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天照例一身黑色,戴着口罩,头发有些长的覆在额头,露出一截黑眸。
“包子好吃吗。”
徐晚莱眸孔微缩,脑海里立刻闪现出那天看见的一幕:宣泄暴力的黑衣男生、垃圾中翻腾出的肉包子以及盯人的黑眼睛……
她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喉咙却紧得厉害。
“我问你,来找我做什么?”
陈靖生直直凝视着她。
徐晚莱注意到他的一双眼睛一点没有骇人的戾气。
幻想后遗症。她松口气,迅速恢复状态,冲他微笑了一下:“我来看奶奶。陈靖生,陪我去附近超市买一些营养品吧。第一次登门,我总不能空手,那样太不礼貌了。”
边买东西边说话,总好过背对大街对脸站着自然。这里只合适做一些无目的的随意而潦草的临时对话,各自说应几句,接着一方转身告辞,另一方绝对不会挽留的那种。
不会被长久记忆,留不下任何可以令人回想起细节的交谈。
陈靖生半眼也不看她,转身往小区里走。
徐晚莱好似当众被甩了一记耳光,面颊**得半天缓不过神。最后,她跑到旁边水果店,顾不上挑拣,各种颜色一股脑塞满两大袋,拎起来就去追人。
在奶奶长辈面前,陈靖生如常对待她,一旦离席出户,态度完全变换。
贺宇提议让他们俩吃饭逛街看电影,虽然太过常规老套,但徐晚莱十分乐于接受。让她想不到的是,陈靖生竟擅自叫来一帮朋友。
一帮人饭店里闹哄哄要了一个包厢,围坐下来便是一通极为粗俗不文明的聒噪胡侃。
“喂!陈靖生。”一个男生冲着陈靖生叫,“你早说你带了女朋友嘛,早说了哥几个也带了,这会就不寂寞了。”
“就是。能不能让你女朋友和哥几个喝两杯?”
几两酒下肚,一伙同龄男生醉意上脸,开始笑哈哈轻嘴薄舌起来。
陈靖生杯子倒满啤酒:“她不是女朋友。你们谁想和她喝,谁就自己来。”
当即有男生端杯向徐晚莱靠拢:“美女,走一个?”
被贺宇一脚踹回去。
徐晚莱感激他。眼下情形,除非彻底离开,否则她怎么做都是难堪。
陈靖生以前竟然和这样的人来往?行为无礼、言谈庸俗,他的“朋友”定义宽泛到了这种地步?一群下了饭桌“你他妈就算个屁”的酒肉朋友也称得上“朋友”二字?
陈靖生和他们却很合得来。插科打诨、散烟吹酒,事事样样都合得来。最令徐晚莱不可忍受的是,眼前五人竟是校园霸凌者,而他们曾欺凌的对象之一便是此时欢快同桌共饮的陈靖生。
提及旧日恩怨,五个男生酒气哈哈地向他道歉。陈靖生则友好表示愿意和他们一笑泯恩仇。
贺宇摔脸就走。
徐晚莱见他愤然,只当他彻底离开,然而等他们一行吃完饭坐电梯上到购物中心四层KTV时,饭店付完账的贺宇早已等候在门口的按摩椅上。
看见陈靖生,一把将人扯到一边。
“你他妈在干什么?!”
贺宇咬牙暴躁,“还喝酒,你他妈想死是不是!”
陈靖生面色微红,声嗓嘶哑着酒气:
“带她玩啊。”
“我操!有你这样带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
贺宇更压低声,“因为奶奶,你讨厌她是不是,就想找个机会给她难堪。你他妈不想想人家为什么老老实实给你这个机会。我告诉你,你不喜欢,趁早跟人说清楚,再跟着那帮不是东西的孙子做那不是东西的事,我揍完他们,回头他妈的一定揍你!”
“这K还唱不唱啊!”那边不耐烦,大着舌头催。
“就来!”陈靖生转回脸,对贺宇道,“你回家裁剪裤料吧。不会让她怎么着。”
贺宇气得在后面大声骂:“我裁你大爷的裤料!”
徐晚莱看看已经一窝蜂涌进KTV大堂的几个,侧过头,又看着走过来的贺宇。
“没事吧?”
他似乎和陈靖生闹得很不愉快。徐晚莱隐约感觉到是因为她的缘故。
“没事。”贺宇音量不加掩饰,“跟那帮孙子混一块,不自觉就他妈的口吐芬芳。”
前台几人听到后相顾哈哈:“听见没有,宇哥点我们呢!”
