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妹？”
卫左艰难地重复了一遍令他难以置信的称呼。
乌塔格与洛柯是兄弟关系并不让他多意外，乌塔格将他当成弟妹才真的让他意想不到，甚至怀疑对方那些奇怪的举动，都是因为对方误以为自己是弟弟洛柯的伴侣。
“我和洛柯不是情侣关系，我们只是……”
卫左顿了顿，即将脱口而出的“普通朋友”变成了“朋友”。
闻言，乌塔格第一时间没说什么，他起身拿过床头柜上的羊羔毛外套准备为卫左穿上。
卫左乖乖配合男人穿好外套。
穿好外套，乌塔格端来一杯温水递给卫左。
卫左没有拒绝，一边捧着玻璃杯抿水喝，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对面还未坐下的男人。
他总觉得乌塔格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奇怪。
时间缓缓流逝，玻璃杯里的水一点一点减少。
平心而论，乌塔格素来很有耐心，鲜少会出现焦虑一类的情绪、可如今不知怎么，卫左分明只是表现出对他的微末好奇，名为“焦躁”的情绪便已经从心脏开始往四肢迅速蔓延，叫他坐立难安。
卧室安静得诡异。
乌塔格眼也不眨地看着卫左被水浸润的唇瓣。
很鲜艳的红色。
应该……也很柔软。
乌塔格全然没意识到自己盯着卫左的眼神，自己针对卫左产生的想法有多么冒犯。
另一边，没有读心术的卫左放慢喝水的动作。
他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无意识舔了舔嘴唇。
乌塔格眸子一缩，放在膝盖上的手掌不自觉紧握成拳，手背凸起的青筋在微黄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舌尖也是红的，应该也很软。”男人在心里自认冷静地分析道。
他无法将视线从卫左身上挪开，思索半晌，继续自认客观与冷静地分析卫左的外在特质。
身形偏瘦，腰细得自己一只手臂便能尽数揽住。
乌塔格手指松了紧，紧了松，似是在回味。
他不需要睡眠，曾数次以“调查”的理由，在深夜反复查看卫左前面几个副本的录像，他知道卫左脊背总是挺得笔直，如修竹松柏；也知道卫左看似单薄的身体里蕴含着怎样可怕的一股力量；还知道卫左情绪波动剧烈时……
狭长上翘的眼尾会飘起一抹红色。
被雪白肌肤衬得极艳的红色。
每每看到这样的卫左，乌塔格都会想到人类古文化里的“画妖”。
传闻中闹鬼的、鲜少有人靠近的古塔顶层中挂着一幅长长的画卷，画卷里花团锦簇，蝴蝶翩飞，正是一片春光明媚……然而那些有意或无意进入古塔顶层的旅人目光，从来不会停留在栩栩如生的花或是蝴蝶上面。
他们所有注意力都被画中央低眸赏花的美人吸引了。
天上人间，从前往后，再也看不到比画中人更美的存在。
所有人都被画中人迷了心智，忘了这不过是一副画，他们伸出手，试图透过画卷触碰到画里的美人。
下一秒，美人缓缓抬眸，眼尾绯红。
画中人，活了过来。
接着，名为“卫左”的画妖走出了画卷。
那抹艳丽得让人头晕目眩的红色随着卫左情绪平复逐渐褪去时，画妖便重新回到了与红尘俗世隔离的画卷里。
乌塔格重新攥紧了手指。
他不知自己怎么会忽地回忆起这些东西，视线控制不住朝卫左看去。
他与卫左对视了。
四目相对，在卫左手里的水杯几乎见底的时刻，乌塔格脑子里代表理智的弦完全崩断。
他猛地站起身，一边伸手去接卫左手中只剩浅浅一层水的玻璃杯，一边近乎迫不及待地说道：“要怎么才能让你开心？要怎么才能和你成为朋友？我知道的东西远比洛柯和裴三都多，只要你开口，只要我知道，我都会毫无保留地告诉你。”
说话间，乌塔格随手将水杯放到床头柜上，他的视线自始至终不曾从卫左脸上挪开。
卫左被乌塔格突如其来的热情惊了惊，身体不自觉往后仰。
他不明白对方的热情从何而来，目光略警惕。
乌塔格昏沉发胀的大脑因卫左周身流露出的排斥和抗拒，瞬间清醒了许多。
二人对视，乌塔格沉默了几秒。
“抱歉，吓到你了。”
说实话，乌塔格这时很想伸手把卫左抱进怀里细细安抚，但他清楚自己此刻的靠近只会让卫左更加排斥他，故他只能选择压下情绪竭力伪装成冷静的模样，再慢慢后退，重新坐到椅子上。
卧室灯光似乎变暗了一点。
乌塔格注视着卫左。
对方警惕的模样让他联想到炸毛的猫。
“从我们第一次正式碰面开始，卫左小城主。”
“你似乎就不太喜欢我。”
