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元姚经历了一个晚上的跌宕起伏,睡得并不安慰,醒得却很早。
晨光熹微之时,她已然洗漱完毕。稍后便小心翼翼地打开杂物间的窗子,往里面看了看,发现郑安一如昨夜被绑的样子,头深深地垂下,看起来毫无意识。
顾元姚转身,正巧和打开房门的胥霁暄对上眼睛。
“你留在家看着他,我去找人帮忙。昨夜的事情不能就这样过去,否则下次他还来翻墙。”
顾元姚说着,不忘回头再嘱咐少年,“他若没有醒你就不必管,若是醒了,就看着他不要让他挣脱绳子。还有,你要小心!”
顾元姚叮嘱着少年,他站在院子中央,愣愣地,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看上去一副还没有睡醒的样子。
经过一夜的雨,小路满是泥泞。
顾元姚的打算是,去陈叔和孙姨家找他们帮忙,商量如何解决这件事情。郑安疯癫着,她一直独居,总归是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五岁时,家里分家,他们一家三口搬了出来,在村西起了房子。往后的日子既美好又短暂,直到她九岁那年,父母有天离家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村里人都说他们死了。
她不信,她责备自己因为贪玩而没有跟着他们一起走,于是这么多年,她都守着家,固执地等待着父母重新回来。
她不肯出门,不肯与人交际。
唯一和她有频繁来往的,是陈叔、孙姨一家人。
娘和孙姨是远亲,又有自小一同长大的交情,两家便来往亲密。
自爹娘不见踪影,孙姨更是对她颇为照顾,俨然把她当成了半个女儿。
“小桃儿?”孙姨眼瞅着大清早的,顾元姚站在大门口,诧异地开口,“大清早的,怎么不多睡会儿?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
顾元姚开口,把事情原委一一道来,孙姨听到后怒不可遏,转头便把陈叔叫出来,“当家的,咱们去小桃家走一趟,带着郑安,去找郑老头跟他媳妇去!”
孙姨拿着擀面杖,气势汹汹地带着陈叔和顾元姚回了家。
“待会儿到了郑安家就说,昨个下午我给你送粮食吃,被大雨困住,直接住在你家了。”孙姨一边走一边说,“好好一个闺女,村里碎嘴子忒多忒烦,不要毁了你自个儿的清誉。”
顾元姚明白孙姨的隐忧,于是应允。
一行人踩着泥,到了郑安家。
孙姨一个怒吼便把郑安娘喊了出来。
只见一个个子高大、面色不善的老太太从灶房走出来,见着一行人后面,站着自己头发凌乱、浑身泥污还被绑着的儿子便开始扯嗓子:
“个杀千刀的!干什么绑我儿子!我看你们是不想活了是不是?”
郑安娘为人蛮横泼辣,长着一双三角眼,锐利的眼睛里露着精光。
顾元姚平日里没少听她的事儿。在青河村,只能她欺负别人,不能别人欺负她!不然各种夹杂着脏话的大骂声,连带着肉眼可见的唾沫星子能把人恶心死!
孙姨带着擀面杖,毫不示弱,“管好你家儿子!下着雨打着雷,半夜被雷劈了都不一定!”
两人你来我往。
郑安家就他一个儿子,郑老太看见,孙姨带着陈叔、陈大树,后头还站着个个子高挑的男丁,不由得心头一阵虚。村里面,有男丁撑腰才能不怕人欺负,不然被人打了骂了,也只能吃个哑巴亏。
郑安爹瘸着腿,面色灰白,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缩着肩膀站在郑安娘后面,轻轻地拉着自家婆娘的衣服。
郑安娘正烦,越看自家的窝囊男人,心里越是来气,于是一个大力把身后的男人掀翻在地,接着和对面骂的更狠。
大清早的骂声,就吸引来村里的一群人。
不少人都打开大门,跑到郑安家的路口围观好戏。在偏僻的乡村,人们最爱聊的就是八卦,最爱看的就是吵架,最爱听的就是叫骂!
陈叔给儿子使了个眼色,陈大树立刻离开,冲出人群,不多时便带着头发凌乱的村长到了郑安家。
村长一来,不少村里德高望重的、能说得上话的老人也来了。
一群人站在郑安家院子里,要辩个明白!
“我给小桃儿去送吃食,下大雨了,走不成!昨夜就歇在她家里。谁知道郑安半夜爬墙头,可没把我们娘仨吓死!亏得我也睡在那儿,不然家里头两个孩子,还不知道遇见郑安会不会出什么大事儿!”
胥霁暄听到这话,朝着顾元姚看去,顾元姚朝他点点头。
“我儿子爱去哪去哪!腿长他身上,你们管得着?你们敢绑我儿子,看我不......”
“大头家的,你先别说话!”村长打断了郑安娘的话。
说着便转头看向孙姨,“陈河家的,事情缘由大家伙儿都已经晓得了。郑安他媳妇儿子才去不久,现下约莫是精神头有些不好。半夜爬墙,左右你也在场,好歹也没有造成什么损失。依我看,要不先把他放开?”
