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南桥单独把商颂和伯雪寻叫到房车里。
段南桥靠在红木桌后,指间夹着雪茄,猩红的火点在昏暗中明灭。她的目光在商颂和伯雪寻脸上来回逡巡。
指节无意识地叩击着桌面,停下。
“江暨白,”她终于开口,声音被烟熏得有些哑,“明天进组。”
话音落下。
伯雪寻指间的笔停了。
商颂咬着吸管的唇齿也倏然一顿,杯中水波微漾。
段南桥将烟吸进肺里,又缓缓吐出,烟雾模糊了她眼底的青黑。她语气平淡,像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旧闻:
“去年《血色梨园》,副导演觉得他一句词不顺,改了。第二天人就从剧组消失了。”
她顿了顿。
“上个月音乐节,他经纪人嫌狗仔碍事,当场砸了相机,零件塞进了下水道。”
她捻熄雪茄,“所以,‘替身’、‘加戏’、‘改词’,这些念头,一个都不要有。他的剧本,一个标点都不能动。”
窗外一道闪电劈开夜色,惨白的光一瞬照亮她因疲惫而紧绷的脸。
“江暨白二十岁得影帝,现在降身价来作配,而且他的海外粉手里,捏着至少三家顶级海外电影节的评审入场券!他一句话,能决定多少片子能不能去冲奖!投资方那位眼高于顶的公子爷,追在他屁股后面哭着喊着要拜他为师学表演!他在这个圈子里,就是有横着走的资本!”
段南桥看向窗外被雨水冲刷的世界:“他明天要是心血来潮,想在片场养只孟加拉白虎当‘活道具’!你们也得给我笑着帮忙铲屎!明白吗?!”
难搞的角色终于来了。商颂蠢蠢欲动。
无论是前世还是现在,江暨白都是内娱数一数二的男演员,跟在他身边学点东西对她的演艺事业绝对是锦上添花。按照记忆,前世的《他者女人的窥镜》石沉大海的原因之一就是江暨白对拍出来的效果不满意,直接建议或者说是软封了。
出人意料的,江暨白的排场并不大,除了经纪人、助理和保镖,再无旁人。他到片场时,甚至没有惊动太多人,像一滴水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大海。
商颂正在和武术指导过招,为下午的巷战戏做准备。她身穿一件贴身的黑色练功服,勾勒出紧实而流畅的身体线条,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几个回合下来,她鬓边渗出细密的汗珠,呼吸也微微有些急促,但眼神依旧专注明亮。
“休息一下吧。”武术指导姓张,是圈内有名的老师傅,此刻他递给商颂一瓶水,眼神里满是毫不掩饰的赞许,“你的底子很好,动作学得快,力道也足。不像现在很多年轻演员,花拳绣腿,还得靠替身和慢镜头。”
商颂接过水,礼貌地道了声谢,正要拧开瓶盖,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一抹格格入的身影,那道身影仿佛自带结界,将片场所有的喧嚣与忙碌都隔绝在外。
那人倚在片场边缘一颗巨大的香樟树下,身形颀长,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休闲裤,却偏偏透着一股惊心动魄的帅气。他的头发微长,有些凌乱地搭在额前,遮住了部分眉眼,阳光透过繁茂的树叶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明暗交错间,那张脸雌雄莫辨,既有男性的凌厉轮廓,又有女性的柔和线条,糅合成一种超越性别的、极具侵略性的美。
他没有看任何人,也没有看剧本,只是低头专注地玩着手里的一个老式银质打火机。那打火机在他修长分明、宛如艺术品的指间灵活地翻飞、跳跃、旋转,开合间发出“咔哒”的清脆声响,仿佛一只被他驯服的、闪烁着冷光的银色蝴蝶。他的姿态是全然的松弛与漫不经心,却自带一种生人勿近的强大气场。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因为他的存在而变得稀薄而炽热。一些年轻的场务和群演,无论男女,都在偷偷地往那个方向瞧,脸上是混杂着惊艳、好奇和敬畏的神情,却无一人敢上前搭话。
“那就是江暨白?”伯雪寻不知何时站到了商颂身边,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江暨白这个名字,在圈内本身就代表着一种传说和禁忌。
商颂“嗯”了一声,拧开瓶盖,仰头喝了一大口水。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稍稍压下了心底那股因强敌出现而蠢蠢欲动的战意。她眯了眯眼,像一只盯上猎物的豹子,不动声色地评估着对手的实力。
她知道,游戏开始了。而她,向来是享受游戏的人。
下午的拍摄,印证了商颂的预感。
江暨白在镜头前,是天生的“戏疯子”。他饰演的代献秋,并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花花大少。他摇着折扇走过街头,眼神轻佻,嘴角含笑,能把最俗气的**话说得像情诗,但他转身没入阴影的瞬间,那双含笑的桃花眼里会掠过一丝毒蛇般的阴冷。他把一个无业流氓骨子里的懒散、狠戾和游戏人间的态度,演绎得淋漓尽致。
与他对戏,是一种极致的享受,也是一种极致的折磨。
他从不按剧本的框架走,即兴的台词和反应层出不穷。商颂必须调动全部的感官和经验,才能接住他抛过来的一切变化球。整个下午,两人像是在进行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在镜头的方寸之间,用眼神、台词、气息和气场反复厮杀、试探、博弈。
