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容？”
陆钦啜一口咖啡，望对面女人：“是。他一同长大的发小是这么说，还让我看了没有完全恢复的照片，应该不会有误。”
宁薇用小茶匙搅动着咖啡，这个点，咖啡馆桌椅三三两两空置：“初次见面，他发小倒是不瞒你。”
陆钦对此也有过忖量。他方要证实判断，对方紧接着反出一语惊天扭转。照片摆在眼前，证据确凿，要逼他不得不相信一般。
宁薇：“这么说……他不是他。”
陆钦不语，盯着杯中的咖啡底。即便整容一事属实，陈靖生一个县城学生又从何处得来的照片？
宁薇：“你不相信？”
“我是……”陆钦微一耸肩，自嘲似，“不愿相信。”不愿相信那个人真的已经死去。
外面夕阳正在落山，一点余晖给城市罩上一层落寞的橙色。一对遛着宠物狗的夫妻从窗边走过，陆钦扭头望向窗外，宁薇搅动咖啡，轻开口：“那位故人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舍近求远从一个像他的人身上寻求身份的证据。”
“他……”
陆钦声音透露出迟疑。他不知怎么说，说他认识的那个人已经死了，真正是故去的人，那他还抓着一个学生做什么？说自己怀疑他没有死，又实在是自己脑子里的胡乱思想。故人……实际上那个人既非他的亲人，又非朋友，甚至不是彼此相识。他口中所谓的认识，不过是他单方面的一面之缘。
宁薇向椅背靠一靠。吧台闹哄哄站着三五个中年男士，结了账，各自拎起咖啡，又闹哄哄的一阵出去。
“看来陆先生有难言之隐？”
“没有。算不上。”陆钦意识到自己失神，歉意似地开着玩笑，“只是个人的一点旧日执念，宁女士听了恐怕要笑话。”
宁薇微笑着摇首：“我从来不会笑话一个向我敞开心扉的人，尤其面对英俊的男士。”
陆钦附着她说笑：“能得美丽的女士倾听，是陆某的荣幸。好吧。”
陆钦说着握起了两只手，身体向前靠。宁薇注意到他开口前留神观察了周边座位。
“去年11月17日，有关聂氏集团，确切说，是有关聂氏集团二公子……”
宁薇感觉出他中途似乎想改变主意，把接下来要说的话吞回去，然而他不得不继续，“聂坤唐。他高坠自杀的新闻，你有关注吗？”
“17日……”
咖啡有些冷了，宁薇任它搁置在细白瓷的碟盘上，“那一日我母亲因病离世，作为她唯一在世的亲生子女，我想我不应该有心情关注陌生人的新闻。”
“抱歉。”陆钦没想到，“我不知——”
“陆先生不知情，不必要道歉。”宁薇脸上没有提起离世亲人的感伤，她接着道，“所以你说的故人是他，聂氏集团的富少爷，而那个大学生整容之后的面貌恰巧像他。或者说，你认为他就是他？”
陆钦：“可是有些东西无法解释……”
宁薇：“陆先生忘了一件事，难道其结果也是无法解释的？”
陆钦眸中闪过一丝亮色：“你拿到了？”
“没有。”宁薇对他说，“不过比起带他去做血型鉴定，悄无声息地取根头发总要容易许多。你什么时候要，我什么时候给。”
“好。我会尽快安排。”陆钦神色轻松许多，DNA亲子鉴定无疑是最为可靠的证明。他注视咖啡桌对面的宁薇，“无论结果如何，你帮了我，我会按约定回报。”
“聂氏集团总部在深市，宁市没有他们的分公司或是投资项目，没有工作事务上的往来，陆先生在对方的家庭起居方面倒有一分本事，难不成，”宁薇看他，“他家的管家或阿姨是陆先生的亲戚？”
陆钦眸光微抬：“宁女士为什么与我合作？除了，生理需求。”
宁薇起身挽过椅背上脱下的风衣，居高轻笑：“当然还有金钱。”
二人走出咖啡馆。外面的天已有了暗色。晚上天气凉，宁薇穿一件秋风衣，风过耳，长发有些叫风吹乱。
