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号的问题一出，在场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卫左。
身为卫左系统的五八观察着众人的神情举止，为宿主进行实况转播，看起来十分敬业，但事实上，它大部分注意力放在自家宿主那里。
卫左的手搭在沙发扶手上，姿态放松，语气温和平静。
“挺好的。”
“不过我真诚地希望不会再有下一次。”
早在7号小孩询问健身教练徐佳时，卫左便大致猜到了自己会被问什么问题。
7号正式提问他前，他还稍微担心了一下。
生怕对方没有提问自己猜测的问题。
幸好，他的猜测正确。
不过卫左之所以为猜测正确感到高兴，并非因为他早有心理准备，是因为猜测的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实在太好回答了。
他完全不用像别人那样担心自己现实的秘密被暴露出来。
死而复生。
诚然，死而复生确实是一个充满禁忌意味的词语。
先不论“复活的人还是原来的人吗”这种最基础的哲学问题，逆转生死这件事本身就属于一种诡异，万事万物的生存与灭亡皆有定数，人的死亡好比灯油熬干后熄灭的油灯，如果此时油灯再次亮起，定会使世人产生常识被颠覆的恐惧感。
所有违反常态的物与人，都会让人心生惧怕，将其当成需避而远之的异类。
但这里是无限世界，还是人类新手保护期状态的无限世界，玩家在副本里死亡不等于真正死亡，只会回到现实。
如此这般，如何不能算是“死而复生”呢？
卫左轻笑一声，指尖随意地点了点沙发扶手。
脑海中，五八跟着他一起笑了。
笑声来得猝不及防，一边应付2号，一边听五八的观察报告的卫左吓了一跳，疑问险些脱口而出。
他平复好心情，在脑子里问：“五哥？怎么了？”
“没事你继续聊你的，等结束了我再和你说。”
卫左顶着满脑袋问号回到现实，静默半晌，才把断开的思绪连上。
“如何？”
“我的回答有虚假的地方吗？”
这两个问话完全没有了先前无形的压迫感，2号却依然果断摇头，随即无声无息地朝后退去，迅速远离了同样被书架阴影笼罩其中的修女。
显然，针对第九个义工的提问已仓促地结束了。
“好累呀，不想说话了。”
忽然发声的是麻花辫小女孩，她坐在一个小矮板凳上，双手捧着脸，黑眼珠在眼眶里滴溜溜转，明显正在想什么“有趣的好点子”。
“大家肯定都累了，那就全部保持安静吧！”
“嗯，我想好了！去吃中午饭以前，谁说话谁就是要被火烧死的讨厌鬼！”
小女孩手举到嘴边，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
她的动作意味着孩子们的提问游戏结束了。
这一刻，满脸疲惫的孔文佳悬着的心终于放回肚子里，她用衣摆擦去掌心汗水，残留的恼怒与恨意一点点消散，理智与思考能力随之回归。
她最开始以为孩子们询问的是他们这些大人的“心理阴影”、“噩梦”，后来听了其他人被提问的内容，又觉得这两个词汇不够合适，应当这么形容，孩子们说出来的是他们的——
秘密。
埋藏在内心最深处的、不愿过多提及的秘密。
这种秘密通常是带有负面情绪色彩的。
孔文佳将目光从卫左身上收回来。
虽然她总感觉副本里死了，再在现实复活这种事早已不能算是一个秘密，但每个人的想法不一样，求同存异，说不定这位修女大人有什么可以在副本里死而复生的道具或者技能？
假设卫左有读心术能读到孔文佳的想法，大概会感慨自己的幸运。
假设有些真相超出了人的认知范围，那潜意识的自我保护机制会让人不自觉逃避“可怕的真相”。
因此身为玩家的义工会自动对“死而复生”做出合理的解释。
至于不是玩家的义工——
不知道。
不知道谁才是哪个非玩家义工。
卫左暂时没从五八对八人的描述里找到问题，有部分原因是对方说话时心不在焉的，大概正在想奇怪的事情。
专注副本的宿主努力让自己不分心。
那个“多出来的第九人”到底……五八到底在……
大脑变得混乱，一心多用的卫左察觉到众人的视线接连从自己这里移开，他扬起的唇角逐渐抻平，最后重新恢复成面无表情的冷淡模样。
青年微微仰头看向天花板，透过黑色蕾丝网看到了上方熠熠生辉的灯盏。
很华丽，很熟悉。
他不由得开始胡言乱语。
“五哥，我进藏书室时就想问了，这灯看起来很贵，上面的钻石是仿品吗？”
“货真价实，价值连城。”
