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医生!葛医生!”
尖锐的呼喊像石子砸破深夜的寂静,划破了山村沉睡的夜空。葛叔刚披好外衣,屋里的灯还没来得及完全亮起,人已经踩着拖鞋冲到了院门口。
门一打开,凉飕飕的夜风裹着一股焦灼的气息扑面而来——陈婆婆正背着个小小的身影跪在院坝外,膝盖陷在微凉的泥地里。她花白的头发被冷汗濡湿,一缕缕贴在额角和脸颊上,上了年纪的身子止不住地打颤,手里的拐杖在地上撑得咯吱响,却怎么也撑不起那份急火攻心的沉重。被她背在背上的陈橙像片蔫了的叶子,小脑袋歪在婆婆颈窝里,连哼唧的力气都没有。
“哎呀!您这是干啥!”葛叔心头一紧,两步跨过去就把人往起扶。陈婆婆的胳膊烫得吓人,浑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被他拽着才勉强站稳,嘴里还一个劲地念叨:“葛医生,救救橙橙……救救她……”
不知是谁家先亮起了灯,紧接着,村里的灯就像被点燃的星星,一盏接一盏地在黑夜里亮了起来。窗户后闪过一张张探看的脸,穿好衣服的人们三三两两地往葛叔家聚,很快就把院坝外围了个半满。我攥着奶奶的衣角,躲在人群后面探头张望时,陈婆婆已经被葛叔扶进了屋里,门口的人却越聚越多,交头接耳的议论声像潮水似的涌过来。
“这是咋了?深更半夜的。”奶奶拉过旁边一个婶子问道。
“还能咋?陈家那小孙女……听说下面流血了!”婶子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惊惶。
我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往奶奶身后缩了缩,指尖把奶奶的衣角攥得更紧了。
屋里,葛叔正扶着陈橙躺到床上。孩子小小的身子蜷缩着,脸白得像张纸,额头上的冷汗把刘海都浸湿了。陈婆婆刚直起的腿又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葛叔面前,死死抓住他的裤脚:“你一定要救救我孙女啊!她后半夜睡觉突然喊肚子疼,疼得直打滚,头上全是冷汗,我一掀开被子……一掀开就看见……”她话没说完就被哭声噎住,浑浊的眼泪顺着满脸的皱纹往下淌。
“您快起来!”葛叔赶紧弯腰去拉她,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地上凉,您这把年纪哪禁得住这么折腾!”
站在门口的王姨探进半个身子,看着炕上的孩子,眉头拧成了疙瘩:“这女娃娃才五岁啊,离来月经还早着呢……”
葛叔抬眼扫了王姨一下,那眼神沉得像口深井,瞬间就明白了什么。他没再多说,转身就往屋外喊:“之珩!帮我背着陈妹妹,咱们去镇里!”葛叔的声音透着一股不容耽搁的果断。
葛叔把那辆半旧的三轮摩托开了出来,车头的灯刺破黑暗。柴之珩小心地背起陈橙,孩子轻得像团棉花,在他背上一点动静都没有。陈婆婆抹着眼泪跟在后头,被柴之珩扶着上了车斗。
车子开到院门口,才发现外面已经站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堵着路。王姨往前挤了两步,叉着腰大声喊:“都散了散了!有啥好看的!”
人群像被分开的水流,慌忙往两边退,让出一条窄窄的路来。葛叔一脚油门,摩托车突突地冲了出去,车斗里,陈橙小小的身子躺在柴之珩腿边,眼睛闭得紧紧的,陈婆婆的哭声混着夜风,一声比一声让人心里发紧。
三轮车的突突声渐渐融进远处的夜色里,车头灯的光晕越来越淡,最后缩成个模糊的小点,消失在山路拐弯处。院门口的人群像潮水退去般慢慢散开,三三两两的脚步声、议论声被夜风吹得越来越远,最后只剩下几声零星的咳嗽和关门的吱呀声,村子重新沉回寂静里,只有天边几颗星星还亮着。
我跟在奶奶身后往家走,一路都没听见她说话。平时这个时候,她总会念叨两句“夜露重”,或者问我“脚冷不冷”,可今晚她的脚步匆匆,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沉。
进了屋,我看着奶奶坐在床上发愣,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服,我便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角:“奶奶,陈橙是因为吃多了糖才这样的吗?”奶奶猛地回过神,脸上满是疑惑,她蹲下来,手心贴在我额头上,声音放得很轻:“满满为啥这么想?”
