半素的3.5元到5元，纯荤菜5元以上。米饭0.5元一两。
队伍缓慢前行。她默默计算着。一份最便宜的炒青菜（1.5元），或者一份麻婆豆腐（2.5元，里面能有点肉末），再加二两米饭（1元）。这样一顿饭大概在2.5元到3.5元之间。如果只吃素菜，可以控制在2.5元。她一天的生活费预算不能超过十五元，这包括三餐和可能的水电杂费。早餐一个馒头一碗白粥大概1.5元，那么午餐和晚餐必须严格控制。
轮到她了。打菜的阿姨拿着大勺，看着她：“同学，要什么？”
窗口里热气腾腾，青椒土豆丝油亮，麻婆豆腐红油诱人，红烧冬瓜看起来也很入味。她的目光在那盘色泽漂亮的番茄炒蛋上多停留了一秒，但看到价格牌上写着4元，便迅速移开。
“一份炒青菜，二两米饭。”她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
阿姨利落地舀了一勺青菜，又扣了一碗米饭在她递过去的餐盘上。“三块。”
林晚星刷了校园卡，听到“滴”的一声扣款提示，心里默默记下：-3元。
端着几乎可以说是全食堂最朴素的餐盘——一盘寡淡的青菜，一碗白米饭，连免费的汤她都没有去盛，因为不想端着汤碗在拥挤的人群中艰难行走——她开始寻找座位。
食堂里人声鼎沸，几乎座无虚席。她需要找一个单独的，或者看起来比较安静的角落。
目光逡巡间，不经意地，在靠近窗户的一排卡座位置，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江晴川。
他和他的两个室友，张扬、李哲，正坐在那里吃饭。
张扬正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一边说一边比划，引得李哲推着眼镜无奈地笑。江晴川坐在他们对面的位置，背对着林晚星的方向，她只能看到他清瘦挺拔的背影和一头干净利落的黑发。他似乎只是在听，偶尔因为张扬的话而极轻微地动一下肩膀，像是在笑，但看不太真切。
他们的餐盘很丰盛。张扬面前摆着红烧肉、鸡腿，还有一瓶可乐；李哲餐盘里有鱼有蛋有蔬菜，搭配均衡；即使只看江晴川的背影，也能看到他手边放着一杯酸奶，餐盘里食物的分量和种类显然也远非她的清炒青菜可比。
那一桌的气氛，轻松，融洽，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被充足物质支撑起来的自在。那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光景。阳光透过窗户，正好洒在他们那一桌上，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更显得她所在的这边角落有些黯淡阴凉。
林晚星迅速收回目光，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不疼，却带着一种深刻的酸涩。她加快脚步，终于在远离窗户的一个柱子后面，找到了一个空位。是张四人长桌，已经坐了两个正在边吃边看手机的女生，她们对面有空位。
她默默走过去，轻轻放下餐盘，在空位上坐下，尽量不引起旁边人的注意。然后，她拿起筷子，开始小口小口地、安静地吃着自己那份简单的饭菜。
炒青菜有些油，盐味也重，大概是食堂大锅菜的通病。米饭蒸得还不错，软硬适中。她吃得很慢，也很仔细，不浪费一粒米。胃里被食物填充的感觉驱散了一些空虚，但那种无形的、巨大的差距感，却比饥饿更让她感到无力。
她听到旁边两个女生在讨论刚买的衣服和周末去哪玩，话语里是未经世事的轻松和愉悦。她听到远处张扬那一桌传来的、隐约的谈笑声。她听到整个食堂嗡嗡作响的、属于大多数人正常大学生活的背景音。
而她，像是一个误入盛宴的局外人，守着自已清贫的一隅，沉默地咀嚼着属于自己的现实。
她忍不住又抬起眼，飞快地朝那个方向瞥了一眼。
恰巧看到李哲似乎说了句什么，将一盒没开封的水果推给江晴川。江晴川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张扬则直接拿过水果盒，打开自顾自吃了起来，动作自然无比。
他们之间的相处，是如此熟稔和随意。那是一种建立在平等、甚至互相“嫌弃”却又牢固的友谊之上的亲密。这是林晚星从未拥有过，甚至难以想象的。她的高中时代，除了学习，便是忙着躲避家庭的压力和算计同学异样的眼光，几乎没有可以称为“朋友”的人。
快速而安静地吃完了餐盘里所有食物，连一点菜汤都用米饭蘸着吃干净了。她端起空餐盘，走向餐具回收处。
经过垃圾桶时，她看到里面被丢弃的几乎没动过的鸡腿、吃剩的米饭、咬了一口的面包……心里一阵细微的刺痛。这些在别人看来或许寻常甚至会被挑剔的食物，对她而言却需要仔细规划才能获得。
走出食堂，午后的阳光扑面而来，有些刺眼。她眯了眯眼，用手挡在额前。
饱腹感带来了些许困意，但她不能回寝室休息。下午还有课，而且，她需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预习下午的内容，或者，继续寻找兼职信息。
图书馆是个好去处。
她走向图书馆的方向，步伐比来时略微轻快了一些。至少，这顿午饭解决了，下午的精力有了保障。至于那些遥远的、不属于她的热闹和丰盛，就像高数课上那道被江晴川完美解答的难题一样，可以欣赏，可以感叹，但终究要回到自己的轨道上。
她的轨道，是努力学习，争取奖学金，找到兼职，养活自己。
星辰再亮，也无法照亮她脚下每一步都需要小心翼翼的道路。她必须自己成为自己的光，哪怕微弱，也必须持续燃烧。
【林晚星的日记】 2018年9月17日，中午，晴
午饭在休闲食堂。炒青菜，米饭。三块钱。
看到他和室友吃饭。他们吃得很丰盛，笑得很开心。
我和他们不一样。我知道。一直都知道。
食堂的菜有点油，但能吃饱。要感恩。
下午有C语言和思修。要去图书馆看书。
兼职信息还没有回复。晚上再问问。
林晚星，不要比较。要专注。活下去，读下去。
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清瘦而工整的字迹。合上日记本，她将它塞回书包最里层，仿佛将那一丝因对比而产生的黯然也一同封存起来。
抬起头，浙大图书馆宏伟的建筑已然在望。那里有浩瀚的书海，有安静的座位，有可供她暂时栖身、埋头奋斗的一方天地。那里，才是她当下最应该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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