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政最是淡定,他坐进车里,跟车外的吴沛说,“小吴,把包递给我。”
吴沛把身上的公文包递给他,“您拿好,有点重。”
杨择栖把手从窃听器上挪开,好像无事发生。
杨政亲自检查了一遍包里的公章和资料是否齐全。
杨政说,“晚点回家陪你妈吃个饭。”
“我五点多的样子结束。”
“把范妍带上,你爷爷老年痴呆,总念叨那孩子。”
“好。”
吴沛把杨政送去了公司,后面把车开到了青平俱乐部楼下,杨择栖去上面跟程锦谈事,这个项目他父亲也投了钱。
六点的时候吴沛到了杨家府门口,她听说是去院里吃饭,换了身青色刺绣短纱衣,配青色半身裙,裸色平底鞋。
杨择栖去别墅里喊她,见她蹲在池塘边,头发用银簪子挽起来,还是那个模样,气质却大不相同。
像古代的大家闺秀,手里落下一颗一颗的彩色小球,肥硕的锦鲤在水下张开嘴巴接着,她低眉顺眼的笑看。
完全的素颜,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杨择栖朝她伸手,“走了。”
范妍听后把鱼食都扔在水里,然后去牵他的手。
杨择栖的爷爷不问世事多年了,只知道这两个孩子样貌般配,范妍乖巧懂礼貌,每次见她乐呵的合不拢嘴。
杨家的院子两千多平方米,中间找人修缮过,内里与时俱进,各种用品都是新的。
饭桌上杨思也在,她今天知道范妍要来,特地没带孟萱。
陈君跟杨政坐在一起,杨爷爷跟杨奶奶坐在正中间,人老了耳朵听不清,杨爷爷一直问杨奶奶,丫头来了没。
杨奶奶说来了,跟杨择栖好着呢。
吃着吃着,杨爷爷突然问,“妍妍肚子里的娃娃几个月了?”
杨奶奶在他耳朵旁边大声说,“老头子糊涂了,妍丫头还年轻,没到要孩子的年纪。”
杨爷爷说哦哦,然后结结巴巴的问,“妍丫头要准备要娃娃了,爷爷活不了几年了,你看郑家的老太太,马上都要抱曾孙了。”
陈君把核桃酥转到杨爷爷面前,“爸,吃点核桃酥。”
杨奶奶把核桃酥塞他嘴里堵着。
范妍想回答来着,杨择栖说不用管,让她安心吃饭。
杨择栖知道她跟院里的人不熟,从不用她出来应付什么。
吃完饭,杨爷爷拉着两人进屋,非要送范妍什么镯子。
以前给过很多东西,杨择栖都让范妍收下,这次他却帮着拒绝。
杨择栖把镯子推回去,“爷爷,这东西容易碎,别弄坏了辜负您的好意。”
杨爷爷呵斥,“不行!不能坏了祖上的规矩。”
这镯子是成套的,清朝那会儿,祖上的人找了一块料子,打了十二个镯子,陈君戴的第五个,范妍该戴第六个了。
杨爷爷没想那么多,觉得两个人结婚三年了,是该给了。
范妍看杨择栖拒绝,知道这个东西不是她能收的。
她也推辞。
杨爷爷执拗的很,非要给,范妍就把镯子戴上了,乖乖的哄着,“爷爷,我收下了。”
杨爷爷被哄好了,跟个小孩似的笑,范妍转头想告诉杨择栖,等会把镯子还给他。
可他看起来表情闷闷的。
她低头借着灯光看了眼,这个镯子完全透明,玻璃种的,没有任何杂质,范妍识货,国外国内,什么好东西没见过,现在这个年代,帝王绿还能找得到,完全透明的玻璃种却几乎绝版。
陈君手上也有个一模一样的,年代应该很久远。
两个人出了房门去了院子里,中间有个假山,旁边种了颗挺拔的松树,郁郁葱葱,范妍围着山走,好像跟这个景色快融为一体。
她在又不在。
范妍偶尔转头跟他说话,镯子在她的手腕上若隐若现,哪怕她不说话,动作不大,他都能感觉她身上的朝气。
杨择栖静静的坐在雕花椅子上看她。
说到底,她还只是个小姑娘。
过了会儿,两个人准备离开大院,陈君出来送他们。
走的时候范妍突然回头。
她把镯子摘下来放在盒子里递给陈君,故作坦然,没有半分难过的神情。
陈君还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当着她的面打开看,看见东西以后话都埂住了。
范妍大大方方的,半点窘迫没有,“您知道的,我在国外读书,喜欢西方的物品,这个不合我的风格,怕碰坏了就不好了。”
要是别的东西送了就送了,偏是这个物件,陈君把东西收起来,“下次我让人给你选个你喜欢的。”
范妍笑着摆摆手,“我什么都不缺,不麻烦了。”
那天外面下了雨,浅浅一层,车停在杨家府门口,范妍跑下车,去看那些鱼吃饱了没。
那身衣服把她衬的像江南烟雨中的小女子,极其贴合她的东方面孔,她步态轻盈,美的让人不敢直视她太久。
杨择栖看见她手腕空空如也的在水中摸索。
他薄唇紧抿,走到远处去抽烟。
范妍听见打火机的声响转头。
杨择栖整个人都站在薄雾之中,嘴唇含着烟,侧头靠近那抹火光。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吐烟的时候眼神回到她的身上。
范妍笑着避开了他的目光,喂鱼的动作没有以前活泼。
有种明媚的忧伤。
—
杨择栖准备了两份标书,一份给程锦,一份给了吴沛,让他们兵分两路送去北京,周围有四辆车护送。
但还是出事了,程锦的车被堵在高速公路上,十几分钟才动一米,连清市都没出,吴沛已经到了天津,顺利的话标书会送到竞标场地附近的酒店。
杨择栖正在方圆集团总部的办公室,看了眼来电号码。
他不主动戳破,“小范总?”
