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将陋室土墙上的人影拉扯得扭曲变形。
窗纸破了几个洞,灌进来的夜风带着京郊特有的湿冷和泥土腥气,吹得灯芯“噼啪”一声轻响。
姜九歌背靠着冰冷的土墙,蜷缩在唯一一张破板床上。她紧紧攥着刚刚拼合完整的玉佩,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冰凉的玉质紧贴着掌心,那火焰中展翅欲飞的鸟,仿佛要灼穿她的皮肤,烧进她的灵魂。
崔伯的血……似乎还残留在指缝里,带着铁锈般的腥甜。老人枯瘦身躯挡在门口、被乱刀砍倒的绝望嘶吼,还有那冲天而起的火光……一幕幕在她紧闭的眼前疯狂闪回,撕扯着她的神经。
巨大的悲痛和滔天的恨意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将她淹没窒息。
“爹…娘…崔伯…”牙齿深深陷进下唇,尝到咸腥的血味,才让她从濒临崩溃的边缘拉回一丝清明。
不能垮!仇人还在逍遥!线索就在手中!
她猛地睁开眼,眼底血丝密布,却燃着孤狼般狠戾的光。将油灯移近,近乎贪婪地审视着手中这枚承载着血海深仇的信物。
拼合后的玉佩,约莫婴儿手掌大小,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内敛的乳白色,并非普通和田玉那种油润的脂白,反而隐隐透着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青灰,触手生温,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凉意,仿佛玉石内部蕴藏着一泓寒泉。
这材质,她行走江湖十年,从未见过。
玉佩正反两面,那完整的火焰飞鸟图案在昏黄的光线下仿佛活了过来。
火焰并非简单的线条勾勒,而是由无数细密到极致的、如同天然叶脉般的金色纹路层层叠叠交织而成,在最中心的位置,赫然镶嵌着一粒比米粒还小、却璀璨夺目的暗红色宝石,宛如火焰的核心。
飞鸟的羽翼纹理同样精细无比,每一根羽毛的弧度都流畅自然,鸟喙微张,眼神锐利,带着一种睥睨苍穹的神韵。这绝非民间匠人所能为。
姜九歌的心跳得厉害。她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摩挲着玉佩边缘,试图寻找崔伯所说的“关键证据”的线索。
突然,她的指尖在玉佩侧缘一个极其细微的凸起上顿住。那凸起小如针尖,若非她触觉敏锐且全神贯注,根本难以察觉。
她屏住呼吸,指甲试探性地在那凸起上轻轻一按。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机括声响。
姜九歌瞳孔骤缩。
只见玉佩沿着那火焰飞鸟图案的中轴线,极其精巧地、严丝合缝地——裂开了,不是碎裂,而是如同一个设计精密的机关盒,分成薄薄的两片。
内层,并非实心玉料,而是被掏空出一个浅浅的凹槽。
凹槽底部,并非想象中的纸张或布帛,而是用极细的银丝,镶嵌、勾勒出的一幅……星图?!
无数细小的银点,闪烁着幽冷的光泽,以一种玄奥难言的规律排列组合,构成了一片浩瀚的微型星空。
在星图的正中央,几颗异常明亮的银星构成了一个清晰可辨的勺形图案——北斗七星。
而在北斗“勺柄”延伸的方向,一颗比其他银星都要大上一圈、光芒也似乎更凝练的赤金色圆点,被单独镶嵌在那里,异常醒目。
圆点下方,还有两个用微雕技艺刻出的、小到几乎无法辨认的古篆小字。
姜九歌将眼睛凑到油灯最近处,借着豆大的火光,凝神细看,勉强辨认出那两个字:
紫微。
紫微星?帝星?!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头顶。
玉佩指向宫廷深处,她早有预料,但当这象征着人间至尊的星辰如此直白地出现在眼前,依旧让她心神剧震。
这枚玉佩,这隐藏的星图,究竟意味着什么?它指向的证据,难道在皇宫大内?在皇帝的身边?或者……就是皇帝本人?!
她强压下翻腾的心绪,目光死死锁住北斗勺柄指向的那颗赤金色圆点——紫微垣的核心,紫微帝星!这星图,是地图?是某种象征?还是开启某个秘密的钥匙?