“他和你同龄？”
陆钦臂上搭着西服外套，略在前走着，长长的影子斜在地面，闻言，他回过头：“依宁女士的眼光，大学生看起来比我小几岁？”
宁薇想了想：“我原来还不知陆先生的年纪，”她抬眼回看人，“询问一位男士的年纪会同女士一样冒犯吗？”
陆钦：“我想应该由询问的人是谁，以及因为什么事询问而决定。”
宁薇但笑不语。两人走到陆钦车旁，陆钦外套扔上车，随意挽起衬衣袖口，从车上摸出烟盒。自己点燃一支，又依过去替宁薇新点一支。
两人倚靠汽车前盖，并肩，无声地吞吐烟雾。
周边停着的车和昨夜雨水留下的水洼反射着道路两旁的霓虹，面前一辆凯迪拉克后玻璃上刚刚落下树叶。
再下两场雨，宁市的秋天就要来了。
陆钦掸掉烟头，用皮鞋把它踩进地面。一辆汽车绕过街角转到这条街，他转过身，从宁薇身边绕到副驾车门。
“今夜我心甘情愿做宁女士的代驾。”
宁薇缓慢吸一口烟，走过去：“哪一天陆先生有了一位真正的女士，不要吝啬开口，再闹出不好收场的误会。”
陆钦打开车门，路灯下看着她：“真正的女士……我应该好好想一想，希望她是谁。”
宁薇看见座椅上一包东西：“这是……”
陆钦险些忘了这茬，撑额：“颜奶奶托我带给孙子的包子。”
宁薇呼吸着从内扑出的食物气味：“你该庆幸今天的温度。”
“是我疏忽。”
宁薇移开手里烟：“你送给他吧，我打车回去。我猜大学生看见这份沉甸甸的爱，一定会面无表情地接过去，然后对你说一句……”
“谢谢哥。”
陈靖生接过陆钦手中的包子和衣服。
“哇！这是奶奶亲手包的吗？”徐晚莱一旁夸赞，“看起来很好吃诶！”
陈靖生直接把袋口在她眼前撑开。
陆钦看着表妹吃噎的表情，让你讨好表现，吃噎了罢？这里面的肉馅，肥瘦不忌的他吃着都略感肥腻，而表妹一向是一丁点肥肉沫都无比抗拒的人。
陆钦正待拿话给表妹一个台阶。
“可以吗？”徐晚莱竟没有拒绝，“嗯，你等一会，我拿湿纸巾擦一擦手。”
陆钦看对方笑吟吟从袋中捏出一只放在嘴边，张嘴，咬掉可怜的蒜瓣大小的一块面皮，一边品尝，一边再次违心夸奖：“真的很好吃。奶奶手艺果然很棒！”
陆钦看不得她为一个男人勉强自己，到车上就训了她一顿。徐晚莱一旁喝水解腻，不发表反驳。
“我看那小子就是故意的！”陆钦手握方向盘，脚下踩着油门，“一个不够，临走非拿袋子给你另装了两个。你包子咬了几口，他眼睛看不出？再说，这包子都冷掉了。”
“表哥，你多想。”徐晚莱拧紧瓶盖，把车窗降下通风换气。表哥车内全是肉包子味，胃里又压了半个，上车一闻，险些要呕出来。她低头看一看手中攥的塑料袋，两个半包子沉甸甸往下坠她的心。
“陈靖生是好心。”心里不适，口上还要为他辨白，“他看我夸奶奶的手艺，就邀请我尝一尝。很正常。他的性格，没有捉弄人的心眼。”
陆钦扯一扯嘴角。天底下独他妹妹是个天真人。前方汽车接连亮起刹车，陆钦减速慢行，想起来又道：“什么时候轮到你替哥解释了。”
徐晚莱头向后仰着，脸前的长发，给风吹得乱飘：“我不早一些找他解释，等你把车开到他学校门口，一个电话把他叫下来，先隐瞒后通知，陈靖生话不多，心里敏感呢！你这回背着他去他家，很不礼貌，好在我没去成，不然哪有立场解释。表哥，”徐晚莱扭过脸，“你不要害了我。”
嗔怪含愁、忧思虑怀的口吻，俨然泄漏了少女心事。
陆钦捏了捏方向盘，红灯停车。
陈靖生是不是那个人，表妹都不能对他产生爱恋！陆钦压了压心火，他不能直接采取言语或武力干涉，反惹表妹怨他离间伤了兄妹亲缘。他想起一个女人，想起和她达成的各取所需的合作。
