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晚莱停住脚步。
实际上若论距离短长无疑她占有优势，那个抢先开口的女人尚处绿化带之外。只要她争一争，率先抵达的人一定是她。然而她立在原地，淋着雨，一动不动。她深知如果陈靖生舍近求远走向黑衣女人，那她与他的距离将毫无意义。
不争，不代表想退。心高气傲的徐晚莱要赌一赌，赌他选择她。
她赢了。
一柄撑开的粉色伞篷遮挡住头顶的绵绵雨线。“伞问女生借的？”徐晚莱拨弄着，笑声问。
陈靖生“嗯”一声，问她：“找我有事？”
徐晚莱摇摇头，捏着手机：“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想问问奶奶的情况。我那天忘记留她电话，奶奶也不会用微信。”
雨下得紧，行人都打着伞。“进去吧。”陈靖生转身，“等雨停了再走。”
徐晚莱说不上自己的心思，来找陈靖生她宁愿请求同学转告也不想擅自进入校区，好像因为陈靖生在里面，眼前的学校于她便有了一种“私人领地”感？好比陈靖生的家，是要他亲自邀请她才好进的。
她跟上，趁陈靖生不注意，偷偷以眼神知会身后不远处的表哥。至于黑衣女人，从陈靖生走向她起再没注意过，她无需也无必要以眼神宣示胜利。
陆钦来迟一步只见着表妹两人的背影，电话无人接通，他发微信要求表妹立刻将人带出。正事之后，他怎么带她来怎么送她回去。
雨水打湿他的脸，屏幕也变得水滑。陆钦抬手擦抹，正心生躁烦，一袭气息施然侵近——雨点打上伞篷，噼噼啪啪地响。
视线上抬，女人的流光眼眸。
“谢谢。”他道一声谢，继续发送信息。
女人礼貌分寸，微侧首观看校区进出的学生。
“刚才的女学生是你的妹妹？”
收起手机，陆钦闻言打量一眼女人：“你在向我搭讪？”
女人扬唇微笑：“如果你这样认为。”
“抱歉。”他转肩欲走。
“不等妹妹了？”
“不好意思。”陆钦抬看腕表，他的臂膀完全湿透，白色衬衣湿熨着健硕肌肉。“我需要上班。”公事公办的口吻。
“或许我可以送你一程。”赶在男人开口前，“即使你有自己的车。”
“没看错的话，你有司机。”
女人挑了挑眉：“你看到了？”
陆钦不语。他的确亲眼目见。快餐店，循自表妹的视线。
女人向他摊出手掌：“方便借你手机一用？”
陆钦默了默，解锁交上。女人接过，单手操作。片刻，扬近耳畔，等待接听过程中，似随意夸赞：“都说男士工作时最英俊，看来是真的。”
她看到了他的屏保。陆钦抿一抿唇。
电话接通。“小杨，车子停在原地，麻烦你把车钥匙送过来。”听筒随即传出毕恭毕敬的应答：好的，宁女士。
“我的代驾司机。”宁薇归还手机，“天气不好，如果我为他支付超额路费的话，他会乐意早些回家的。”
“抱歉。我不会成为你的司机。”陆钦说。
“因为你有女朋友？”宁薇微倾身，越过一线分寸。
陆钦没有。但他不可据实以回，适当谎言才能终止这场被动的攀谈。沉住心，他听到自己开口。
宁薇保持得体微笑：“既然没有，那请你撑一撑伞。”
陆钦不知自己为何心口不一，一番后悔后勉为其难将之归因于他的诚实。秉持绅士风度，他抬手接过女人手中伞。或许他早该如此做，出于礼貌也不应让女士迁就他的身量。
一个骑着代驾折叠电动车的男人路边停车，向他们跑来。戴着头盔，黑色马甲，二十几岁的青年。
“宁女士，您的钥匙。”青年双手归还。
雨小了些，陆钦微微抬高伞檐。
“谢谢，麻烦你。”宁薇接过，“车费我会记在账上。”
青年礼貌道谢。不多好奇打量，转身折返，骑上电动离开。
“你不用工作？”陆钦言下之意他要工作，没工夫做她代驾。
