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看见她,身形稍顿,而后径去洗手台洗手。
酒气。
除开酒气,徐晚莱另感受到一种气息,一种陌生而熟的气息感触直接迫使她脱口而唤:
“陈,陈靖生……?”
男人发出一声低冷的“嗯”音。
徐晚莱立喜,抑不住近半步到他背后去。她听秘密听得脑子发晕了,怎么会觉得他陌生?分明他是这样的熟悉,分明今天一整天他们都待在一起。
徐晚莱不自觉巡视他的脸,受限遮挡,只隐约触及对方从镜面一视而来的眸光——从口罩和帽檐之间投过来的眼神……
幻想后遗症非但没有发作,反而带给她一阵特殊而奇妙的反应。
压抑心尖的重石一下子化了开,舒爽的涓流丝丝缕缕流入心谷底部。她不知何时这块心石会再次合而重压,但此刻,它已然流向遥远。
“陈靖生。”徐晚莱全然忘却他今天对她的一切不以为然,“你怎么在这里,怎么会和他们动手?”
问完,她便轻快地懊悔起来。她的问题太过愚蠢了。她不也在这里?至于里头那几个粗俗的混混之辈,早应该吃拳头了。
男人洗完手:“你先回贺宇那里。我还有点事。等我信息。”
徐晚莱手上拿好纸巾,见他转身,便抽出一张递给他。她看见他接过纸巾的手,手背边缘有半口深咬的牙印,冲了水略微发白,一看便知是新鲜咬下的,是哪个王八蛋的臭嘴不难想到。
她没声张,心里想:还好他没有用台面上的公用洗手液。
察觉他看自己,徐晚莱才反应过来说:“我……哦,我还没……”她掠一眼洗手间,支吾道,“你先去办你的事,我马上回去……回贺宇那里等你。”
男人点点头,擦肩即要离开。
“陈靖生。”徐晚莱眼睛注视着镜面,望着镜中背影主动坦诚。
“他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想说,我是先喜欢你的脸然后才喜欢的你,但是喜欢你之后我就会一并喜欢你的从前。”
在徐晚莱的爱恋认知中,这是比“我喜欢你”更为心跳、更为热烈的表白。因为程度更深。她脸热心跳说完,转身跑进洗手间。双手贴上纯白的瓷砖,捂着坚硬的冰凉把脸庞偎上去。
她不能听陈靖生拒绝她喜欢的话,尤其不能红着脸去听。
陈靖生走了。徐晚莱从走廊收回视线,趁没人摸进男洗手间。一进去,就看见三个混混姿态各异的横陈:一个露半边屁股;一个大脸趴在自己尿液里;还有一个双膝跪地,脑袋半扎进小便池。
徐晚莱仰脸,对着天花板洗会眼睛,随后弯腰,嫌恶地从其中一人的牛仔裤袋中摸出手机。借其指纹解锁后打开相机,开始对地上三人进行各角度的拍摄。
最后勾选摄定的照片凑齐九宫格发布朋友圈,并配上文字——
「屎一样的人生」
做完这一切,徐晚莱把手机塞回去,洗手台流水洗了手后赶回贺宇的包间。她得周旋住贺宇,虽然他会是帮忙的朋友,但是有些气,还是陈靖生独自出比较好。
她推开包间门走进去。
包间黯了炫彩,一首民谣老歌大屏上静音流淌,环幕的光影照映安静坐沙发一隅的陈靖生。
他抬头,看向走进来的男人。
“你果然来了。不怕谁推开门看见你了?”
包间人数八去五,余下两个碍眼的,一个躺着肚子高一阵低一阵打着酒鼾,一个鼻青脸肿流着口水昏在桌几旁的地下。
一块充电宝扔上陈靖生腿侧的沙发。
陈靖生偏眼,视了两秒,拿起来随手丢进桌上冰桶。又启开一瓶啤酒,咕噜咕噜把酒水全泡进去。
男人默视他的所为,帽檐下的脸孔看不出太多情绪。
剩了点啤酒底,陈靖生仰首倒进嗓子眼,空酒瓶怼上桌几,牵嘴阴阴嗤道:“奶奶的事也是被你这么轻易解决的?那个姓徐的女学生不长眼撞上奶奶,不会是你故意设计的吧?”
“所以你找上宁薇。”男人说话时,一张脸陷于阴影。
陈靖生拂手打倒一罐饮料:“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一股力量突然向他涌来,陈靖生下意识后缩身体。
男人目光冷峻:“挨打的小孩,也学会用拳脚了?”
一只骨节分明的指掌摁住倒空的酒瓶瓶口,那张脸距离他仅有几寸。
右腿膝盖神经质地打颤,陈靖生手指抓上去,喉头肌肉收缩。
男人手掌伸入冰桶,酒淋淋的充电宝重新扔上沙发。
“再敢断联,大学你自己去上。”
陈靖生猛直起身,冲着对方背影叫嚣:“我也警告你,再敢瞒我奶奶的事,我让你明天就认祖归宗!”
