寰玥面上不显,心里饶是乐开了花,不费吹灰之力得到把趁手的刀,“你非忠仆,孤却是慈主,念你身受重伤,责罚便免了,先替我办件事。”
“……是主人,”孽仆跳窗欲走,又扭头细问,“吾可有名姓?”
乍然回眸,她被问的措手不及,脱口而出最熟悉的那人的名字,“楼宿雪。”
“宿雪,这样吗?”他问。
寰玥没有丝毫心虚,认真解释道:“……当然,你少时身体孱弱,几番折腾怎么也调养不好,偶遇灵台圣僧觐见,他告知孤为你取个避天承道的轻名,楼重,雪轻,自天降宿于寰宇大地,不怨不艾。”
“竟是这样……”转眼越窗消失。
虞慈心想:当然不是这样!楼阙字宿雪,宫里扮做小姑娘养大的男孩子,从前软糯的团子已是西境叱咤风云的阎罗王,她家殿下是长性的念旧人,一个少时照拂过的孩子能记到现在。
寰玥感受到她暗含疑惑的目光投射过来,正色说:“那双眼睛生的极好,配的上这个名字。”
少年春山浓眉,眼睫下一对深邃双眸古井无波,飘然出尘的气质,不禁勾人神思出窍,回想片刻虞慈信服,又忐忑地说:“殿下您对他未免太过上心。”
虞慈的顾虑,寰玥怎会意识不到:“真的很像啊,你不觉得吗?”
“不像。”虞慈不由地反驳说。
“……呵,”寰玥哂笑道:“虞慈心心念念崇敬的少年将军,天圣年纪最轻的异姓王,我如今是说不得半句了。”
“我……殿下,臣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宿雪’二字,您翻遍重华殿近半数典藏择定的名字,他一个不知来历的刺客怎受的起。”虞慈说。
寰玥倚靠置窗边,讲起闲话:“哪有这么夸张,孤在重华殿面见圣僧,随手抽出一本遗落的经书,再随手一翻,就这么简单。”
虞慈哑然,应吩咐去到虞氏哪里置办银钱细软。
静幽阁位于府院西北侧,正似它的名字一样,静谧幽深,不见人影。
静靠许久,仅有细微风声的琐碎,鸟雀叽喳的密语,日子平静的像一滩死水。
屋里没什么摆设,她一眼扫到寻到衣柜,收拾一下,去到朝临城顶天热闹的地方——望舒楼。
望舒代指明月,诗情画意的美感扑面而来,但这却是赌坊和酒楼结合的鱼龙混杂的黑市。
楼阙做事干脆利落,不消半刻回到府里,两人隔着小屏风。
“小雪,回来了?”她问。
“是的,主人。”楼宿雪说。
“随我出去一趟吧。”她说。
“去哪?”楼阙细问。
“哪儿……一个让人活似神仙,□□的好地方。”她说
“……”没错,楼宿雪时不时感觉他的主人难以按常理理解。
“小雪是不乐意吗?怎么不说话。”寰玥绕过屏风,双手交叉揽住他的脖颈。
楼阙垂眼道:“我愿意的。”
双手经由前身,寰玥挽上手臂,说:“那小雪我们走吧。”
望舒楼除去明面上不能见人的勾当,上至无价之宝,下至人情买卖,应有尽有,譬如:外藩的珍奇异物,千金难寻的稀世药材,宫里娘娘的喜恶嗔痴……堂间店内一水的好东西。
乘落顶楼,琴师作揖问礼道:“贵人远道而来,何不堂堂正正?我亦好以礼相待。”
寰玥并非不守规矩的无礼之人,实在是他家的入门流程复杂繁琐,真等到从正门进来的那天,她或许就不会再有求于人了。
她放言:“好久不见。”
琴师愣神片刻,反复确认看清那女子的脸,安心怒道:“瘦若干柴,身若残垣,脸蛋水灵不少,是个美人坯子,小姑娘应是还没张开;你身后哪个我可以收了,着实养眼。”
“引尘小儿,好生轻狂。”她松开楼阙,只身上前,袖口短刃直抵琴师喉间,锋刃微寒,映出他的眼睛。
瞬间近身锁喉,取人性命,楼阙站在一旁,握剑的手憷然一紧。
琴师小口轻喘,大气呼不出一口,轻颤道:“箭步直驱,你是我见的第二个会此身法的人,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冒犯,望侠士海涵!”