那头的人说,“小杨总。”
杨择栖装傻,“怎么想起来跟我打电话了,您不是最近忙?”
这个您用在他身上,可是十分讽刺,范知珩比杨择栖小四岁。
到底是年轻的人沉不住气,“都是千年的狐狸,别玩什么聊斋了,你跟我早不是一路人,都坦荡点。”
杨择栖一改往日低调模样,他调转办公椅,面朝玻璃窗外,整个城市匍匐在他脚下,他懒懒的张开手。
底下盘根错节的道路好似他掌中的指纹。
他语气幽幽,“啧,小范总没事的时候啊,多静静心,说起话来怎么火药味这么重?”
范知珩不是个浮躁的人,但是在杨择栖面前总是差了点。
“好歹你也是我妹夫,怎么下手这么狠。”
杨择栖说,“你的手都伸到我车里,礼尚往来。我的给你回点东西,免得你说我怠慢。”
范知珩讽刺道,“我们都是一家人,谁中都一样。”
杨择栖不示弱,“是不是一家人得拿到结果才知道,要不你让让我?”
谁都不肯屈居人下。
“天凉,湖面上的风大,东西打湿了捞上来要点时间。”
杨择栖像是疑惑的哦了声,“附近没有船?”
范知珩也是不慌不忙的语气,“船没看见,只看见桥上堵车,人都等着急了。”
杨择栖说,“车不赌了,船不就来了。”
“我看堵不了多久了,最多二十分钟。”
“成啊,我们一起看看是不是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后程锦的车开出了清市,范知珩的东西是走的船,外面早套上了防水布。
竞标结果跟范妍画画比赛的结果在同一天公布的,那天范妍把成绩发给了丁书真跟范毅行,两个人都没回复,她索性去了趟庄园。
一只脚刚迈进客厅,就察觉气氛不对。
范毅行坐在茶桌上,看见范妍来了什么也没说,悠哉悠哉的沏茶,但范妍还是感觉到了他的不悦。
范知珩坐在沙发上,一身灰色的西装皱巴巴的,眼下有点淤青,他跟自己一样,皮肤白,稍微有点黑眼圈就显得人很憔悴。
丁书真淡定喝水,与世无争,看着两人不说话,她拍了拍范妍的脑袋,说自己有个表彰大会,先走了。
范妍拉着她的手,“妈妈,你看了我发给你的信息吗。”
丁书真想了两秒,“看了。”
范妍还想说什么,丁书真已经走到门口,“下次庆祝,妈妈上班去了。”
“……”
范妍回头,两个严肃的大男人。
她猜测大概是生意上的事,但从来没看见过范毅行这种状态,大风大浪见惯了的人,不知道是什么事让他两这么沉默寡言。
桌子上放了本厚厚的书,四周都盖了章。
标书,这个东西范妍认得。
她心脏沉了一下,突然意识到什么,杨择栖最近心情可是很好,在巴黎的车上,他提到过标书。
时间线刚刚好,所以范家跟杨家一起竞标,范家没中,杨家中了,看这样子金额估计很大。
范妍得奖的喜悦都没了,突然觉得喉咙干涩,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坐在沙发上。
过了很久。
范知珩也不避讳范妍,“真的标书他让公司新来的小文员带上飞机了,吴沛跟程锦手上的都是假的。”
范毅行倒了杯茶递给范知珩,声音平稳,“生意上的事有来有回,又不是没下次。”
范知珩说,“这个结果也算光明磊落。”
两个人路上发生了那么多摩擦,最后都把标书送进去了,互相都不是什么善茬。
范毅行说,“你们两也算了解彼此了。”
“是,以后接触的地方还多。”
范毅行心里有打算,两家一时半会儿还断不干净,得抽丝剥茧,件件分清楚,最后才断明面上的关系。
范妍背对着两个人,听见范毅行叫自己,她整个人都像被击中灵魂。
“来,妍妍。”范毅行把第二杯茶递给范妍,
范妍僵硬的接过去,一口吞了。
“不烫吗。”范知珩用嘴唇试了下茶水温度,没喝。
范妍没感觉到烫,听范知珩这么一说,她才察觉整个喉咙到胃都在沸腾发热,她说,“哦…还行,”
范毅行问,“你哥让你去上海玩一段时间,你也不去,整天忙什么呢。”
范妍回答,“画画,练字。”
范毅行不记得女儿会写字,“练字?”