“因为常老师给了陈橙好多好多糖果,”我掰着手指比划,“比我过年收到的还多。”
“我觉得那个常老师很奇怪。”哥哥突然开口,眉头皱着,“上次我东西忘在学校里,返回学校去拿,看见他拉着陈橙的手去了厕所”他把之前常老师留堂的事一五一十告诉奶奶,奶奶听完,手指猛地攥紧了衣服,指节都泛了白。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摸了摸哥哥的头,声音有点哑:“在学校要把妹妹看紧咯”
哥哥重重地点头:“我知道。”
奶奶转身看向我时,眼神里的严肃是我从没见过的。她双手扶着我的肩膀,让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满满听好,以后放学一定要紧跟着哥哥,一步都不能离。不管是谁,哪怕是认识的人,要摸你的手、抱你,或者让你跟他去没人的地方,都得大声说‘不’,然后赶紧跑,找哥哥或者老师,知道吗?”
我看着奶奶眼里的光,那里面有我看不懂的紧张和害怕。虽然年纪小,可我知道,奶奶说的每一个字都重得像石头。我用力点头,把那些话牢牢刻在心里,像揣了块沉甸甸的石头。
三轮摩托在坑洼的山路上颠簸了两个多小时,车头灯的光晕在黑暗里摇摇晃晃,终于撞进了镇上医院昏黄的路灯里。葛叔猛踩刹车,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他跳下车时,裤脚还沾着一路溅来的泥点。
“快!之珩,跟上!”葛叔的声音带着赶路后的沙哑,一边扶着几乎站不稳的陈婆婆,一边往急诊楼跑。柴之珩背着陈橙紧随其后,小姑娘的身子软得像没有骨头,头歪在他颈侧,额前的碎发早已被冷汗浸透,贴在苍白得吓人的小脸上。
急诊室的灯亮得晃眼,值班医生刚写完病历,抬头就被这阵仗惊得站了起来。当葛叔简单说完情况,检查了陈橙的身体情况,眉头猛地拧成了疙瘩,眼里先是闪过一丝疑惑,随即被深深的震惊取代,他张了张嘴,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这孩子……怎么会这样……”
“医生!医生您快看看!”陈婆婆挣开葛叔的手,踉跄着扑到医生面前,干枯的手指紧紧抓住医生的白大褂,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她到底怎么样了?您快救救她啊!她还这么小……”浑浊的眼泪顺着满脸的皱纹往下淌,滴在医生的袖口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医生抬手扶了扶鼻梁上滑下来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沉得像块冰,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这孩子……外阴有撕裂伤,而且□□有破损。”
“嗡”的一声,陈婆婆像被雷劈中,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刚才还强撑着的力气骤然抽干,她眼前一黑,天旋地转的眩晕感铺天盖地涌来,嘴里“橙橙……”两个字还没喊完,身子就直挺挺地往后倒。
“陈婆婆!”葛叔眼疾手快,一把抄住她软下去的身子,才没让她重重摔在地上。他托着陈婆婆的后背,只觉得怀里的人轻得像片纸,可那骤然失了生气的模样,却重得让他心口发堵。急诊室惨白的灯光照在陈婆婆皱缩的脸上,她嘴唇翕动着,像是还在念叨孙女的名字,眼泪却已经流不出来了。
把陈婆婆安置在急诊室外的观察床,葛叔才松了半口气,拉着柴之珩在走廊尽头的椅子上坐下。医院的消毒水味混着深夜的寒气,沉沉地压在人胸口,走廊里只有时钟的滴滴答答声,两人谁都没说话,沉默像块浸了水的棉花,闷得人喘不过气。
不知过了多久,柴之珩突然抬起头,少年的声音带着未脱的稚气,却透着一股异常的坚定:“舅舅,我可能知道是谁做的了。”葛叔猛地从恍惚中惊醒,霍然抬头看向他,眼里满是震惊和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是常老师,”柴之珩攥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泛白,“雁回跟我说他看女孩子们的眼神怪怪的”
葛叔眉头紧锁,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抗拒:“之珩,这种事可不能乱说。他是学校请来的老师,教书育人的,怎么会……”话没说完,自己先顿住了——他实在说不下去那后半句。
“我看见过,”柴之珩打断他,语气急切又肯定,“好几次在办公室,他趁其他老师不在,在办公室里摸女孩子的手还有脸,因为有一次他说给满满讲题但是是关着门的,我跟雁回觉得他很奇怪就一直在默默观察他”
葛叔的手“腾”地攥成了拳头,指骨捏得咯咯作响。他盯着走廊尽头惨白的墙壁,脑子里反复回响着柴之珩的话,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他实在不愿意相信——教书育人的老师,怎么会对那么小的孩子下这种毒手?可柴之珩眼底的认真,还有陈橙那可怜的样子,又让他不得不去面对这刺骨的可能。
医院里的灯亮着,走廊里的寂静突然变得格外刺耳。葛叔看着自己攥得发白的拳头,指缝里仿佛还残留着刚才扶陈婆婆时,摸到她身上那滚烫的冷汗——那是一个老人拼尽全力想护住孙女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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