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绒布，沉沉地压在京城上空。
只有零星几点灯火，在深宅大院的围墙后闪烁，透着一股子拒人千里的森严。
城南，玉柳巷。
这里住的非富即贵，高墙深院，守卫森严，连打更的梆子声都显得格外谨慎。
姜九歌一身利落的夜行衣，几乎与浓重的夜色融为一体。她像一只灵巧的壁虎，紧贴着兵部侍郎王崇焕别院那高大光滑的青砖墙，屏息凝神。
耳朵捕捉着墙内的动静——规律的巡逻脚步声，偶尔几声低沉的犬吠。
白天从小贼嘴里没掏出什么有用的东西，那小崽子滑溜得很，只说自己叫“泥鳅”，是城南丐帮的，其他一问三不知。
姜九歌搜遍他全身，除了几个铜板和半块硬得能硌掉牙的饼子，一无所获。
她警告了泥鳅几句，把那个沉甸甸的钱袋丢给还在原地跳脚骂娘的胖子，便转身离开，没再管那摊烂事。
但白天在暗巷里瞥见的那一幕，像根刺一样扎在她心里。
那个穿紫袍、留山羊胡的官员，还有那个眼神阴鸷的灰衣人……交易的是什么？会不会和当年父母的血仇有关？或者，至少是条能顺藤摸瓜的线索？
泥鳅虽然滑头，但作为地头蛇，至少提供了一个有用的信息：那个紫袍官员，看袍服颜色和补子，至少是个四品官。而玉柳巷里，新近搬来一位姓王的兵部侍郎，恰好是四品，而且据说…下巴上也留着几缕山羊胡。
王崇焕。
兵部侍郎。
这个官职，让姜九歌心头一跳。兵部…掌管天下兵马调动、军械制造、武官升迁。
十年前那场血案，父母被害，隐隐与军队旧案有关。这位兵部侍郎，会不会知道些什么？或者，干脆就参与其中？
她等不及慢慢调查。夜探，是最直接的方式。
深吸一口气，丹田内力流转。
姜九歌脚尖在墙壁上几个微不可查的凸起处轻轻一点，身体借力，如同没有重量的羽毛，悄无声息地翻过了两丈多高的院墙，稳稳落在墙内一丛茂密的冬青树影里。
动作轻灵迅捷，落地无声。
院内的守卫比外面更严密。
两队穿着统一号衣、腰挎长刀的护卫交叉巡逻，灯笼的光晕在石板路上移动。还有几条体型高大的獒犬，被拴在角落，耳朵不时耸动，鼻翼翕张。
姜九歌伏低身体，借着花木山石的阴影，耐心地移动。她的轻功是师父“凌霄剑圣”亲传的绝学“踏雪无痕”，配合深厚内息，行进间几乎不带动一丝风声。
避开巡逻的路线，绕开獒犬的警戒范围，她的目标很明确——主宅，王崇焕的书房。
书房通常是藏秘密的地方。
主宅灯火通明，隐隐传来丝竹管弦之声和觥筹交错的喧哗。似乎正在宴客。
这倒是方便了姜九歌，人声和音乐掩盖了她行动时可能发出的细微声响。
她像一道影子，沿着抄手游廊的廊柱阴影快速移动，避开门口侍立的仆役，绕到主宅侧面。书房通常不会离主厅太远。
果然，在回廊尽头，有一间屋子相对安静，窗户紧闭，里面透出烛光，门口站着两名持刀护卫。
姜九歌观察了一下周围环境。
书房旁边是一棵高大的梧桐树，枝叶繁茂，正好延伸到书房的屋檐上方。
她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掠至树下，手脚并用，几个起落便悄无声息地攀上了树冠，藏身于浓密的枝叶之后。
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书房内的情形。窗户纸很薄，映出里面一个穿着便服、身材微胖的身影，正背对着窗户，似乎在书架上翻找着什么。那身影侧脸对着窗户时，姜九歌清晰地看到了几缕标志性的山羊胡。
就是他！
白天在暗巷里交易的那个紫袍官员！兵部侍郎王崇焕！
姜九歌的心跳微微加速。她屏住呼吸，仔细观察。
只见王崇焕从书架一个暗格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扁平的、用油布包裹的匣子，放在书桌上，解开油布。
里面似乎是一本厚厚的册子。他翻开册子，就着烛光，手指在上面快速地点着，似乎在核对什么，眉头紧锁，脸上带着一种焦虑和贪婪交织的神情。
账册？还是…名册？
姜九歌正想看得更仔细些，突然，下方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恭敬的声音：“楚将军，这边请。我家大人正在书房处理些紧急公务，马上就过去。您先在此稍候片刻。”