顾元姚一听这话便来气,难不成想息事宁人?
“村长,他精神头不好是真,昨夜他爬墙头也是真!他还口口声声说要杀了我跟我弟弟。我俩胆子小,可不敢当作没事!万一有一天他再拿个刀要砍我们怎么办?今日这事,必须有个说法!”
顾元姚不依不饶。
村长咳嗽两声,又清了清嗓子,“郑安,你说你个好好的小伙子,晚上爬人家墙头干什么?”
郑安还没有开口,郑安娘便指着顾元姚破口大骂,“我儿子想去哪去哪,说不准是你这小贱蹄子勾引我儿子,不然我儿子大半夜的不去爬别人家的墙头,为啥爬你家墙头?”
顾元姚气得发抖,“你......你放屁!”实在忍不住爆粗口了,这老婆子说的话不堪入耳!
胥霁暄站在顾元姚身边,轻轻地拍了拍顾元姚的胳膊,颇有些安抚的意味。
顾元姚转头,递给胥霁暄一个眼神,示意他不要担心,自己能应付过来!
经过昨夜共同抵抗郑安一事,现下两人仿佛成了朋友一般,一起面对这糟心的局面。
两人的互动落在了站在一旁的郑安的眼睛里。他小腿上全都是新鲜的污泥,大半个身体都是干了的泥硬子,上半身还被绳子牢牢地捆着,头发乌糟糟的一团。他瞧见顾元姚和胥霁暄在拉扯,眼里的红血丝更为可怖。
他凶狠地朝着顾元姚看过来,那眼神,似乎要活生生地把她撕碎!
郑安是个身材健壮的猎户,他身体魁梧,是上山杀过凶狠猎物的主儿,现下顾元姚被他这么一瞧,整个人被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杀了你!你和这奸夫都得死!都得死!”
郑安嘶哑的声音响起,在这挤满人的院子里,也能让人后背一凉。像极了在逃的亡命之徒。
不少村民顿时开始窃窃私语,“是不是脑子坏了,要不去看看大夫?这也......忒吓人了!”
不少人应声附和着。
“小云,你、你这奸夫、你们的孽种,都得死!都得死!”郑安红着眼睛,脖子上尽是青筋。
这话一出,村民们大吃一惊,人群里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开口道,“郑安媳妇,不会是他......”
村民们一听这话,顿时炸开锅,纷纷开始议论。
“肃静!肃静!”村长一声令下,但仍然喝止不住议论声。
此时人群里有个人站了出来,“我家妹子和外甥去了,郑安家不让我们看她娘俩的尸首就给埋了,我现下就想问问,我妹子和外甥,到底是不是病死的?”
从人群里站出来的男子,看样子是郑安媳妇的哥哥。
“杀了你们,杀了你们!”郑安突然间激动起来,朝着他撞过去。
村长连忙喊道,“快摁住他!”
几个壮丁跑过来摁住郑安。
方才那男子激动道,“我要报官,我要知道我妹子跟外甥,到底是怎么死的!”
人仰马翻。
郑安爬墙头的事情已经被村民们抛在脑后,眼下他们就想知道,郑屠户到底有没有杀自己的媳妇和儿子?郑安媳妇到底有没有奸夫?
顾元姚未曾料到事情会发展成现如今的局面。
她回到家后,立即便仰头灌了一杯茶水,喊了一上午,喉咙都快喊冒烟了。
顾元姚把灶房里面的蒜臼子端出来放在地上,清洗过的嫩白大蒜放在院里的小方桌上。
找了个矮凳坐下,把蒜丢到蒜臼子里,左手扶着蒜臼子,右手握着捣蒜锤,一下接着一下地锤击着。
想起昨夜的不安,疯癫的郑安,泼辣不讲理的郑安娘,她就不舒坦!
每回心情不爽利,顾元姚都会搬出来蒜臼子捣蒜泥。
半晌,她才忽然间意识到胥霁暄站在五步之远,他呆呆地看着她捣蒜泥,有些手足无措。
只顾着生气,把院子里有个大活人都给忘了!
顾元姚直起身子,抬眸看了一眼胥霁暄,胥霁暄的脚不由得往前挪了一步。
她没发话,沉默着继续手里的动作。
胥霁暄似乎在等着她开口询问是否要留下,她在等着胥霁暄跟她告别。
她不是没看出来胥霁暄想要留在这里住下,但是两个人,孤男寡女,住在一个院子里,算怎么个事儿?
村里人原本就爱捕风捉影。到时候,说不准又要成为村里有些碎嘴子的谈资。
胥霁暄感受到顾元姚似乎不大希望他留下。
他缓慢地抬起步子,一步三回头,默默地走出了家门,轻轻地把大门合上。
似一阵风,走的时候,悄无声息。
大门闭合的一瞬间,顾元姚直起身子,深呼一口气,僵硬的肩膀慢慢地放松下来。
这个院子里,又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自在,但也孤独。
她喜欢这份自在,享受独自待在家的日子。但院里第二个人的停驻和离开,反而让她感受到了久违的孤独。
她方才,是不是有些......太过于冷漠了?
