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八的话可以说尽显无赖之色。
可卫左拿五八没办法。
应该这么说，他从来都拿它没办法。
如果卫左有办法应付五八，就不会在双方第一次见面时，任由对方看似礼貌实则毫不讲道理地强行绑定自己，更不会任由对方一步步直至完全入侵自己的生活。
不管五八是有意控制，还是无心，都无法改变如今他在它面前几乎没有秘密可言的事实。
小到衣食住行，大到生死，他的一切皆与它有关。
最重要的是，从不认识到“亲近”，五八只用了半年不到的时间，过程宛如满级满装备、还特地开了外挂的玩家打新手副本一样轻松。
那边的五八还在碎碎念，这边胡思乱想、把自己比喻成“新手副本”的卫左忽然来了脾气。
他讨厌一切虚无缥缈的、抓不住的人与事物。
既然能想来就来，以后岂不是能想走就走？
甜言蜜语、花言巧语把人哄得晕头转向，最后礼貌点告个别，不礼貌点不告而别……
卫左越想越烦躁，恰巧五八此时又提到“讨厌”的话题，赌气的话便脱口而出。
“对，讨厌你。”
话音落下，世界立刻安静了。
“咔嚓——”
不确定是不是幻听，卫左似乎听见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他抿了抿唇，一时有点不知所措。
太幼稚了。
跟和大人赌气的小孩子一样幼稚。
话出口后理智马上回归的卫左很是后悔，一个人生活需要处处小心谨慎，所以哪怕是人类的青春叛逆期，他也没有过这么不成熟的表现。
“不成熟”的人类开始思考如何解释刚才的话并非真心。
很显然，他尚未明白一个事情，那就是——
“啊？讨厌我？谁？谁讨厌我？无限世界吗？”
“无限世界是挺讨厌我的，刚才我好像还感觉到一丝跟它类似的能量波动，也许是派人过来巡逻看我有没有做出违规行为的。”
五八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说今天天气真不错。
想过无数种五八可能回复的话，万万没想到会得到这种回复，卫左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
他该夸五八装傻的本事出神入化吗？
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荒谬的事情？
“我……”
“嘘。”
打断卫左话的是听不出情绪的一个音节。
“首先，我相信那是气话。”
“其次，如果真是气话，我向你道歉，我不该惹你生气，我错了，拜托你原谅我。”
“最后。”五八声音分明冷静到了极致，却莫名给人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我学习了人类的文化，我知道我需要尊重你的个人意愿，因此我一直在尽力理解尊重你的所有想法，同时努力控制自己对你使用违反人类法律的手段。”
“或许这么说听着很糟糕，但我必须提醒你——”
“我尊重你和我不尊重你的理由完全相同。”
气氛变得压抑，无人知晓，五八精神海里封印着某些记忆的地方出现了裂缝。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毕竟它已经在影响五八的情绪了。
与五八某种程度上算是紧密相连的卫左隐隐察觉到不对，可他相信对方，加之眼下他更关心的是五八话里未曾挑明的东西，便选择了忽略。
周遭忽而安静下来，卫左抬手捂住眼睛，彻底遮住眼中的茫然。
他想了又想，依然不知该如何回应对方，憋了半晌，堪称生硬地扯出另外一个话题。
“我记得我们刚见面时，你说你遵纪守法，乐于助人？”
五八觉得自家宿主无措的样子很有趣，它有些想笑，它也确实笑出了声：“让我想想怎么说……抛开这些话的真实性不说，我十分愿意为你破例。”
卫左：“……谢谢，我觉得没这个必要。”
“另外，我不讨厌你。”
这话来得突兀，五八微慌乱地“嗯”了一声。
“我知道。”它语气满不在乎，语速却稍微加快了一些，“这事其实没那么重要，我其实也不是特别在意你是不是讨厌我，我强行绑定你，你讨厌我其实也可以理解，当然，你不讨厌我更好。”
“其实我真的没那么在意这件事。”
“我那些话不过是情绪上头，你知道的，我向来比较情绪化。”
自认先前表现得太强势，问题看似解决后，便试图挽回“友善”形象的五八又强调了一遍。
它的表达有些混乱。
一方面是瞎找借口带来的“后遗症”，另一方面是方才情绪太激动，一些封存的记忆碎片突破防线跑了出来，正在它精神海里跳来跳去。