“放心宇哥,文明你我他,唱歌不叫妈。”
又一阵抽搐似的大笑。
一伙人开了一间足以容纳十几人的包房,徐晚莱选择离门最近的沙发。
一个男生瞅见,叫唤:“美女,坐那么远干什么?哥几个还能亲你摸你吃了你不成。”
“成啊!陈靖生可说了鲜花无主,哥几个谁有本事谁赶紧去摘。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浮浪调笑,徐晚莱两耳不闻,眸光隔着灯影酒光,定定视在跟混混打成一片的陈靖生身上。
贺宇一屁股坐上离她稍远的沙发,长腿交叠搭在桌几,手上在拆什么包装,拆出来一边一个往耳朵塞。
贺宇瞧见她盯着看,另扔一个新的给她。
是耳塞。
“哥几个,场子活起来!”一个男生手持话筒摇滚头颅,“气氛到!美女抱!”
三首自以为是Rap的开场,接下去接力棒似的,一人一首撕心裂肺的痛爱情歌。
简直群魔乱舞、鬼哭狼嚎。
音响、灯光,大屏魔音环绕,再加上制冷至16度的空调,徐晚莱捏住耳塞包装,仿佛在冷冻柜里目睹了一百辆大卡车在耳边狂躁卸货。
“卧槽。”一人“蹦”成立定跳远,“大声吼出来的感觉太他妈爽了!”
“哥们嗓子都给干冒烟了。”
“傻逼!”一人弓腰捂腹,“你俩把我肚子里的屎都要唱下来了……”说完就一脸抽搐的往包房自带的洗手间跑。门都来不及关。
正值场上“歌神”消停间隙,于是那一股脑的“狂飙”与“泄愤”之音响彻整套包房并幽幽送来一阵难以嗅鼻的人屎味。
徐晚莱身边原本搭讪着过来一人,笑嘻嘻张开嘴,猝不及防先吞了一嘴“屎”,哕得两眼珠子直往上翻。
一人爆发怒火,冲着洗手间方向叫喊:“我艹!你他妈屁|眼里拉毒气弹啊我操!”
洗手间那位不甘示弱,一边口头反击,一边狂暴排泄。拉完,裤腰还没拎,就撅着两瓣屁股对着桶内“盛况”开始新一轮喷吐。
人屎叠加呕秽。
搭讪徐晚莱的男生刷地拉开包房大门,脑袋伸出走廊大口大口直吸气。服务员目见,赶忙过来询问。
“我没事。是里面人有屎(事)……”
服务员推门而进,迎头冲得一脸懵色。
一男生醉醺醺还在唱:“S……呕~都要a……呕~”
“你他妈别唱了!服务员,你瞅着,这孙子要吐地上,你就让他当场舔了!我们兄弟绝不拦着。”
“让美女妹妹唱!让美女妹妹唱!”
屎冲走了,这些人身上的“味”也就回来了。
“妹妹一看就会唱歌。妹妹,来唱一曲!抚慰抚慰哥几个受伤的小心灵。”
贺宇拽开耳塞,一脸黑地替她拒绝:“妹妹不唱。”
五人顿时齐齐对他拍手:“妹妹唱!妹妹唱!妹妹唱完,哥哥唱!……”
贺宇抓起谁的手机逮着那个叫得最欢的砸过去。
那人闷头挨了一击,非但不叫痛,反愈发涎脸涎皮:“傻逼们!你们都他妈叫错了。美女妹妹只认陈哥哥不认贺哥哥。”
“对!陈哥哥来唱。”
“哥哥唱!哥哥唱!哥哥唱完妹妹唱。”
“滚蛋!我要妹妹先唱。”那个醉大酒的踉跄着走过来,半道腿脚打绊,红脸红皮往徐晚莱身上倒。
贺宇飞插一脚,把他踹了个双膝着地。
四人哈哈捧腹狂笑。跪的那个也爽着嘴跟着乐。
“宇哥,他想和美女妹妹来一个意外的偶像剧之吻,你咋坏他好事。”
贺宇双手抄进牛仔裤:“我好心啊!让咱王梓清醒清醒,不然尽做王八事。”
说完,拉起徐晚莱就走。
几人见状在后怪叫:“陈靖生,你女人跟你兄弟跑了!你还不追出去兄弟反目?冲冠一怒为红颜!”
徐晚莱听到半门之后陈靖生的声音:“我只有兄弟,没有女人。”
贺宇另开一间小包,就在之前包间的斜对面。
“因为那些猪头心情不好?”贺宇深呼吸后,坐在机器曲库前点歌。
徐晚莱走到一旁:“陈靖生……也算在里面吗?”