陆钦平复心情，绿灯左转。转上林胡大街，他才斜着眼向她一瞟：“你这是什么话。表哥害自己也不能害你。对了，哥还有一事问你。颜奶奶说她在宁市住院时我们这边一位表姐去医院探望过，是哪一位？我怎么不知。”
“什么表姐……”徐晚莱阖上一半车窗，“就是一骗子。”
“骗子？”陆钦追问，“什么情况，她骗你什么了？”
徐晚莱捏紧手中袋子，说：“骗我的人。”
陆钦听她语气不对，方要把事情问个前后清楚，一通电话打了进来。他目一眼显示，直接摁了。徐晚莱刚把眼睛转回来，电话又打进，见表哥再一回要拒，她连忙道：“路边停车路边停车！”
她叫得急。陆钦以为她吃了肥腻又吹了冷风胃里不舒服，忙打灯看路况靠边停了车。
“要吐是不是？”他翻手要寻一个袋子给她。
徐晚莱推门跳下车，对着车内：“表哥我没事。我在，你不好接电话。没剩多少路，我自己走回去。”
“你给我上来！”陆钦任由电话响，“我送你到公寓楼下，一个女孩子走什么夜路。”
“几分钟而已。”徐晚莱执意不肯，把着车门，弯下腰，“表哥你赶紧接电话，不然我怕她忽然从哪里出现泼我一身咖啡，错认我是某个勾搭你的坏女人。”
“你胡说些什么——”
“表哥，你选择她吧。李女士更适合你。”说完，不等陆钦反应，啪的撞上车门，三两步跑上路灯下的便道。
陆钦见人脚步飞快闪得远，这头电话又不依不饶，他叹一气，摁下接通……
徐晚莱走了一会，转回头，看见她哥的车子已经调头开走，快要消失在路口。果然！追求男人需要厚些脸皮。想到陈靖生，她苦恼起袋中包子来，这时候，宿舍没有人愿意吃。
扔了？
前面路边，刚好有一个垃圾桶……
反正拿回去最后也是扔掉，不如现在干脆点。徐晚莱走向垃圾桶，抬手要扔时又犹豫起来。总觉得对不起陈靖生的好心，虽然他根本不可能知道。
在她左右不定时，迎面走来两个人。一位中年阿姨与一个……流浪汉。两人一前一后，后面的流浪汉一路喃喃呐呐说自己好饿好饿。阿姨脚步匆匆，偶尔回头不耐说着自己身上没有现金。
经过徐晚莱身边时，流浪汉乞乞缩缩看了看她。徐晚莱自认有同情心，但每回临要做好事时，又总是犹犹豫豫要做不做的。这回，她半分犹豫没有，一见人目光看过来，她抬手就把包子给了人。
随后心安离开。
对方需要这份晚餐。她解了两难，对方饱了饥肠。两全其美！
徐晚莱身体轻快，谁知走出一段，她忽然想起来那袋中还有自己吃剩的半个包子！想到自己吃过的半截东西到了别人口中……徐晚莱当即又呕又急地回头，发现那个流浪汉还站在垃圾桶的位置，袋子还好好在他手里。
她松一口气，正要跑过去，却亲眼目睹对方手起袋落，把包子扔进垃圾桶。
徐晚莱立即恼怒。
我好心给你食物，你竟然糟践别人好心！怪道刚才那个阿姨嘴里只说自己没有现金，原来你这可怜样的流浪汉腹中打的是金银算盘，讨得是路人口袋中的钱财。
恼归恼，她犯不上冲过去揪人理论。原地气了一会，打算回宿舍去。转身之际，看见马路对面，正对垃圾桶的方向，一个戴着帽子口罩的黑衣男人三步两步冲过马路，紧接着一阵风影似的冲向已经走出几步的流浪汉。
徐晚莱来不及惊呼，就见那人飞起一腿将人狠狠踹倒，赶上去，抬腿就向地下一阵子踢！
徐晚莱没见过这种要人命的可怖袭击！流浪汉一无所有，能和他结下什么仇怨……
忽然，她看见黑口罩男人向她冲来。她的头发被他采住，她一般倒在地上，撑了半只包子的肚子像一只肉球，一下一下回弹着男人的脚力。她口中发出流浪汉一样痛苦的叫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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