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泔水桶在那边。”
童连放下筷子，一脸镇定地与刘和辉四目相对。
刘和辉眼神茫然了一瞬，随后恍恍惚惚地端着餐盘继续往前走，中途不慎绊了下，餐盘摔落在地，连带着里面残留的食物也洒了一地。
“啊呀！你这小伙子怎么这么不小心！”
突然冒出来的，身穿黄色清洁工服装的保洁阿姨拿着拖把急匆匆走过来，声音中满是埋怨。
“作孽哦，浪费粮食可是要被火烧死的！”
保洁阿姨一边拖地一边唠叨道：“老了老了，我真是越来越搞不懂现在的小年轻了哦，一个二个瘦得跟个白骨精似的还不多吃饭，白白浪费这么多好米好菜，这些米可贵着呢……”
刘和辉怔怔地立在一旁，显然还没反应过来。
他眼也不眨盯着保洁阿姨，腮帮子咬得很紧，红血丝一点一点爬上眼球表面。
“小伙子你在听没？要多吃点饭才行啊！”嘴巴念个不停的保洁阿姨上手推了把男人，“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你知道你浪费的这些粮食值多少钱吗？它们可都是院长精挑细选买回来的——”
“行了！”
众目睽睽下，刘和辉突然怒吼一声，用力将将保洁阿姨推倒在地。
“他妈的就你话多！”
双目赤红的刘和辉喘着粗气，又上前狠狠踹了两脚躺在地上哎呦哎呦叫唤的保洁阿姨。
灯光下，他的影子被拉出细长的奇怪形状。
“就你们这两个老东西话多！不就是嫌我把你们这些年的积蓄赔光了吗？我就不明白了，我是你们唯一的儿子，除了我谁还会管你们死活？你们那点破钱不早晚是我的吗？！”
目睹此景，满座震惊。
坐在童连身边的小孩子们脸上纷纷出现害怕恐惧之色，他们起身快速远离刘和辉，仿佛对方是某种吃人的恐怖野兽。
“他果然是怪物！”
“我讨厌他，他之前在藏书室里就这么大声吼过我，真想让他被火烧死。”
“呜呜谁快去帮帮杨阿姨……”
“不要哭，院长叔叔肯定会惩罚他的。”
童连一动不动坐在原位，既没有表现出上前阻止刘和辉发疯的意图，也没有去安慰被吓到的小孩子。
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宛如一个冷漠的路人。
“赶紧起来！别他妈装了！老子可没钱给你们两个老东西治病！”刘和辉额头青筋暴起，声音提高了好几个分贝，语气充满不耐和戾气，“两老不死的玩意儿，成天就知道管这管那，也不看看这个家现在是谁在顶事！”
“老子是他妈输了点，又不是还不起，一天到晚给谁脸色看呢？！”
“你们以前可不会这样对你们的宝贝儿子。”说出这话时刘和辉音量忽然降低。
他弯下腰，凑近保洁阿姨。
瘦高的男人面带笑容，黑漆漆的眼睛里似燃着一簇幽幽鬼火，只一个对视，便能叫人寒意丛生。
“你们以前不是总说只要有我这个儿子，这辈子就知足了吗？”
“为什么现在总是整天说什么这个家完了，我这辈子完了。到底什么是完了？没钱？太可笑了，那点钱我迟早能赚回来，我只不过是一时运气不好而已，只要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能连本带利赢回来。”
“爸、妈，你们别忘了，我是你们唯一的儿子，以后只有我会给你们养老。”
“十万。”
“我只要十万。”
刘和辉伸出手，无比期待地、无比贪婪地看着他眼中的父母。
“你们相信我！这次我肯定能翻身！”
刘和辉话音落下，食堂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空气中开始凝结起一种微妙的氛围，众人或直视或偷看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用手瞎比划的男人，谁也不曾出声。
距离刘和辉很远的餐桌旁边，孔文佳按住起身准备过去的朱云飞，无声摇头。
她用口型慢慢说道：“他是个隐患。”
隐患这种东西，早点除掉自然是更好的。
朱云飞眼神挣扎，也用口型回复：“他是玩家。”
“藏书室、义工守则。”
这两个词语从孔文佳口中接连出来后，朱云飞叹了口气，坐回座位上。
孔文佳视线随即移回到刘和辉那边。
她懂朱云飞的意思，无非是担心未来遇到需要玩家刘和辉的事情。
可对方自己作死违反了义工守则，出事是迟早的，他们同为玩家，过多插手的话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牵连到自身了。
再者，她对这个人印象不算好。
原因是今天藏书室里那场意义不明的提问游戏。