崔伯临死前的话在耳边回响:“指向关键证据…或引出知道真相的人…” 这星图,就是关键。
但这线索太模糊,太惊悚,她需要更具体的信息,需要知道这玉的来历。
京城。
只有京城那些传承百年的老字号,那些阅尽奇珍的老行家,或许能认出这玉的根脚。
翌日,晌午。
京城西市,“玲珑阁”的招牌在秋日的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这是京城最负盛名、也最守规矩的老字号玉器行之一,据说祖上曾做过内务府的供奉,专为宫中贵人采办玉器。
店内陈设古朴雅致,檀香袅袅。掌柜的是个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老者,姓周,戴着一副水晶磨片的老花镜,正用一块柔软的鹿皮,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尊羊脂玉观音。他眼皮微抬,瞥了一眼走进来的姜九歌——一个穿着半旧棉布裙、面色有些苍白、眼神却异常清亮的年轻姑娘,不像是有实力购买镇店之宝的主顾。
“姑娘想看点什么?”周掌柜语气平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姜九歌走到柜台前,没有废话,直接摊开掌心。那枚拼合完整的火焰飞鸟玉佩,静静地躺在她的手中,在店内柔和的光线下,流转着温润而奇异的光泽。
“掌柜的,劳烦您帮忙掌掌眼,看看这块玉。”姜九歌的声音刻意放得平缓,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周掌柜的目光随意地扫过玉佩,起初并未在意。但当他的视线触及那火焰飞鸟的纹路和那独特的玉质时,擦拭玉观音的手猛地顿住了。
浑浊的老眼中瞬间爆射出两道精光。
他一把抓起放在一旁的水晶磨片眼镜,几乎是扑到了柜台上,一把抓过姜九歌手中的玉佩。
“这…这是?!”周掌柜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顾不上仪态,将玉佩凑到眼前,翻来覆去地看,手指极其小心地摩挲着玉质,感受着那温凉交错的奇异触感,仔细辨认着那精细到令人发指的金色火焰纹路和暗红宝石镶嵌的鸟眼。
他看得无比专注,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足足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他才缓缓抬起头,看向姜九歌的眼神充满了震惊、敬畏,以及……深深的忌惮。
“姑娘……”周掌柜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朝圣般的敬畏和惶恐,“此玉……老朽不敢妄言!但……它绝非凡品!”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凑近姜九歌,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说道:
“此玉,老朽只在祖上流传下来的秘档图谱中见过零星记载!名唤‘寒山温玉’,乃前朝大胤皇室秘藏之矿脉所出,产量稀世罕有!其质温中蕴凉,触手生温而内蕴寒髓,玉纹天成如叶脉金丝,非人力所能雕琢!自大胤亡国,此矿脉便彻底湮灭无踪,世间流传者,十不存一,且大多毁于战火!每一块现世,皆曾引动腥风血雨!”
他指着玉佩上那火焰飞鸟图案,手指都在微微发抖:“至于这纹饰……更是非同小可!此乃前朝‘天机阁’供奉之图腾!‘天机阁’您可知晓?那是大胤皇室最神秘、最核心的机构!非宗室血脉或皇帝绝对心腹不得入!掌皇家秘档,司星象占卜,握不传之秘!甚至有传言,其阁主可窥探天机!这火焰飞鸟,便是‘天机阁’最高等级的秘令信物象征!代表着持令者……可直达天听,或掌握着颠覆乾坤的秘密!”
周掌柜的声音带着恐惧,语速极快:“大胤亡国后,‘天机阁’烟消云散,其信物也尽数被毁或被深藏!此等纹饰,绝不可能外流民间!更不可能被仿制!这金丝纹路和这嵌石手法……乃‘天机阁’秘传绝艺‘火羽流金’,早已失传!姑娘,此物……此物凶险万分!它指向的不是寻常富贵,是前朝最深的隐秘,是……是足以让当权者寝食难安的禁忌!”
他如同捧着烫手山芋,小心翼翼地将玉佩放回姜九歌掌心,连连后退两步,对着姜九歌深深作揖,脸上是恳求之色:“姑娘!老朽今日什么都没看见!您也从未踏足过玲珑阁!此物……此物您千万收好!莫要再示于人前!切记!切记啊!” 说完,他竟不顾仪态,匆匆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躲进了内堂,再不敢露面。
姜九歌紧紧攥住掌心的玉佩,那温凉的触感此刻变得滚烫无比。
寒山温玉,前朝皇室秘藏,天机阁供奉图腾,直达天听的秘令信物。
所有的线索,如同冰冷的铁链,一环扣着一环,最终都死死地——锁向了那座金碧辉煌、守卫森严的宫城深处。
紫微星图……天机阁信物……
宫廷深处……前朝秘辛……
血仇的真相,难道就埋藏在龙椅之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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