忙着重新封印碎片的五八心乱如麻，封存记忆的地方有备注什么时候才能拿回，所以它特地强迫自己不去看记忆碎片的内容，但这东西不是不想看就能完全看不见的。
它到底还是看见了一些，并为此逐渐崩溃。
卫左不知自家系统的遭遇，他想起一件有趣的事情，于是本打算顺着对方话往下说的他顺势改口。
“好，那我讨厌你。”
“你说气话，我不信。”
如同打了针兴奋剂一样，原就处于焦虑状态的五八瞬间急了。
“玩笑不能这么开，我不信。”
五八再次强调了一遍。
这时候的它已经没有正常的思考能力了，分不清玩笑话与真心话，但潜意识里它不想伤害卫左，就将对方的话划分成程度更轻的玩笑话。
卫左一语不发，捂着眼睛的手掌往下滑，挡住了不受控制翘起弧度的嘴唇。
有意思。
他没想到五八会改口，本想顺着对方，猛地想起来五八在他面前并不总是游刃有余，偶尔五八也会表现出异常有意思的一面。
恰如此时。
卫左自认不是一个有恶趣味的人。
左右五八先起的头，他不过是顺其自然罢了。
另一边，迟迟听不到回应的五八连封印碎片都顾不上了。
它精神海里一片混乱，思考了好一会儿才组织好一段有逻辑的话。
“左子这样，我们打个商量，我刚惊讶地发现我挺在意那事的，我听不得那种谎话，既然是谎话，不如我们各退一步，你当自己没说过那话，而我就当从来没听见过那句话。”
一无所知的卫左用了平生最大的意志力才没笑出声。
有意思。
真有意思。
卫左勉强压下唇角，轻咳一声：“五哥，你容易情绪化，我相信你现在只是情绪上头，你其实并不在乎我是否讨厌你。”
五八当即愣住。
它对这番话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除却记忆碎片的影响，更加客观些，五八暴躁易怒却不蠢笨，如果总能在青年面前保持向对外人那样的客观和理智，一定可以轻易听出对方话里的玩笑意味，可偏偏它总做不到。
一看到卫左，它曾引以为傲的自控力就会如阳光下的雪花一样迅速融化消失。
无理由。
无逻辑。
荒诞。
诡异。
病入膏肓，无可救药。
只知道，一看见那个人，灰暗的生命就会染上最鲜明艳丽的色彩；一听到那个人的声音，被冰封的灵魂就会破开冰层重新活过来；一靠近那个人，便等同于靠近了温暖的春天。
过去的五八不喜欢春天，不喜欢任何季节。
现在的它，格外喜欢春天，也格外渴望春天收留它这个无家可归的怪物。
“我在乎。”
多方因素影响，至今仍没反应过来卫左在开玩笑的五八，十分认真地、完整地重复了一遍它的话。
“我撒谎了，我很在乎，你是不是讨厌我。”
“虽然你的讨厌无法阻止我靠近你，但……”
认为接下来的话不适合说出来，五八点到为止。
乱七八糟的记忆不断涌出，它已无法继续进行复杂的思考，但仍记得自己不能做出有可能会吓到自己宿主的事情。
歇了玩笑心思的卫左盯着天花板发呆，思绪如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种子一样飘向远方。
热烈又直白、真诚且坦荡。
与含蓄内敛这四个字搭不上半点关系。
卫左真心搞不懂五八是怎么做到可以大大方方说出自身情意的，那些炽热的、明媚的、甚至可被称为露骨的感情，怎么可以被如此轻松随便地说出口？
退一万步讲，反反复复说这些甜言蜜语，难道不腻吗？
卫左想得入迷，五八有心想猜他想法，可惜无能为力。
时间流逝，四周安静异常。
良久——
“我如果沉默，你更不会相信我，相信我们永远不会分离。”
五八声音犹如平地惊雷，震得卫左哑口无言。
“这世上不会有谁比我更了解你，不会有谁同我一般总能准确猜中你的想法……”五八说到这，话音一转，语气也变得飘忽不定，“你不信我？对，你不信我……不对，你最后还是信我了……你为什么信我？你、是我没用……我倒宁愿你一直不信我……”
“五哥？”卫左担忧又困惑地出声。
五八没回应。
它似乎是被梦魇缠住了。
卫左初始还能听到它说断断续续说些奇怪的话，后来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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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双方都很情绪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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