那场由小孩子主导的、针对九个成年人的提问游戏。
孔文佳当时虽然也在和小孩子斗智斗勇，但还是抽出了部分精力观察其他人。
因此，她不但记得在这场提问游戏里情绪失控的有健身教练徐佳和旅游博主胡宇、以及水管维修工刘和辉，还记得他们三人被提问了哪些问题。
根据对问题的分析总结，可以判断出徐佳内心深处的秘密与变态跟踪狂有关系。
而胡宇的秘密有三个关键词：大黄、小屋子、惹怒父母。
根据多年现实生活及影视小说的经验，孔文佳初步推测胡宇应该是未成年时期惹怒父母，然后被关进有大黄的小屋子里，大黄极有可能是一条狗……
简单来说，胡宇的秘密多半是曾被关进狗屋里。
当时所有被孩子捅破秘密的大人中，胡宇是唯一一个，第一个问题便失控的，暴躁又恐惧，倒是意外符合拥有童年心理阴影的特征。
至于刘和辉……
孔文佳皱着眉，眼神一黯。
她还清楚地记得刘和辉被问的第一个问题，也是这个问题，让她推翻了这些小孩子是在戳他们痛处的想法。
或许她的“秘密”理论是错误的，但……
“心理阴影”和“噩梦”理论更是错误的。
“大哥哥，你爸爸妈妈跳楼自杀时，你是不是很高兴？高兴自己减轻了负担，还能继承遗产。”
这种问题怎么都不像是在戳一个人的心理阴影。
后来刘和辉的表现算是变相证实了孔文佳的新想法。
他居然笑着回答：“是啊，我很高兴。”
孔文佳能感觉到刘和辉的笑容发自真心。
很明显，父母跳楼自杀并非刘和辉的心理阴影和噩梦。
最后他发火的原因也不是父母，是提问他的小孩子模仿应当是他债主的语气，阴阳怪气地说了几句关于还钱的话。
“到底是什么……”孔文佳抬手咬住手指指甲，目露烦躁，经过一段时间发酵，她愈发确定自己的“秘密”理论同样是错误的理论，可她想来想去，也找不到比这适合的比喻。
最在意的事情？
刘和辉看起来可不像是在意父母生死的样子，尽管“赌”确实有可能是他在意的事情，可还有个奇奇怪怪的甘中明……
甘中明当初的情况与秘密、噩梦、最在意的事情似乎都没有什么关系。
思绪走进了死胡同里，孔文佳焦虑地不停啃咬着指甲，直到指尖传来清晰的痛楚方才停下。
她想：或许我不用知道他们提问的内容是针对我们的什么，我只需要知道这场开始得猝不及防，结束得猝不及防的提问游戏——
真实目的究竟是什么？
“大家，我们该回宿舍午休了。”
童连冷淡的声音吸引了众人目光。
不知何时离开餐桌的少年看都没看旁边仍在发疯的刘和辉一眼，带着身后瑟瑟发抖的小朋友们朝食堂门口走去。
早已做好离开准备的卫左起身跟上。
“不用管他们吗？他们看起来都不太好，可能需要送医院。”
卫左听声辨人，听出这是于胜男的声音，也听出对方是真情实意地关心着刘和辉与保洁阿姨。
“他今天死不了。”
童连冷冷丢下一句，走出食堂。
正低头拿伞的卫左略可惜地轻哂一声。
到头来还是要他亲自动手吗？
卫左拿着伞离开了食堂。
他身后，神情漠然的甘中明走向刘和辉，边走边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装着蓝色液体的玻璃瓶。
甘中明打开玻璃瓶放到刘和辉鼻下，压低声线嘲讽道：“一点防备心都没有，真不知道你这种废物怎么活到现在的。”
甘中明瞥了眼地上双眼紧闭生死不知的保洁阿姨。
没想到，这随意一瞥竟让男人注意到，他以为只是用来刺激刘和辉发疯的保洁阿姨衣兜特别鼓，似乎……
揣着什么。
两、三分钟后，甘中明与刘和辉追上了童连带领的队伍。
刘和辉脸色苍白得吓人，唇瓣干枯起皮，活像生了一场重病。
他没打伞，眼珠到处乱转，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谨慎，同时一刻不停念叨着旁人听不懂的宛如呓语的话。
甘中明没去管这个神叨叨的临时队友，目光紧紧追随前方被雨幕模糊了身形的修女。
良久，一行人到达宿舍楼附近。
与其他义工不住一栋楼的卫左自然而然地跟着小孩子往旁边走。
“要一起淋雨吗？”
卫左突然听到有人问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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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人群中有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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