“你有这个本事,你去做。”
“我没本事我有脸!”陈靖生包间内叫喊,“找上我就等于找上你。到时候,社会公众就会知道新闻里跳楼身死的集团富少爷根本没有死……”
陈靖生忽然噤声。饶是对方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他仍然清楚感知自己激怒了他。
他有些颓然地瘫回沙发。他情绪失态了,他轻飘飘一句“学会拳脚”,简直让他胸中郁火疯狂。
“你应该休息。”
陈靖生冷笑两声:“我他妈哪还有资格休息?我他妈已经连续五十八个小时没有学习!这样下去,我拿什么退学重考?一切努力都将前功尽弃。”接着,他开始向他细数他未学习的五十八小时都干了什么。
“……一个女人带我去见她,见到她的第一眼,我就确定你舍友那张素描画的男人是你。”
“这是你上宁薇床的理由。”
他生气了。陈靖生一时究不清楚他愠怒的缘由是“他和她上床”抑或“她和他上床”。
“我发现那样做可以有效缓解我的压力,我已经……”陈靖生虚握住拳手,“厌倦自己无效的动手。对于你这样拥有高贵自尊的人,是不会心甘情愿在床上屈从一个女人的。但我不一样,我能从中得到东西,一种……实惠,一种融入我日常生活的实惠。”
“我现在不得不想到一个词,”陈靖生脖颈仰上沙发,胸中郁气随着自剖得到一定程度的纾解,“一个被无数人用烂的、说俗了的词——命运!命运使我变成你,使你做成我。看!这就是命运。所以……”
沙发发出轻微的声响,陈靖生后背前倾,一双漆黑的眼灼灼凝视着:“奶奶送我的手表,我要自己去丹州拿回来。”
徐晚莱没拦住贺宇,她也没有道理强拦。因此当贺宇提出回原先包间看一看时,她只能跟着走。
一进去,竟不见陈靖生的身影。贺宇包间找寻一通,一巴掌掴上沙发上鼾声如雷的男生。对方迷蒙三不知时,徐晚莱收到陈靖生发来的短信,几乎同时,贺宇手机“叮”的一声,他看过就立刻奔向走廊尽头的洗手间并回首交代她原地稍等。
徐晚莱掉头就走。没奈何,为了陈靖生,她只能不礼貌的先溜了。
她急急走出KTV,这时候因为同层电影院正有一场电影散场,电梯口三三两两等候着结伴的人。徐晚莱真有点着急,又觉得改走下扶电梯绕来绕去并不能快上许多。
所幸,当她按照短信指定的商场出口出来时,一眼看见立在黄色枝形树灯下的陈靖生。熟悉的装束,很显眼。
“去丹州?”
徐晚莱惊讶之余立即反应谁在丹州。天台表哥打电话时她首先听明的便是这句,再联系电话那方的接听者……徐晚莱方松快的心不免沉郁一分。
一部白色网约车停靠在他们身前,陈靖生打开后车门坐进去,徐晚莱紧跟着入座,口中只是追问:“为什么去丹州?”
她克制着语气,尽量表现出茫然的疑惑。
陈靖生扣上安全带后打开手机,将屏幕转过来对着她的脸。徐晚莱微眯眸,看见手机界面的通讯记录,最顶端一条来自“陆钦”,通话时间大约是她出电梯前的几分钟。
手机只停留足以让她看清最上方记录的时间。徐晚莱一目十行,快速向下掠扫。她是带着某种目的进行这有限时间内的窥探,只可惜,除却表哥,余下皆是一串数字,她甚至不及辨认自己号码,何况她人。
屏幕很快从眼前移开,陈靖生已经“回答”得很清楚。她左欺右瞒的小心思败露,表哥一定勒令他即刻送她去丹州。这么看,爸妈那边表哥并未道破。
“不用送我去丹州。”徐晚莱突然侧首,“去我家吧。平市。还近些。”
她试图窥探身旁人对此“邀请”的反应,然而帽檐口罩,黑沉沉的屏障将她无情隔绝在外。男女肌肤相亲,一旦打破两层外衣的物理隔膜,心理上再是厌恶,也要比较旁人亲近吧。
那个女人不就走了这样的捷径……
一个念头猝不及防又衔接顺畅地出现,清晰缠留在徐晚莱的脑海中。她没有“婚前守身”的老古观念,在她的恋爱设想中,只要双方情愿,发生关系便是一件自然而合理的事。
可是,她与陈靖生……
一非恋爱,二非炮友。“双方情愿”这一条件在顺其自然的发展状态中似乎永不可能满足。
徐晚莱望着车窗外闪烁不定的霓虹灯。那一晚,也是这般同坐一车,她记得上车前,因为对方一句“做陌生人”,她几乎怀着怨愤的恼火对自己暗下决心。
她是怎么说来着……
宁愿纠缠到底、歇斯底里地和你做仇人,也不做那无波无澜的陌生人。
这一幕回忆给了徐晚莱无限勇气,遥想当年第一次登上大舞台时她好像就是靠着一句不断重复的决心去克服那种身心身外的紧怯。
一念的充盈,有效填补了徐晚莱空旷已久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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