为给予自家宿主最好的生活质量，尽管手中有无数在宇宙中也算珍稀的宝物，五八仍然特地去做了许多关于人类世界奢侈品的功课。
功课完成度大概是套个人类壳子能去做奢侈品鉴定师的程度。
“你喜欢它们的话我可以把它们搬回家，或者仿制出一模一样的。”
“我对普通的装饰品不感兴趣。”卫左拒绝道。
他拂过沙发镀金木制扶手上的精致浮雕，想到了周围那些散发出天然木香的檀木书架。
“我记得，这里是福利院，不是什么奢侈的消费场所或私人场所。”
卫左抬手调整了下眼罩，意识不清地说：“但我们住的夜间管理员宿舍里，有一盏看起来比这盏灯更华丽更贵的吊顶灯，还有藏书室这些实心的檀木书架，我相信它们同样价格不菲。”
五八恍然大悟：“你是想说……”
“只是怀疑，毕竟现实世界里我没有看见哪家福利院这么奢靡，它们一般表现出异常的贫困。”
卫左的手重新放到沙发扶手上，继续胡言乱语。
“这个沙发应该也不是什么便宜货。”
“确实。”五八下意识回答道，“它背后镶嵌的八颗宝石都称得上是上品，放到现实世界拍卖至少百万起步。”
“一张沙发近千万？”卫左被惊得清醒了几分。
“一个福利院，怎么会……？”
奢侈得过分了。
难道是这个世界的世界观，还是？
零零碎碎的线索犹如一颗颗珠子，缺一根线将其连起来，卫左蹙着眉，他似乎隐约摸到了那根线，却又好像只是摸到了一缕虚无的流云。
烦。
他讨厌这种稀里糊涂的感受。
“才第二天，不着急。”
五八轻易看出自家宿主的烦躁，安抚了一句后顺势转移话题：“我刚才不是说等你结束和你聊？你和2号对话的样子让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脑袋里是一片浆糊的卫左立刻被五八的话带着走了。
不过他本来就好奇五八之前想说什么，如今算是顺势而为。
“嗯？什么似曾相识的感觉？”
“总觉得你该是这种样子。”
“这种样子？”卫左有些迷茫，他可没觉得自己方才的表现与平常有什么区别。
“感觉是没办法用语言详细描述出来的。”五八十分直白地说道，“我不能具体地和你形容那种感觉。”
“大概是活泼一点、任性一点，肆无忌惮一点？”
“你复活后偶尔是这样的，无限世界降临后这种偶尔变多了一些，像我们进第一个副本前，你跟我嘴硬脑袋掉落是风的原因。”
“左子你像胆子比一般蜗牛大的蜗牛。”
“刚才我其实想说乌龟，不过我认为你不会喜欢这个比喻。”
卫左用尽全力才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我不喜欢谜语人，谜语统也不喜欢。”
“还有，我也不喜欢蜗牛这个比喻。”
五八笑了下。
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
很奇怪，它忽然很想笑。
每次卫左表现出比较“活泼”的一面时，它便觉着开心。
“你知道吗？”五八话语中满是愉悦的笑意，“你复活前从不会对我这么说话，那个时候的你对我很礼貌，大家喜欢礼貌的人，可我当时十分有十二分不喜欢你的礼貌，因为这样会让我感觉我们之间隔着跨越不过去的千山万水。”
“我那时想对你强硬些。”
“舍不得，还有害怕，害怕更多些，毕竟我总归是想你多喜欢我些的。”
“啧，我真不是个东西，明知你是如此讨厌与恐惧死亡，有时候竟然还是忍不住暗暗庆幸那件事为你我的关系带来了转机。”
“什么？”卫左疑心是自己听错了，“你刚刚说什么？”
“说我是个坏东西，说我这个坏东西想亲近你。”
“非常想。”
卫左不太自在地轻咳了下。
“你别总是这样。”
“我怎样？”
五八漫不经心反问道：“别总是撒谎吗？别总是说真心话吗？”
“前者，或许我不总是对你坦诚，但在这种时候我绝不会对你有半分虚情假意。”
“后者，原谅我，不原谅没关系，嘴长我身上，我只是情难自禁，除非你亲口说你讨厌我，当然你最好别说，说了也没关系，反正我不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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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胡言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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