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主想知道什么？”
说话时，乌塔格手还握着卫左脚踝没松开。
未等卫左开口，他抬起头，脸上虔诚的神情让人联想到中世纪跪下向主人献上忠心的骑士：“你想知道的，不管是什么，卫左，只要我知道，我都会毫无保留地告诉你。”
卫左没说话，垂着眼睛，浓密睫毛在眼睑上投出一扇弧形的阴影。
被静静注视的乌塔格心跳忽然有些加快。
不过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对视。
他脑海中名为“理智”的弦又处在了断裂边缘。
“你想知道什么？卫左？”
带来些许暖意的昏黄灯光下，男人用自己都没发觉的急切语气，又轻声问了一遍。
卫左依旧一言不发，只用那双漆黑的、琉璃般剔透的眸子，居高临下、无波无澜地看着，因他一个问题方寸大乱的男人。
卫左实在好奇，为什么在洛柯与裴三口中“不近人情”的一号审判者对他会是这种态度？
是他身上有什么乌塔格想要的东西？
还是副本设定？
又或是别的原因？
尽管先后接受了五八、何文、江别臣等人奉上来的一颗真心，卫左依然会本能“抗拒”与他们类似的乌塔格，因为他觉得对方那些“不明缘由”的炙热感情非常奇怪，而他向来不喜欢靠近奇怪的事物。
“乌塔格，你这样很奇怪。”
青年脑袋往右歪了歪，被半跪在地上的男人臆想过的嫣红唇瓣微启，吐出柳絮般轻飘的话语。
“你为什么会想和我成为朋友？”
“乌塔格先生，您为什么有着和洛柯先生有一样的荒诞想法？”
“我不喜欢麻烦，不喜欢奇怪的人和事物。”
刹那间，乌塔格耳边嗡嗡响。
时间流速似乎一下放慢了无数倍，卧室安静得落针可闻，此时此刻，过去不论遇到什么突发状况都能保持冷静与理智的一号审判者心跳愈发剧烈，连带呼吸也变得沉重紊乱。
卫左口中说出的“不喜欢”好似一场暴雨，让乌塔格堪称精密仪器的大脑因受潮而迅速生锈。
“小城主……”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乌塔格曾引以为傲的理智尽数崩塌，他呢喃着低下头，发现自己手还紧握着卫左的一只脚。
他面色微变。
卫左平时的气质与“娇”很难搭边，身体却……
娇得很。
自己分明没用多重的力气，那羊脂玉般的雪白肌肤上却已留下了淡淡的红痕。
乌塔格盯着雪地里的红梅，不合时宜地出了神。
卫左见乌塔格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又觉得现在这个被人攥着脚的姿势怪异，干脆开口道：“可以先让我穿上袜子吗？”
乌塔格骤然回神，沉默着帮卫左穿好袜子。
片刻后，双脚终于穿进拖鞋的卫左松了口气。
他正欲开口，被男人突兀打断。
“卫左……”乌塔格依旧保持单膝跪在卫左面前的姿势，嗓音不知为何沙哑得厉害，“我过去的生命里只有规则，我发誓，我只对你这样过，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和你成为朋友，但我对你是真心的，我绝对不会伤害你，我一定会比洛柯和裴三更有用。”
这一番表忠诚的宣言令卫左硬生生咽下了到嘴边的某些话。
卫左对谎言的感知同样比常人敏锐几百倍。
他没有嗅到谎言的气息。
思索片刻，黑发雪肤的青年垂下睫羽，认真地小声问道：“你真的很想和我成为朋友吗？”
抬头后看清卫左模样的乌塔格愣了大概三四秒。
怎么会有人如此矛盾？
前一秒还拒人于千里之外，后一面便朝人试探性地伸出毛茸茸的猫爪。
“想。”乌塔格说着，像是害怕卫左逃跑，手不老实地伸出抓住对方纤细的脚踝，“怎么才能和你成为朋友？”
卫左没介意男人堪称冒昧的举动，音量仍然控制在一个只有二人可以听见的程度：“我在你面前昏迷了两次，你应该调查过原因了吧？”
乌塔格怔在原地。
他当然调查过。
还不止一次。
可……
像是知道乌塔格内心的想法，卫左微抬下巴，苍白手指抚过脖颈上略凸起的黑线，好奇道：“在你看来，我如今是什么生物？”
纵使内心怀疑一号审判者已经把自己老底摸得差不多了，卫左也不会将自己的事情和盘托出，他一错不错看着能够屏蔽裴三感知，自称比裴三和洛柯都更有用的男人，声音混杂着他本人都没意识到的蛊惑。
“你知道我为什么昏迷，对不对？乌塔格先生。”
乌塔格下意识点头。
但在卫左追问前，他低下头躲开了对方视线。
他并非是想借此机会为自己谋取福利，是这件事已隐隐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他怕自己告诉卫左后会出现意外，怕这个意外会害死卫左。
“乌塔格？你怎么了？”
或许是沉寂太久引来了困惑，卫左疑问的声音响起，乌塔格旋即闭了闭眼。
早在卫左第一次在他面前昏迷，他用本源之力帮助对方稳住精神海时他便知道，卫左昏迷的原因是精神海出了问题，只是卫左第二次昏迷时，他小心翼翼检查过后才知道具体是哪里出了问题——
卫左精神海中有着一片极为庞大的记忆封印。
封印出现了裂缝，但有股未知的恐怖力量在不断修补裂缝，二者互相冲突，才会引发晕眩以至昏迷。
因为知晓卫左身边有那位，乌塔格猜测封印记忆和修补裂缝的都是那位。