宁薇回答：“我想我再不用工作。”显然，男人误会了她的言下之意，捕捉到对方倏闪而过的嘲弄，宁薇不以为然打开手包，微笑，“如你所想，男人愿意为我花钱，而我喜欢做的，”弹一根细支香烟夹在指间，“便是拿他们的钱花在我愿意花的男人身上。”
陆钦语意立时冷却一分：“抱歉。我不花女人钱。”
“那你是一位好男士？”宁薇笑而垂眸，细支烟管咬上红唇，前额发丝风动不止，火机半晌聚不拢焰苗。
出于绅士品格，陆钦肩背微俯，宽大手掌在风中护着火苗。砂轮发出轻擦之声，烟息闪烁，他几乎可以感受女人朱唇细微的抽吸。对视，属于彼此的呼吸在面前凝成了雾气，淡雅的飘撩……
“表哥！你们在做什么？！”
一道又惊又怒的质问。
陆钦慌地回神。闹不明白他怎么会产生一种被捉奸抓包的慌措之感。
“表妹，这位女士是——”
“表哥。”徐晚莱打断他，继而告诉他，“雨已经停了。”
“……是吗？”陆钦有些没反应地仰开伞，四下寻望又抬起脸面感受一时，“嗯。确实停了。”他对表妹说，“一时没注意。对了，我发给你的信息看到了吗？我还有些时间，既然你们出来了，”他转顾表妹身侧的男学生，“那么我们找个——”
“我不管你是谁，”徐晚莱不听他，直直盯住宁薇，“离我表哥远一点！”
“徐晚莱，你注意礼貌。”陆钦语对徐晚莱，眼睛却还留在陈靖生身上。
不痛不痒的责备根本不起作用。徐晚莱只觉气怒擂鼓，方才撞入眼帘的一幕与此前种种，成功让眼前女人成为她最讨厌的人！然而顾忌着陈靖生，她只能发泄三分。
眼睛移到女人抽烟的手，修剪干净的裸色指甲，倒是意外的素净。想及陈靖生胳膊上“野猫”抓挠的红痕……徐晚莱忍不住将一切都与眼前女人对应。她就是这样的人吧！在医院骗奶奶是她的表姐就是为了纠缠陈靖生。陈靖生不理会，便转而打起表哥的主意。是为了做给陈靖生看？还是为了报复她？抑或她本就是一个自仗身姿随意勾搭男人的女人。
“陈靖生，”徐晚莱缓和声色，“我先回去了。改天再介绍你和表哥认识。”
陈靖生应一声，向盯他不放的男人颔首：“哥慢走。”
徐晚莱走到陆钦跟前：“下午还有训练，你送我回学校。”留意对方还拿着别人的伞，“把伞还给她。”仿佛陆钦拿了什么脏东西。
吐出一缕微湿的烟雾，宁薇看向对她抱有巨大敌意的女学生，勾唇：“有些事情是两个人的事。如果你的表哥要求你离你身后的男同学远一点，你会心甘情愿答应吗？”
是你想让我离得远一点吧？徐晚莱当即驳声：“表哥不会这样要求。”
“晚莱，”陆钦无奈，“我如果这样要求呢？”
“表哥你！”徐晚莱惊诧，她不由回首陈靖生，转过头眼波即含怨怼，明晃晃指责陆钦胳肘外拐。
宁薇微笑：“恐怕表妹不会轻易答应。”
“我答不答应与你何干！”徐晚莱转脸呛她，忍住当场拆穿她的冲动。
意识表妹被挑起的敌对情绪，陆钦决定先送她回去。他刚打算把伞还给酿出事端的女人，岂料对方先一步探身，众目睽睽下向他咬耳……
徐晚莱亲眼目睹，气怒之下竟生出得益的快感。陈靖生不会喜欢大街上随意与男人**的女人。她默默向下看视，女人纤细脚腕下踩着一双八公分的细跟，长裙微摆，她再觉不出沉重或悲伤，这副美貌身躯里只有含蓄又恣意的放荡！
放荡。这一评语极快地自然而然地流露于心，撞见她和表哥那幕时她就应该如此定断。
没有分寸，一味放荡的女人。
陆钦一面应付近在咫尺的女人，一面留意表妹神色，只见前刻还恨不能推搡的人此时竟一脸平静？正不解，身前女人抽身，对他勾了勾钥匙便意味深长地转身离去。
细跟踩在地面，发出笃定的哒哒声。
想及方才耳畔所听，陆钦只得对表妹说：“晚莱，你自己打车回学校。我还有点事，晚点再跟你解释。”话落看一眼陈靖生便大步赶追宁薇。
“欸表哥——”
徐晚莱唤出一步，气看两人并肩。她扭回头，似叹似问，“陈靖生，你怎么认识这样的女人啊！”
