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家殿下踪迹全无,惹得虞慈整整两日一刻没敢合眼,怕是虚幻梦影,也怕是鬼魄回还。
虞氏院里的丫鬟报:“虞二小姐,烦请四娘子过去,夫人说是红仙人引国公府大公子来下聘了,老爷也在。”
虞慈烦扰道:“告诉你家夫人四娘子……”
“马上到。”有人续上她的话说。
丫鬟记得她家夫人交代过,胥四娘子不是府里能留下的人物,时时刻刻敬着,相处时拿捏好分寸,她们的日子便可长久长安,循声得话,安分道:“是,四小姐。”
衣裳边角残破,发髻松落半披背后,一个来路不明的男子随侍身侧,一天一夜不曾归府还家。
不怪虞慈担惊受怕,胥逐鸢年幼体弱,寰玥的实力在她身体里能发挥的部分十不存一,往往空有架势来靠身法唬人,真刀真枪的拼,寰玥只有跑的份……
“您简直是胡来!”虞慈怒道。
热汤升腾模糊出一片薄薄的白,美人脸色黑压压沉在迷雾中,像审理命案的判官大人在当堂逼供,本有的美貌娇柔和外露的那份威严沉重格格不入。
寰玥重重点头,飞快地扑眨眼睛,细抿下唇,那是虞慈认错的样子。
见她神色轻敛,寰玥慢条斯理地说:“我约了拓跋尘风,在望舒楼,此行顺利。”
“……国师的地盘,真沉的住气。”虞慈一脸鄙夷地说。
沿浴桶边缘三两下轻扣的纤细玉指,一把撑立,抽衣裹身,淡淡道:“请他们帮了个小忙,我的那位好爹爹,他心心念念地这门婚事马上就要成了。”
虞慈递上腰带,好奇地问:“成了!是拓跋家的三个小辈?”
“猜的不错。”寰玥系好腰带挺直腰背,看着她说。
她定了定神,反应道:“……这少说一刻过去了,时候刚好。”
煞神牢牢守着门正闭目养神,等主人出来紧紧贴在身侧,寸步不离。
虞慈挠了挠鬓角,怪道:随手捡的,这么忠心耿耿吗?昔日同公主挨得近的出生入死的贴身暗卫,距离不过一丈远。
半途,简单对照暗卫的各项条件,曾任中正的女官人得出结论:美色,公主爱美,算众人皆知的小秘密,宫里头有一块大平镜欣赏姿容,三任驸马也皆是朝临城数一数二的美男子……
回来的公主到了议亲的年纪,没个近身伺候的人也不合适,侍从出身不是什么污点,待事成找个世家高门挂靠就是,唯独来历不明让虞慈稍微有一点不放心的提防。
背后有一双略带敌意的眼睛死盯不放,跨过门槛,主仆的距离又近一小尺。
……虞慈只感念自己把他想的太善良,会争会抢的漂亮野崽子用不着旁人替他算计。
“神”的光辉普照众生滋养万物,小辈们万分憧憬的心孕育出“无穷神力”。
“我们拓跋氏门楣显赫,户列簪缨,钟鸣鼎食之家,胥……”高调长腔半截断气。
陪衬的同辈提醒道:“笨蛋,这里是安抚司知事胥呈的府上。”
“我知道了嘛,他一个九品官,家里从没哪位叔伯在那什么……安抚司供职,听都没听说过的地方。”
“《天圣疏律》第六目三百七十六条都城从七品以下官吏及末流上……再说楼……”
三人叽里咕噜,好一顿掰扯。
那大公子不满道:“来者皆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为人处世讲究体面,是家里没长辈教养,才如此无礼吗?”
“喂!说谁没人教呢?你……”拓跋迟激怒道。
“说你呢,是聋了吗?听不清。”大公子嘴毒的狠。
败落下风,拓跋迟伸手点戳陪同堂弟,小公子出言道:“同行族兄听得清,我也听得清,只是看不明白。”
“看不明白什么?”他不屑地问。
拓跋氏的小公子正色理冠,不留情面地开讲:看不明您这位国府公子的好教养,一个早出而立之年的不守节的鳏夫,求娶芳华正盛的姑娘,是效仿长毛老牛的作风吗?”
“你……”国府大公子气滞哑言。
拓跋迟解气说:“嘿嘿,我家小玉说的真好,就这样的做派,好意思提教养,可笑,至极!”
“堂兄戒骄戒躁,得饶人处且饶人。”拓跋玉劝道。
国府大公子额间青筋凸起,指着胥呈怒道:“……你们拓跋氏简直欺人太甚!骂一句收一句,当我是什么!跟他一样吗?”