楚将军？姜九歌一愣，这个名字有点耳熟…是那个凯旋回京的定远将军？他怎么会在这里？
脚步声在书房门口停下。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灯笼的光晕里。
一身玄色常服，腰束玉带，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刀，正是楚行之！他身后只跟着一名亲兵。
门口的两个护卫连忙躬身行礼。
楚行之微微颔首，目光扫过紧闭的书房门，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兵部侍郎王崇焕是二皇子的人，今晚这场宴会，二皇子也在席间，席间对他颇为热络。
王崇焕借口处理紧急公务离席，却把他引到这僻静的书房来…意欲何为？拉拢？还是试探？
他不动声色，站在门口等候。亲兵警惕地站在他侧后方。
书房里的王崇焕显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脸上掠过一丝慌乱，飞快地将那本册子塞回油布包，塞进暗格，又胡乱抓了几份公文摊在书桌上，然后才整理了一下衣袍，堆起笑容，快步上前打开房门。
“哎呀呀！楚将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王崇焕满脸堆笑，拱手作揖，“一点琐事耽误了，让将军久等，实在是王某的罪过！快请进，喝杯茶润润喉！”
楚行之的目光在王崇焕脸上停留了一瞬，捕捉到他眼底尚未完全褪去的紧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油滑。
他淡淡还礼：“王大人客气。楚某刚到，并未久等。大人公务要紧。”
“哪里哪里！将军才是贵客！快请进！”王崇焕热情地将楚行之往屋里让。
就在楚行之抬步欲进书房的一刹那——
树冠上的姜九歌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
王崇焕藏起来的那本册子，很可能就是关键。
机会稍纵即逝！
她心念电转，决定冒险一搏！
趁楚行之进门，王崇焕侧身相让，门口护卫注意力被吸引的瞬间，她如同离弦之箭，从梧桐树冠中激射而出，目标直指书房那扇打开的窗户。
她的动作快到了极致，带起一阵微弱的风声。
“什么人？！”
“有刺客！”
几乎是姜九歌身形暴露的同一时间，门口的两名护卫和楚行之身后的亲兵就厉声喝问，反应极快。
刀光瞬间出鞘，楚行之更是眼神一厉，瞬间锁定了那道扑向窗户的黑色身影。
姜九歌的手已经搭上了窗棂，眼看就要翻入——
“找死！”一声冷喝如炸雷般响起。
楚行之反应快得不可思议，他甚至没看清对方是谁，但胆敢在官员府邸行刺就是死罪。
他右手如闪电般探出，五指成爪，带着凌厉的劲风，直抓姜九歌的后心。
这一爪若是抓实，足以碎金裂石。
姜九歌感到背后一股沛然莫御的劲风袭来，心头警兆狂鸣。
好强的内力，她不敢硬接，搭在窗棂上的手猛地发力一按，身体在半空中强行扭转，如同灵蛇般避开那致命一爪，同时左腿如同钢鞭般向后横扫，直踢楚行之腰侧。
这一下变招又快又狠，完全是搏命的打法。
楚行之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似乎没想到这“刺客”身手如此了得。
他腰身一沉，右手化爪为掌，不闪不避，迎着姜九歌的腿刀硬拍过去，他要试试这“刺客”的斤两。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姜九歌只觉得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巨力从腿上传来，整条左腿瞬间酸麻，气血翻涌。
她闷哼一声，借着这股反震之力，身体倒飞出去，撞在回廊的柱子上，才勉强稳住身形，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
楚行之也微微后退了半步，手掌传来一阵轻微的麻木感。
他眼中厉色更浓，这“刺客”的力量和反应，绝非寻常毛贼！
“保护大人！”
“拿下她！”