从来眼底只容得下各种规则，毫不在乎他人看法的一号审判者，紧紧盯着抿唇不语的青年：“是洛柯或者裴三对你说了什么吗？还是我做错了什么事情让你不喜欢了？”
卫左没有回答男人的问题。
他在回忆自己与乌塔格相逢至今的全部。
卫左对旁人情绪的感知算得上迟钝，但他对恶意和杀意的感知远比常人敏锐几百倍。
不过鉴于有人特别会伪装，如今的卫左基本以恶戒的判断为准。
恶戒不但能精准捕捉对他有恶意的存在，还能给敌人打下烙印，之后卫左不仅可以借助“烙印”来锁定敌人，还有机会利用恶戒的特殊机制越级斩杀实力比他强的敌人。
所以今天与乌塔格独处，对方又表现出非常奇怪的一面时，卫左想到了利用恶戒来做一道防线。
那会儿卫左本来该掐男人脖子的，由于对方确实不是敌人，就改成了将手搭在乌塔格肩膀上，这么做的主要目的便是想从对方那里获取到恶意，以便未来可以启动能越级斩杀更强者的恶戒。
可惜……
卫左眼神暗了暗。
第三次昏迷与前两次一样毫无预警。
他的测试也只能提前结束。
“唉……好麻烦。”卫左默默叹气，算了，现在不是想这事的时候，他现在需要“解决”的麻烦是面前这个奇奇怪怪的一号审判者。
抛开“弟妹”的身份，他完全想不到一号审判者对自己这种态度的原因。
对目前发生的所有事都感到费解的青年，陷入沉默中。
周遭再一次安静下来。
又等了一会儿，依然没有从乌塔格那感觉到哪怕一丁点恶意，也没发现恶戒有任何变化的卫左犹豫片刻，望向男人：“你为什么要让我开心？为什么要和我成为朋友？乌塔格先生，你不觉得你的想法和行为十分奇怪吗？”
乌塔格刚要回答，莫名觉得他说不出什么好答案的卫左话音陡然一转，道：“你和洛柯是双胞胎吗？”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挺想回答卫左前面几个问题的男人按下冲动，解释道：“我所在的种族繁殖方式是……所以严格来讲，我和洛柯只是同一批次前后出来的、外貌高度相似的生命体。”
卫左若有所思地点头：“原来如此。”
洛柯和乌塔格给他的感觉截然不同，若非还有层外貌的熟悉感，他多半要等到脸盲症消失才能发现这两人有“血缘关系”……
洛柯。
洛林。
这两人关系到底是好，是坏？还是不好不坏？
乌塔格又为什么对他那种态度？
思索时，卫左搁置在被面上的手指无意识点了点被子。
目光始终锁定卫左的乌塔格这时也在思考，自己如今是什么情况。
乌塔格与卫左相遇前的人生里只有冷冰冰的、一条又一条的规则，他并没有所谓的“人情味”，不管违规者有什么不得已，最后都逃不过违规的惩罚。
乌塔格曾经以为自己会这样到死。
那些被一号审判者无情处决的玩家和npc永远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在他们眼中没有七情六欲的一号审判者会对着一个人类想：睫毛真长，像蝴蝶翅膀一样漂亮。
“我并不奇怪，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卫左。”
男人话音刚落，卫左抬眸朝他看去——
这一刻，蝴蝶振翅，掀起飓风，心跳如擂鼓，唯有卫左神色一如既往平静。
“乌塔格。”
“我向来不喜欢猜来猜去。”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卫左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乌塔格想了很多事情。
他前半生没喜欢过任何东西，因此其实他并不知道自己对卫左的感情是什么，他方才对卫左说出的任何话语都不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是本能促使，是一种卫左出现后才出现的本能让他说出了那些话。
他不知道自己的感情是什么。
不知道从第一眼看到卫左起便开始不断生长的情绪是什么。
但他知道自己想让卫左别排斥自己；想像卫左丈夫一样精心照顾卫左；想时时刻刻待在卫左身边；想从卫左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
乌塔格截止目前的渴望都只和卫左有关系。
“洛柯是你的狗吗？”
极其突兀的一个问句，等待乌塔格回答问题的卫左缓缓蹙眉。
他有种非常、非常熟悉的不祥预感。
卫左捏了捏手指让自己冷静下来。
“是我先问的你，乌塔格先生，你需要先回答我的问题。”
“这是交换。”
乌塔格没立刻回应卫左，眼神却又一次黏在卫左脸上。