他并不知道对方为何要封印卫左的记忆。
但他肯定解封对卫左绝非好事。
那么庞大的记忆，若是忽然解开，其冲击力足以让一个正常人变成白痴。
乌塔格虽然很讨厌那位的不负责，但他不会拿卫左的安危去斗气，故他已准备好隐瞒真相，只负责输送本源之力稳住卫左的精神海，让对方好受一些。
男人冷静地得出了最终结论。
然而——
一切理智，在对上卫左视线时，烟消云散。
像是镌刻进骨子里的本能，乌塔格身体先大脑一步做出了反应。
他说了全部实话。
“……情况大概就是这样，小城主。”
等到周围安静，一号审判者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他心脏重重一跳，眼睛死死盯着神情平淡不知在想什么的卫左。
时间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才过去一会儿。
乌塔格按耐不住要开口时，卫左望着他不紧不慢地问道：“你有办法阻止修补裂缝的能量吗？”
乌塔格沉默了。
他知道卫左想做什么。
但解封这事确实过于危险，若是没危险，那位也不会在和宇宙狂欢会打架时，还疯狂输送能量回来修补裂缝。
“你承受不住的。”乌塔格声音低了下去，“最后要么变成白痴，要么变成植物人。”
卫左神色不变，语气平静：“如果只是从裂缝中窃取一些记忆呢？”
乌塔格声音更低了：“会很痛，生不如死的痛。”
“会死吗？”
“不会。”
“你会拒绝我吗？”
“我不会。”
乌塔格没办法拒绝卫左。
“我需要一点时间，制定方案。”乌塔格攥着卫左脚踝的手用力到青筋毕现，嗓音好似被砂纸磨过，“从裂缝里窃取记忆等于直接与封印、修补，这两股力量对抗，对我来说不算什么，重点在于这一切是在你精神海里进行的……届时大脑被针扎的感觉，将是你体会到的最轻的疼痛。”
“我甚至无法帮你减轻哪怕一丝痛苦。”
乌塔格头一次生出懊恼、后悔、无力之类的情绪。
卫左抬手摸了摸男人脑袋，难得温和。
“这是我的选择，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乌塔格还想再劝，卫左不知何时从拖鞋离开的另一只脚，轻轻踢了下他的膝盖：“你快把我骨头捏碎了。”
乌塔格瞬间松了手，之后开始揉按那块被自己发狠握过的皮肉与骨。
裴三踹开卧室大门的时候看到便是这一幕：衣冠楚楚的男人单膝跪在地上，一只手握住青年小腿，一只手托着青年足底，脑袋下压，好似下一秒便会亲在那黑发青年被纯白棉袜裹住的脚上。
“你他妈……”
“裴三。”
裴三暴涨的怒火被卫左轻飘飘两个字浇灭。
“我先出去，确定好之后再来找你。”乌塔格站起身，看都没看裴三一眼，转身径直离开了卧室。
出了卧室，一号审判者又收到了来自五号审判者的对话申请。
这次他没有拒绝五号审判者的申请。
待系统确认通话通道建立成功后，一号审判者单刀直入道：“你对你嫂子了解多少？”
还在怀疑乌塔格怎么突然同意对话的洛柯听到疯言疯语，脸色顿时阴沉下去，语气森然：“卫左知道他是我嫂子吗？我家小乖知道他被人造谣了吗？”
乌塔格倒没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
副本里卫左确实是他妻子。
前妻，也是妻。
前嫂子，也是嫂子。
洛柯见乌塔格迟迟不回复自己，强压着怒火警告对方：“卫左只是体质比普通人类特殊一些，你别想给他扣外来者的帽子，再趁机欺负他，大家都是任职多年的审判者，你清楚的规则我也清楚，能限制我的规则也能限制你。”
听到这，乌塔格忽而打断道：“我听总系统说你之前打算辞职？什么时候辞？我可以开特别通道帮你快速办理。”
洛柯当即否认：“我从未说过我要辞职。”
刚发现自己对卫左有偏向时，认为自己不适合再当审判者的洛柯的确提过辞职。
可是后来他意识到……
审判者的身份，可以让他比其他高级npc更容易见到卫左。
在看到卫左的第一眼，曾经从来不会徇私枉法的五号审判者，就长出了一颗私心。
洛柯的私心名为“卫左”。
“你别转移话题，你到底想对你弟妹做什么？”
洛柯对一号审判者的沦陷早有预料，对卫左一见钟情再到想给卫左当狗，实属人之常情。
“不必担心，我会照顾好你嫂子。”
洛柯深吸了口气，努力压下强拆掉副本闯进去的**：“你应该发现了，你弟妹脖子上有道缝合线，既然现在你也是他的狗，就一起想想怎么替他解决这个麻烦……”
仿佛想到什么，洛柯停顿了两三秒，才继续往下说，不过这次他的声音不仅低了好几度，还增添了一分沉重和阴郁。
“卫左是有痛觉的。”
脑袋掉落的时候或许不疼。
但缝合时一定会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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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7章 心有所属，其名卫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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