此时，院内的护卫已经被惊动，呼喝着围拢过来。
灯笼火把瞬间将这片区域照得亮如白昼。王崇焕吓得面无人色，连滚带爬地躲到楚行之身后，尖叫道：“抓刺客！快抓刺客！”
姜九歌背靠着柱子，迅速扫视四周。前后左右都是持刀围上来的护卫，火光照耀下，一张张脸孔狰狞。
而正前方，楚行之如同渊渟岳峙般挡在书房门口，眼神冰冷锐利，死死锁定着她，那股战场上淬炼出的杀伐之气毫不掩饰地压迫过来。
他刚才那一掌的力道，让姜九歌深知此人的可怕。
硬拼绝无胜算。
“狗官！你的脏事藏不住的！”姜九歌故意压低嗓子，嘶哑地骂了一句，声音充满了愤怒和鄙夷，目光狠狠瞪向王崇焕。
同时，她手腕一翻，几枚黑乎乎、不起眼的铁蒺藜悄无声息地射向围拢最近的几名护卫脚下。
“小心暗器！”
“啊！我的脚！”
铁蒺藜虽小，但带着倒刺，扎进脚底板剧痛无比。
冲在最前面的几个护卫顿时惨叫着乱了阵脚，包围圈出现一丝空隙。
就是现在！
姜九歌猛地一跺脚，身体如同被强弓射出的利箭，不进反退，朝着人最少、光线最暗的侧面院墙方向疾冲。
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黑影。
“想走？！”楚行之眼神一寒，岂容她轻易逃脱。
他脚尖一点地面，身形如大鹏展翅，瞬间掠过数丈距离，五指如钩，再次抓向姜九歌的后颈！速度竟比姜九歌还要快上一线。
姜九歌头也不回，听风辨位，在楚行之的手爪即将触及后颈皮肤的刹那，身体猛地一个不可思议的矮身旋转，如同陀螺般避开了这致命一抓，同时，她反手一扬。
“看镖！”
一声娇叱。
几点寒星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直射楚行之和追得最近的几名护卫面门。
楚行之下意识挥掌格挡，掌风将射向他的几点寒星震飞，发出叮叮轻响，竟是几枚普通的铜钱。而其他护卫则慌忙闪避或格挡。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干扰瞬间，姜九歌已经冲到院墙之下。
她甚至没有借力，丹田内力狂涌，脚尖在垂直的墙壁上连点数下，身体如同轻烟般拔地而起，瞬间就越过了两丈高的墙头，只留下一道惊鸿般的残影和一句带着嘲讽的冷笑：
“好个威风凛凛的将军，原来也是给狗官看家护院的！”
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墙外的黑暗之中。
“追！”护卫头领气急败坏地吼道，带着人就要往门外冲。
“不必了。”楚行之沉声喝止。
他站在墙下，脸色冰冷得能刮下一层霜来。他看着姜九歌消失的方向，眼神锐利如刀。
对方的身手、胆识、还有最后那句充满敌意和嘲讽的话，都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麻烦？不，这绝不仅仅是个麻烦。
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枚东西。
不是铜钱，而是一小块在刚才短暂交手中，从对方身上被掌风刮下来的、边缘锋利的黑色金属碎片，材质特殊，入手微凉。
楚行之将碎片紧紧攥在手心，目光转向惊魂未定、脸色煞白的王崇焕，声音听不出喜怒：“王大人，看来您这府邸，不太平啊。”
王崇焕看着楚行之冰冷的眼神，再看看他手中那块碎片，额头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九歌：哼，好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男女主这不就遇见了～
不过这相遇的方式……算了，不打不相识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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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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