但,这不就是她想要的吗?
想起胥霁暄的怯生生,和在烛光的映照下,盛着细碎水光的温柔眼眸,她心里有些难受。
心中烦闷,顾元姚握着捣蒜锤,狠狠地碾着蒜臼子,好像要把那些烦心事碾碎。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
两重一轻。
咚、咚、咚......
如此熟悉的敲门声。
顾元姚恍然从梦中惊醒一般,正要出声。
却见到大门轻轻被推开,一个黑色的脑袋慢慢出现在她的目之所及处。
顾元姚看着走近的人:“你......”
胥霁暄低着头,示意怀里抱着的包裹:“这些是我在家中找到的银钱,可以给你。”
“啊?”顾元姚一头雾水。
胥霁暄埋头,把双臂往前一伸。
顾元姚仔细打量,散开的包裹里放着不少的银票。
“快快快,快收起来。你这是干什么啊?”顾元姚连忙摆手拒绝。
闻言,胥霁暄抬起眼眸,期待又忐忑地看着她。
“你是想着,你哥哥付给我银钱,我教他手艺,而你付给我银钱,想要留在这里?”顾元姚试探着开口。
话音方落,他的眼底流光溢彩,就差把“想”大喇喇地写在脸上了。
顾元姚:“......”
“可是我们孤男寡女,住在一起不方便啊!外人会说闲话的。”顾元姚委婉地开口,“况且你都有这么多的银子了,别说是住在这里了,你就算再去买几栋这样的院子也绰绰有余。”
“实在是......大可不必。”
顾元姚的声音越往后,越轻。
因为少年的神色由“流光溢彩”,逐渐黯淡下来。
胥霁暄垂下眼睫,此般情状,不能更落寞了。
良久的沉默过后,胥霁暄小声道,“对不起。”
他抱紧了怀里的包裹,默默转身。
他转身后,顾元姚才注意到,胥霁暄的衣摆处,膝盖往下,全都是沉甸甸的泥。整个后背,连带着披散的黑发,都裹满了泥浆,看上去惨不忍睹,狼狈极了。
青河村到大溪村,再折返回来,只用了这么些时间,想必他是跑得太快,重重地摔倒在泥泞里了。
从见到他开始,他先是从房子的废墟里爬出来,再是冒着瓢泼大雨在漆黑的夜里赶来给她送刀,捏着一块淋得看不出原本样子的紫藤饼塞到嘴里,接着他直截了当地双膝跪在雨地上任郑安殴打也不松手,如今又跌跌撞撞地抱着钱跑回来......
顾元姚看着院子里那来来回回的泥脚印,终于忍不住开口,“留下吧!”
泥人转过身。
“你可以住在此处,等你哥哥回来。”
“只不过,对外要说,你是我的远房亲戚,是来找我学手艺的。”胥霁暄点了点头。
又是一日小雨,顾元姚辰时起床,昨晚枕着风雨,一夜安眠。醒过来之后,她打开窗,天色晦暗,淅淅沥沥的细雨没有停下来的势头。
顾元姚进入灶房,舀面后倒入温水和酸菜汁,把揉好的光滑面团放到发热的灶台处发酵。把红豆放入锅中煮至烂熟,灶台上的米粥也开始沸腾了,就把红豆倒入一起煮。
她转身去柜子里取肉酱,看见胥霁暄站在灶房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
“快进来。”
顾元姚客气地招呼着胥霁暄坐下。
这肉酱是她的宝贝,平常都舍不得吃。为了做这个肉酱,她那个月多刻了好几个木雕,攒下来的银子都用来买做肉酱的材料了。她用这银子买了酱和精肉,加入了细盐、葱白、川椒、茴香、酒,搅拌之后封入坛中置于烈日下,后续开坛酌情加酒和盐,再封上泥继续晒。
为了吃到这肉酱,她可是花了不少钱,费了不少时间,总共只得两坛。几天前尝了尝,这肉酱入口浓郁,鲜美异常。
顾元姚把肉酱和腌制的一些小菜放到饼皮里,再配上豆粥,滋味堪称一绝。
顾元姚把饭放在身后的小方桌上,两个人一起用饭。
胥霁暄拿起馅饼,一口一口地咬着。他吃得快,但是吃相很好,顾元姚看着他吃饭,不由得也多用了些。
秀色可餐啊秀色可餐!
郑安因为神志不清而杀妻杀子,现下正在大牢里蹲着。这事情已经在周围传遍了。
听闻郑老太不依不饶,天天在县衙门口赖在地上不走。
顾元姚最喜欢关上门过自己的小日子,郑安一事告一段落,也就不再关注这些事情。
肉酱的做法参考的是《浦江吴氏中馈录》,想必做出来很好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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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肉酱馅饼和豆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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