为了“调查”，他认真观看了不知道多少次卫左的副本录像，一遍又一遍放大查看卫左脸上的表情，一次又一次揣摩卫左当时的想法，他有自信，如今的他绝对比裴三、洛柯都更了解卫左。
卫左于乌塔格而言，好比雪山中流动的活水。
又或是笼罩在海面上挥之不去的薄雾，无尽深渊上方缥缈的云。
……
不管是水，还是雾、云，都永远无法被谁抓住。
他们只能靠近卫左，永远无法抓住卫左。
“我想和你成为朋友。”
沉默许久后，乌塔格拿出了卫左曾在某人口中听过的说辞。
紧接着，他未等卫左回复，一字一句问道：“洛柯是你的狗吗？”
卫左记忆力很好，自然还记得自己离开副本《无良驱魔事务所》前，洛柯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但他最终对乌塔格的回答是：“不是，我和他是朋友。”
“那挺好的。”乌塔格语调怪怪的，看卫左的眼神更是充斥着难以形容的诡谲情绪，“不过即使他是你的狗也没关系，虽然他比我先认识你，但论辈分，我比他高一级，所以我比他先是你的狗。”
卫左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他刚要劝乌塔格去医院挂个号，刺耳铃声响起。
卫左找了一圈，发现铃声是从乌塔格口袋里传出来的。
随后他看到男人从口袋中拿出了两个通讯器。
“我的通讯器为什么会在你那里？”一眼认出其中一个通讯器属于自己的卫左看着乌塔格问道。
“你昏迷时裴三给你打了几个电话。”
乌塔格镇定道：“毕竟是你的东西，没经过你同意我不敢使用，又怕吵醒你，就按静音了。”
卫左视线移到乌塔格手上另一个，正响个不停的通讯器上：“这个通讯器是你的？你为什么不接？”
乌塔格沉默两秒，按下了接听。
“贱人！你他妈到底把老子老婆藏哪去了！！！”
裴三暴怒的声音几乎要把屋顶掀翻。
乌塔格刚想说话，瞧见卫左朝自己伸出手，下意识把通讯器递了过去。
“你这个臭不要脸的狗东西别想糊弄老子！”裴三咬牙切齿地骂道，“这副本里除了你还有谁能屏蔽我的感知？我就知道你对我老婆没安好心，乌塔格你他妈就是个——”
“裴三，是我。”
卫左声音一出来，裴三的怒火“啪”一下灭了。
“乖宝？是你吗？”
裴三语气多了两分小心翼翼。
卫左“嗯”了一声，接着道：“你现在还是不能找到我吗？”
卫左问题是对着裴三提的，目光却看向乌塔格。
此时此刻，裴三那边对乌塔格的痛骂诅咒已无人在意，乌塔格静默几秒后故作自然地说道：“我送你去找裴三，裴三过来找你都可以。”
骂得起劲的裴三听到动静急忙开口：“乖宝？宝宝？你就待在那儿，我过来找你，我很快的……”
卫左应了一声后，将通讯器递还给乌塔格，之后掀开被子准备下床。
他没注意到电话没挂断。
乌塔格倒是注意到了，他问裴三：“你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就挂了，我马上还有事要忙。”
裴三一听到乌塔格的声音便火冒三丈，他顾忌着卫左还在旁边，不敢骂得太难听，阴阳怪气道：“一号审判者日理万机，居然还能抽出时间把别人老婆藏起来……”
乌塔格没吭声，裴三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忽然感觉不对劲，急道：“乌塔格你有事要忙就他妈赶紧滚远点！别缠着我老婆！”
“我正在忙。”
“忙着给我前妻穿袜子。”
乌塔格的语气过于波澜不惊，裴三思绪断了两三秒。
前妻……
这贱人的前妻是谁来着？
不对。
草！
这贱狗的前妻不就是他裴三的老婆吗！！！
赶在裴三大发雷霆前，乌塔格挂断电话，继续帮卫左穿袜子。
看着这极为熟悉的场景，卫左迷茫了一瞬。
短暂的茫然过后，卫左冷不丁想起裴三那句“除了你还有谁能屏蔽我的感知”。
“乌塔格。”
卫左低头喊了一声男人。
“你之前说，你比洛柯和裴三知道的事情更多。”
乌塔格流连于卫左清瘦脚踝处的手指一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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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章 唯向卫左，别无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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