陈靖生神情平静：“在医院，她自称是你表姐。”
“骗子。”徐晚莱就势嘟囔，“表哥竟丢下我跟她走。”
-
“你这么追来，不担心表妹生气？”车内，宁薇捻灭余烟，“疑心表哥被女人灌了**汤。”
陆钦调整座椅，抬脚发动车子：“说不清谁被灌。”
“这算不算不公平的偏见。”宁薇说，“毕竟你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
陆钦看她一眼：“你也没有，你怎么看？”
宁薇笑笑：“冷酷的大学生？”
“大学生……”陆钦把握着方向盘，细细品着，“脱了衣服，没准身材和我相差不了多少。现在的大学生……”他貌似感叹，“我当年就差把愣头写在脸上了。”
宁薇想起浴室。
“你方才说你有办法能让晚莱不再和他来往，什么办法？”陆钦打灯变道，白色汽车在雨后阴郁的大街上跑着。
宁薇盯着汽车的前窗玻璃：“不花女人钱的男士也这么不诚实？”
陆钦有些心虚：“抱歉。我只是没想到你愿意花钱的男人也包括大学生。虽然你只比他大几岁，但我以为你会更喜欢成熟的男士。”
“你也说他不太像个大学生。”
“我没这么说。我的意思是……”陆钦思索着，绿灯剩余7秒便慢踩刹车，缓缓停在直行车道头部。惹得后车不快地猛揿一声喇叭。
后视镜陆续铺开等待的车阵。陆钦重整措辞：“我见他第一眼就觉得他眼熟，像一个人，但年纪似乎对不上而且那个人……总之，晚莱和他不合适，现在干预还为时不晚。”
车前的人行道放开一批被红灯拦阻的人，一个染着粉红发梢儿的女生紧紧牵住左手的弟弟，宁薇注目两人度过街道，说：“帮你，有何好处？”
陆钦手指敲着方向盘边缘，半开玩笑：“得到一个长相不错的男学生？”
宁薇笑了：“男学生，听起来似乎缺乏经验。”她转顾主驾，眸光似有若无，“陆先生也曾是大学生，怎么看？”
陆钦不自在清嗓，恰逢红灯转绿，车子当即跑出去。“这个问题……”他正视前方，“因人而异，也因床伴而异。”
“有道理。”宁薇转肩面对他，探身，男人手臂不由绷紧。
“靠边停车。”她按下转向灯。
“嗯？”陆钦疑惑侧首，最终迎着她的目光老实把车停了。
放在手背上的手一点不温暖。许是方才久立雨中。陆钦想扬起手腕看表，他觉得时间已经迟了。
宁薇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你在想，如果你把手放上来，或者探一探身体，我一定会吻你。如果这个女人吻我，我会让她吻吗？我应该回应她的吻吗？”
陆钦立即抽手，不容他辩白，宁薇说：“谈情之前，我们先谈一谈条件。看陆先生对妹妹的爱与责任值几分。当然，经济为难的话身体也不是不可以。”
“你想让我用……”
陆钦双目含怒，简直要失去体面。
“你不想？看来你能接受同样的结果，却接受不了不同的缘由。”
“没有男人愿意接受！”这简直是、是屈辱！
“你有充足时间考虑。”宁薇替他解开安全带，“现在，需要我为你叫一辆车吗？”
成年人应该懂得克制的道理。陆钦半道被赶下车依旧保持得体涵养。回到酒店，餐厅用毕下午茶，宁薇倚在宽阔明亮的落地窗前给不懂克制的成年人发去一条信息。
六点讲座结束，陈靖生在身旁张春雷急吼吼的要饭声中打开下午三点半收到的一则短信——
金丝雀，有人认为你的长相很眼熟，像他认识的一个人。你猜这个人是谁？
陈靖生没有回，直接删除了聊天记录，按键息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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