她收刀嘲笑道:“我是你见的第二个,那你的见识还是太少了。”
琴师挤出笑脸,作陪说:“在下鄙陋寡闻,有污人耳,想您到访定是有用到寒舍的地方,您这边请。”
经顶楼逐步拾阶而下,彩灯高悬,楼中自吊顶前堂,通明照人,找不到一处阴暗地,在四楼走半圈,有一扇全金打造的双开门,整面镌刻兽纹飞禽,明目张胆的告诉所有人,这里肯定很重要,有宝贝。
如果问这般张扬跋扈的作风,它为什么没被官府勒令关门,那必然是因为背后有人撑腰。
大门通体纯金,琴师一个人吭哧吭哧在掰门,毕竟是暗藏玄密的宝地,他们可不放心外人碰。
半响,门打开一丝缝隙,里面的嬉笑声传来,轻快响亮,中气十足的样子,“呦呼呼,这是谁来……”
寰玥没作声,楼阙依旧安静跟在她身后。
琴师吃力道:“楼主!师父啊,是我,还有第二位能箭步锁喉的奇人。”
大门敞开,琴师抹了把汗,缓神说:“两位请进。”
远处的声又响:“等等……这谁呀?”
外有金门,内含乾坤。
书卷堆里冒出头,一个脑袋晃啊晃啊,抖落半身纸卷,抬脚跳出,凑近寰玥的脸打量一圈,坐上金丝软榻,低语道:“不像。”
寰云往里去,捡起镶金边的半框单片镜,递到他面前,客气道:“老头儿,年岁渐长,也是到老眼昏花的地步了。”
他接过眼镜戴上,抬脸问:“你是引尘见到的第二人?”
寰玥浅浅带笑,琴师先一步开口抢答:“是的,师父。”
“我滴糟心徒弟,为师要和她单独谈,你出去吧。”
“啊……是师父,徒儿告退。”他一脸的丧气,迎头看到楼阙还在,叹道:“俊俏郎君你跟我一起出去吧,等我师父……”
他没说完话,楼阙望着寰玥的眼神又深几分。
目光灼灼,寰玥自己带进门的人,是舍不得让人受委屈的,唤了一声:“小雪,到我这来。”
咣当——
书架应景塌下来。
琴师引尘反手指向楼阙,问:“你叫他什么?”
楼阙在寰云面前的羞耻心,许是悬丝缠颈的时候被磨掉太多,现在完全没有不好意思的念头,径直走到主人身边。
瘫坐着的望舒楼主,应声:“他是楼宿雪。”
寰云莫名觉得老头儿会坏事,将楼阙拦在身后说:“这不重要。”
引尘离开屋,嘴里来回咂摸:“楼宿雪,宿雪……”他确信一定亲耳听到过有人叫这名,只是记不清了。
望舒楼楼主天圣王朝的老法师,在任三十年的国师拓跋清,今灵台寺高僧拓跋尘风亲叔叔。
“好些年不见,您风采依旧如故,老朽欣慰不已。”拓拔清道。
“两年不见,你躲在这里,很快活嘛。”她揶揄说。
听着他们对话,楼阙的记忆有无法拼凑的割裂混乱,心头涌出彼此互相熟悉的错觉。
拓跋清瞥眼问:“危险,放在身边,晚上敢闭眼睡着吗?”
寰玥拿出信物,抛给他直说:“他伤的很重,特别是脑袋,翻遍这片地你也找不来第二块这质地的。”
暖玉清透温润,他握在手心一阵把玩,看的出爱不释手,“一块玉就想我一手包治两个人,不划算。”
寰玥神色平静,歪头侧身说:“小雪打他。”
剑鞘未出,赤手空拳,楼内书卷搅合纸页凌空洒落,难见胜负。
“停,不打了,老骨头终究是不敌小辈,”拓拔清认输说,“我治,两个都治”
楼阙闷声道:“谢前辈。”
拓跋清愣神半刻,看了寰玥一眼,惊奇道:“……楼宿雪,真是个好名字。”
暗室狭小,楼阙身上施满银针,独留里间。
“天圣皇室的血脉,起死回生,世所罕见!”拓跋清阐言。
寰玥顾不上和他再客气,“天圣有难,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袖手旁观的事你做倒是心安理得。”
拓跋清神色悠悠然,搭上她的脉回道:“天道有常,因果轮转,难道不是天圣仅存的国运加注到殿下身上了吗?”
她死了,又活的事在前,实在不由分说,故作坚定道:“……神鬼之说,实属谬论。”
“信与不信,各在人心。”说完拓跋清脸色突变,撤手跑进暗室,是该起针了。
拓跋清的医术来自他云游四海的经历,什么世外高人,乡野妙手,凭借过目不忘的天资学到不少真本事。
清和十年,寰云满十岁,国师进宫自请卸职外访仙山。
皇帝应他的意放他离宫,并下旨命闹腾着要出宫的寰玥公主随行。照看金枝玉叶的公主,朝野上下自然没有哪个人能比国师更令人放心的人选了。
东海蓬莱阁,西境暮霞山,南岭幽林境,北上冰山雪……
四年后,寰玥忘不掉雪,漪澜园住进一个七岁“小姑娘”,温吞慢热的性格,总是一个人偷偷藏着,等寰玥下朝来寻他。
不久西北王还朝,朝临城又少了一位得公主欢心的人,边陲却多了位骁勇善战,举世无双的大将军。
私心作祟,本能驱使人干坏事,寰玥从拓拔清口中辨得他身份,起身拾针,紧跟着进入暗室。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