商颂从未有过如此酣畅淋漓的体验。她感觉自己体内的每一个表演细胞都被激活、被点燃,沉寂已久的胜负欲被彻底激发。
收工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只有商颂,依旧精神亢奋。
“你还好吗?”伯雪寻递过温水和毛巾,担忧地看着她,“我感觉你和江暨白之间……火药味太浓了。”
“我很好,前所未有的好。”商颂擦了擦脸,眼神亮得惊人,“他很强。”
伯雪寻欲言又止。她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江暨白那样的人,像一头优雅而危险的猛兽,今天下午他看似只是在“玩”,但那双眼睛深处,始终藏着一丝审视和评估的冷光。
他在试她。
“他们在片场一直这样?”江暨白招手一个场务过去,目光一直注视着坐在一起说说笑笑的商颂和伯雪寻。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这么熟了。”场务小妹红着脸,小心翼翼地觑他,“讨论剧本也挺甜的。”
“甜?”一个字在江暨白口中玩味,“有意思。”
据他的调查可不是这样。
商颂忽然感觉周边有人俯身,温热的指尖越过她的肩,精准地落在摊开的某一页上。他的声音很低,像覆着薄雪的夜,将纸上那行字念了出来:“纤弱,却充满攫取人心的危险魅力。像在刀刃上跳舞的蝴蝶……”
他顿了顿,目光从纸页上抬起,那双深邃的眼眸穿透了所有伪装,直直落进她心底。
“像你。”
商颂的指尖倏然一麻,像微弱的电流窜过。她猛地抬眸,撞上那双洞悉一切的眼。那里面没有探究,没有评判,只是一种陈述,反而让她心底那点被压抑的火星,骤然燎起。
他是在说孟矜,还是在说那个将伯雪寻玩弄于股掌的商颂?
江暨白的视线未移,指尖在那场堪称全剧灵魂的“玻璃花房”戏上,不轻不重地叩了叩。他想看看,这个将自己的人生都当成棋局的女人,在表演的战场上,是否也能有同样惊人的掌控力。
声线沉下来,带着不容置喙的引诱。
“去楼上试试?”
伯雪寻蹙眉,心感不妙,“夜深了,不合适吧。”
“你也一起。旁观。”两个字就剥脱他主演的身份。
巨大的落地窗如同一块无瑕的黑色水晶,清晰地映出室内的景象。沙发深陷的弧度,她蜷缩的身影,以及伯雪寻挺拔地立在她身侧的轮廓。两人的影子在冰冷的玻璃上交叠、融合,被窗外城市迷离的光晕切割、扭曲,构成一幅奇诡而充满暗示的画面。
像极了剧本里那座在烈火焚尽一切后、只余下冰冷框架的玻璃花房。那是孟矜和秋水最终沉沦的地方,是罪恶的终局,也是扭曲**开出的最艳丽诡异的花。现实与虚幻的界限,在玻璃的倒影中变得模糊不清。
实际上是江暨白俯身在她耳边低问:“周彻是你的谁?”
商颂深吸一口气,胸腔里那股混杂着前世不甘、今生孤注一掷的火焰,猛地抬起头,目光不再是闪避,而是直直地迎上江暨白的视线。
那目光,像淬了火的琉璃。
她开口,声音不再紧绷,反而每一个字都像裹了蜜的钩子,轻轻抛出去,缠绕上对方的神经。那是孟矜引诱秋水时,带着毁灭气息的蛊惑:
“我们…偷情吧?”商颂念出这句台词,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种慵懒又致命的挑衅。她的目光紧紧锁住江暨白,如同孟矜锁住了那个在禁忌边缘挣扎的秋水。
玻璃上,倒影里的男人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江暨白没有立刻接词。他只是看着她,那目光沉静依旧,深处却仿佛有暗流无声地开始汹涌。时间在两人之间凝固了一瞬,空气被无形的张力拉扯到极致。
然后,他动了。
他没有后退,反而向前倾身。高大的身影瞬间笼罩下来,带来一片极具压迫感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其中。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气息骤然变得浓烈,裹挟着一种无形的热度,霸道地侵占了她周围的每一寸空气。
他俯身靠近,距离近得商颂能看清他低垂的眼睫在眼下投下的淡淡阴影,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耳际细微的绒毛。他的手指,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缓慢和不容置疑,轻轻抬起,落在了她颈侧的皮肤上。
指尖的触感微凉,却又仿佛带着电流,顺着颈侧的动脉一路窜下,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他的指腹没有用力,只是以一种极其暧昧的姿态,轻轻抚过她颈项那寸最敏感、最脆弱的皮肤。
商颂的呼吸骤然一窒,身体下意识地绷紧。这是试探,更是反击。他在用“演戏”的名义,跨越安全的边界,试图重新夺回一丝掌控权。
剧本里秋水的台词,被江暨白用一种截然不同的方式演绎出来。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像是贴着商颂的耳钻进去,带着灼人的气息和一种近乎残忍的提醒:
“小姐…” 那声称呼带着旧时代仆从的谦卑,却又被一种更深沉的、危险的暗哑扭曲,“您不怕被‘他’发现?”