“你要因为他,那肯定算。”
徐晚莱带着笑容微叹气:“嗯。因为那些猪头。”
“乐不乐意唱首歌?”贺宇报出一首歌名,恰巧是她会唱。她点头,对方才把话筒拿给她。
前奏响起,徐晚莱转肩面对屏幕。她一心两用,嘴上唱着歌,心底不时在想今天实在是糟糕的一天,与她的预期相背千万里。
她始终认为男女关系不进则退,对于她这样的单恋者尤是。可今日种种,不禁让她迷茫,她舍弃自尊付出的积极主动,得来的却是一颗恋爱心的加速衰竭。
……歌曲尾声,徐晚莱既祈祷时间转刻流逝,她可以重新期待明天,又希望今夜无限漫长,足够让她死心绝望。
“唱得不错。”贺宇不吝夸赞,“你开了口,我可不好意思唱了。”
徐晚莱看他:“你肯定比我唱的好。”
贺宇却问:“你知道我是怎么维持个人魅力的吗?”
徐晚莱不禁要笑:“怎么?”
贺宇眨眨眼睫:“永远不要开口唱歌。”
“那不一定。”徐晚莱说,“有的人五音不全,唱起歌来却并不让人觉得难听。大概……他们唱的是一种感觉。”
“没有真名实姓的‘有的人’一点不具备说服力,你只是随口安慰,我失去的可是一个男人最宝贵的魅力。”
徐晚莱忍笑思考一瞬,说:“我表哥。他就是我说的‘有的人’。真名实姓,你见过他。”
“你表哥?那个姓陆的。”
姓陆的唱歌?情歌?Rap?贺宇脑子里设想了想,抖出一身鸡皮疙瘩。
他耸耸肩:“你表哥唱歌比猪头拉屎还让我不适应。”
徐晚莱噗哧笑出来。
“表哥……”贺宇问,“伯父伯母没给女儿生一个亲哥?”
徐晚莱一听便怔,随后摇摇头:“他不在了,爸妈说是飞机失事。记忆中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他。”
一般关系不十分亲密的人谈话中若无意触及他人伤怀,短刻沉默之后,总会立刻郑重表示歉意,而后聊以安慰或转移话题。
贺宇不这般,他自然划屏点歌,半分不觉冒犯。甚至追问:
“没有照片?”
“有。”徐晚莱点点头,“我无意中看过一张……九岁?十岁?他是我哥哥,你知道吗,我看他照片却觉得他是我弟弟。”
贺宇:“那是因为你长大了。”
你哥没有。
“唱这首吧?”他很快点定一曲,“我俩一起唱。一首关于思念的歌,反正思念谁都可以。”
徐晚莱打趣:“开口唱歌。你难道不怕失去你最宝贵的魅力?”
贺宇环视包间:“这里有猪头吗?”
“没有。”
“那你喜欢我吗?”
徐晚莱笑:“不喜欢。”
贺宇握起话筒,朝她挑眉:“那不就结了。”
三分四十八秒后,一曲歌了。徐晚莱走出包间,隔壁包房在开生日party,生日歌一响,走廊里的工作人员便将放置粉红双层蝴蝶蛋糕的小推车推进去。
她从包间门口走过,去到尽头的公用。
洗手台洗手时,听见相邻男洗手间有人在里头说话。音色耳熟,正是那几个喝大的猪头。徐晚莱无意听私,但是,将要出去时,忽然从他们口中听见陈靖生的名字。
“陈靖生那书呆子竟,竟然请我们吃饭!跟他称兄道弟,真他妈的……窝囊!”
“想那时候……他可是要叫哥几个爷爷的,要不是后来贺宇那,那孙子插手,非让他跪、跪下来叫爷爷不可。”
“贺宇那孙子今天就是不跟来,我们也弄不过他。赤手空拳怕拿刀……不要命的。今时不同往日喽,光那一对皮笑肉不笑的黑,黑眼珠子,就他妈看着渗。”
“怪他爸妈把他送去那什么狗屁书院……天天做操打拳结果把一个不声不响的软柿子给打硬了。我靠!咱,咱哥几个都成他妈小碟小菜了。”
“那里头没那么好混。我一兄弟进去过,教官打你那就跟打没气的狗一样,比坐牢还没人权。”
“软柿子被打成稀巴烂了,所以才跑去整容的吧?哈哈,呃~”
“别说整得还人模狗样的。我他妈的都想去整了。”
“瞧你那屎样,要不你照他的模子也去整一个?”
“操!那你几个没眼珠子的还不把我打得,打得稀巴烂。”
“哈哈——把你打成屎。”
……
侮辱万般不及“整容”二字触耳惊心。徐晚莱紊乱的心绪夹杂上十二分的惊愕,一时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心情。
怔怔间,里头又传出动静,这一回却不全是说话声:闷闷的,掺着碰撞、哀嚎、碎骂,迅猛而崩的喉音……
而后,无声无息。
借着洗手台灯光,徐晚莱看见男洗手间门口走出来一个陌生男人,戴着鸭舌帽和口罩,一身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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