“对,写字可以静心。”范妍觉得他们两个人身上都充斥着压迫感,明明什么都没说,却让她喘不过气,“爸,哥,我先走了。”
范毅行点头,“嗯,让司机送你。”
阿姨端着水果从厨房出来,嘀咕,“刚来就走啊。”
杨择栖去北京忙了,没有回杨家府,后面好几天范妍都是浑浑噩噩。
她觉得自己失去了灵魂的出口。
脑袋里好多事情没有人倾诉。
丁书真说的庆祝,范妍一直没有等到。
晚上她打开电视机,在新闻上看见了丁书真的面孔,满面春光的,在接受表彰。
范毅行像没看见那条短信,没有回应。
范妍躺在杨择栖房间的床上,小腿半截垂在床边,被子上面仿佛还有他的气味,她不小心用这样随便的姿势睡着了。
她做了个短暂的梦,杨择栖背对她,身影虚幻,好像从来没出现在她生命里,范妍伸手去抓。
他消失在光线中,连一个衣角都没留下。
因为她太过孤独,太过缺少关注和陪伴,所以幻想出了这样一个的人物。
窗帘下的水晶石敲打的墙壁咚咚作响,像有人在敲门,九岁正是对鬼神幽灵恐惧的时期,别墅里的佣人不是固定的,跟她没有情感连接。
她缩在被窝里不敢上厕所不敢喝水,出了一身汗也不敢把头露在外面睡。
楼下响起车门关上的声音,光线从窗帘的缝隙里穿进来,范妍鼓起勇气从被窝里出来,跑去阳台上看,是范毅行的车。
她有点委屈又有点开心,光着脚跑到一楼去。
范毅行只留下一个宽厚的背影,他只是回来拿东西的。
“爸爸?”
范毅行是爱她的,没有人不爱自己的孩子,但他公司里的每一个员工家里都有孩子,都在等着他去主持大局。
他说,“爸爸还得出差,你在家,想要什么跟阿姨说。”
范妍看着他,范毅行就出现了一分钟不到,她的空洞孤独都没来得及被抚平。
他就走了。
几乎每天每夜,都是这样度过的,小小年纪,就养成了半夜惊醒的毛病。
睡醒,这个世界就只有她一个人,失去概念,失去时间。
她是被圈养在玻璃房子里的奇怪物种,没有同类。
她想结束这种孤单。
范妍满头大汗的醒来,直直的看着天花板,感受黑暗和冷寂把自己吞噬掉。
她习惯,又开始不习惯。
范妍面无表情的从杨择栖床上爬起来,去自己的房间睡。
早上起床洗漱,范妍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嘴唇都没有血色,她看不太下去,给自己涂了点粉色唇膏。
又换了件祖母绿的泡泡袖掐腰裙,鲜活的颜色,范妍觉得自己有了点存在感。
赵姨喊她下去吃早餐,范妍随手在首饰台上拿了个绿色的法式复古发箍带上,整张脸毫无遮挡的露出来。
这个颜色把她的皮肤衬的愈发雪白,却不病态,她的面孔一尘不染,乌黑的睫毛卷起。
她边下楼边说,“赵姨,我不饿。”
到了一楼,她转弯去餐厅,看见杨择栖正坐在餐桌上。
他低头用勺子耐心的搅拌一碗粥。
她脚步停住,深深的看着他的脸,很久都没说话。
听见动静,杨择栖抬头,把碗放在旁边的位置上。
他朝她招手,“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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