“他”——那个在剧本里如同阴影般笼罩着孟矜的丈夫。
“他”——那个在现实中,也如同无形枷锁般套在商颂身上、曾将她推入舆论风暴、让她亲手放弃这个角色的“他”!周彻!
前世错失的角色,前世被愚弄放弃的登云梯,前世那刻骨铭心的不甘与痛悔……所有被压抑的、被点燃的火焰,在这一刻被江暨白指尖的冰冷触碰和他话语里那**裸的、关于“他”的提醒,轰然引爆。
商颂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一股滚烫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力量从心底最深处咆哮着冲上来,瞬间席卷了她所有的理智。
她不再是那个蜷缩在伯雪寻旁边研读剧本的商颂,她就是那个被逼到绝境、在玻璃花房里孤注一掷、要拉着整个世界一起燃烧的孟矜。
她几乎是无意识地抬起手,不是推开,反而像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猛地攥住了江暨白抚在她颈侧的那只手腕。指尖用力,指甲几乎要陷进他微凉的皮肤里。她的身体不再紧绷地后缩,反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向前迎了上去。
距离瞬间消失。
她的额头,带着滚烫的温度和微微的汗意,重重地抵在了江暨白的额上。
肌肤相触的刹那,两人身体同时微微一震。滚烫与微凉的碰撞,激起一阵无声的战栗。灼热的呼吸彻底交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像两条濒死的鱼在狭窄的水洼里疯狂地交换着赖以生存的最后一点氧气。
剧本,从商颂另一只手中滑落,无声地掉落在柔软的地毯上,纸页散开。那些精心设计的对白、那些诡谲的阴谋、那些冰冷的背叛……此刻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只有彼此剧烈的心跳,在死寂的空气里疯狂擂动。
咚!咚!咚!
像战鼓,敲打在悬崖边缘。
巨大的落地窗,忠实地映照着这如同凝固雕塑般的一幕:两人额头相抵,呼吸灼热地交融在一起,商颂的手还紧紧攥着江暨白的手腕。玻璃上扭曲的光影模糊了他们的表情,只留下一个充满致命张力的轮廓。
现实?还是剧本里那座烈火焚烧后、只剩下冰冷玻璃框架的花房?
界限早已消失。
前世那场被她亲手放弃的、遥不可及的风光,此刻就在她滚烫的额头与江暨白微凉的肌肤相抵之处,在彼此疯狂交织的灼热呼吸里,噼啪作响地、猛烈地燃烧起来。
额头相抵的余温尚未散尽,那份滚烫便已化作冰冷的刺,扎在两人之间。
商颂几乎是立刻抽身,向后退开一步,拉开一个绝对安全的社交距离。方才那场濒临失控的沉沦,像一场被骤然掐断的幻觉。她垂下眼睫,浓密的羽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所有翻涌的情绪。再抬眼时,那双桃花眼里已是一片澄澈的、近乎冷酷的平静。
“看来,江老师入戏很快。”她的声音不高,却打散了空气里残留的暧昧,“可惜秋水不是你。”
这七个字,是句点,也是警告。
“是挺可惜的。”江暨白直起身,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商老师的‘孟矜’,也足够……惊心动魄。就是需要仔细解密。”
他在“孟矜”二字上,咬得极轻,也极重。
伯雪寻看着她瞬间切换自如的姿态,看着那双前一秒还盛满破碎星光、此刻却只剩职业化疏离的眼眸,心底那股被勾起的、难以言喻的躁动,被这盆冷水浇得半点不剩。他扯了扯嘴角,弧度自嘲。
他们只是在对戏,为什么他偏偏有种自己的宝贝被抢了的错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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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王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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