这次轮到他们傻眼了,又叽里咕噜的交耳探讨,“他是不是来提亲的,贴脸开骂未来岳丈,这还在人家府上做客呢,真有教养。”
拓拔玉思索片刻,犹豫道:“他,他有病。”
贵门公子玩笑起来,胥呈的面子可以忽略不计,但国公府的面子不能不顾。
“两家公子稍安勿躁,稍安勿躁,”红仙人搅合说,“那日老妪有幸与胥四小姐品茶叙话,其贤明远见,聪慧通透,世所罕见……”
胥呈眼睛唰的一下瞪大,他痴傻疯癫的女儿是这样的?老婆子牛吹的要上天,几位贵公子怎么看都是性情中人,若秋后算账,他止不住吞咽,心提到嗓子眼,落下杯盏刚要说什么竟让人截胡,“诸位……”
虞氏逮个正着:“诸位公子既钟意四娘,真心求娶,不妨静心安神,等上一等那女孩子家弄妆梳洗,亦能彰显君子风范。”
他向右转身眼神凶恶,愤懑恼怒一股脑给到虞氏,在府里多年伏低做小的愚妇,胆敢忤逆丈夫,反了天咯。
虞氏正身端坐,斜撇一眼掠过,淡定道:“老爷的眼疾是又犯了吗?吴娘吩咐厨房送碗药来,缓缓这突发的急症。”
胥呈手臂高举五指分列,板脸勒令道:“不许去,夫人是说有病,我看你今日才是……”
“才是什么?一个正正当当的人吗。”她用平静的语气,将字嚼的很清,确保在座的每个人都能听见。
他垂眼躲闪一束束刺眼的目光,紧皱眉头,认为自家出现了两个疯子,大喊道:“来人呢!夫人身体抱恙,赶快送回房歇息。”
偌大的胥府愣是无一人应声上前。
胥呈急眼道:“来人啊!人呢,死哪里去了,我说话……”
长眼睛的人都能看的出来,神色安和,处之泰然的端庄夫人;恼羞成怒,吹鼻子瞪眼的老头,显然前者更令人相信。
“四娘子请——”
两日前撒泼打滚不要脸的疯子,身着素净白袍,脚踏织云锦靴,一支金玉长簪绾发,其清贵端方的从容,雍容典雅的沉着,令胥呈错认不及,以为是天家贵女误闯府院,明明早有下人禀报过来者身份。
楼阙嫌恶那双精明透亮的眸子,崇敬中掺杂着一丝亵渎,实在惹人不快。
公主,公主,顾名思义是皇帝的女儿。寰玥未曾染政时:是吉祥万安,是金尊玉贵,不可冒犯,不可轻言的千金之躯,从前朝宣政殿,至后妃栖梧宫,包括天圣朝野上下文臣武将对她的奉承之语,肺腑之言也可谓盈千累万,不可胜数。
人心翻转的很快,寰玥公主十五岁执权,已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约莫有过三年五载,叫嚣的喧闹声息了一点点,至少不会动不动就要头撞金龙玉柱,以死明志,彰显他们所谓的“文臣风骨”。
这么些年,鄙夷,不屑,谩骂,侮辱……她听的多了,看的多了,心里盛到放不下了,也成长了。收拾这么一个烂透芯的坏人绰绰有余,她窝在胥府这么久为的便是原身的仇。
作为好女儿的胥逐鸢,满面善笑,掷地有声地关心说:“爹爹,好大的火气,是瞧见四娘不快,还是对前来提亲的嘉婿不满意?”
“……怎会……怎会,”胥呈左右陪笑说:“各位公子海涵,小女心直口快。”
寰玥气场骇人,国公府大公子第一反应是害怕,被恶婆娘一刀寸断的恐惧在上心头,一辈子接不上的疤啊!但当他认清胥逐鸢的脸,又看见虞慈,不由感觉到死灰复燃的喜悦,恶念顿生:她官位遭新帝罢免,父亲只是一个小小的礼部员外郎,能耐我何,待我作壁上观,赏一出好戏,那四娘子嫁去拓跋氏府上,虞慈不就……
拓跋氏的小辈们如似迅雷正襟危坐,挺直腰身,像按排种出的萝卜根埋在地里,叶片四散,却一坑一个的乱中有序。
拓拔迟喇叭样的性子顿时一声不吭,在心理小声碎碎念:劳什子的大公子笑的跟二傻子似的,收拾你的来了,笑,笑笑……
拓跋玉有一眼是一眼的视线紧随进厅的贵人和那位头戴帷帽的“神”人,又拾眼色,给到门口候命的家仆。
不消片刻,绯色红袍加身的京兆尹大人,一张梅枝雕花翘头黄花梨木案出现在人前。胥府正堂明面上威严肃穆,衬着背地里的暗流汹涌,像是要来一场交付生死的困兽缠斗,只是输赢胜负不再是目的,一击夺命成为关键。
说来神奇,此时此地聚在一起的人,除了楼阙,没有一个人是不得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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