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砚伸手按住白无的左手心,挡下她将握拳的动作,免得指甲戳到手。
“师父,那个术士已经死了,倘若我们遇到他的接班人,绝不会放过他。”
对,那人连魂都散了,她不该再受到影响。
白无恢复理智,站起身来,吓得山鬼一哆嗦。
山鬼忍着某种痛苦,费劲抬起双手,手心上的瞳仁移到驱邪符没有覆盖住的边缘上,透过狭小的缝隙观察,防着白无出手。
白无略过山鬼,直接朝树林里走去,留下一句,“乌砚,你在这看着他。”
往远离小屋的方向走了一段距离,白无蹲在一棵树后,掏出巴掌大的牌位,因为只有单手能动,所以她将牌位放在地上,再并拢双指在上面画出符文。
黑色符文遁入木牌中,很快,低沉的音色从中传来。
“白无,你受伤了?”
白无不在乎是谁把消息告诉阿顽,随口应了一声,转换话题,“只是小伤。阿顽,我找你是有事要跟你确认,当年祸害我们的术士,真当魂飞魄散了?”
“是,我亲手毁的。”
阿顽说的肯定不会有错,白无稍稍安心下来,有三生派在,那术士的后人掀不起什么风浪。
“你为何突然问起他?”
“我遇到个和他手段类似的歹人,可惜没有机会正面交锋……”
“你应该唤我,我会帮你。”
阿顽的声音沉稳,听起来像是情绪毫无波澜,但是白无知道他有点不高兴了。
“我这不是顺利解决了吗?”白无故作轻松,“而且你离开酆都,对你不好。”
这只是原因之一,更关键的是她不想养成遇到困难就想依靠他人的坏习惯。
阿顽的声音不再像刚才那么低沉,“好,那你下次小心,不要让自己受伤,如果这次很难痊愈,谢必安会去接你回酆都……”
“阿顽。”白无稍微重音,阿顽安静了。
她很清楚,她必须跟阿顽保持距离,不然就别怪阿顽说出她不爱听的话。
“其实我找你还有一事,我在云山镇前往桃花村的山道上遇到了山鬼,山鬼仗着能辨善恶的能力,被日夜游神网开一面,在人间自由游走。然而,他们袒护了山贼二十年,那谁又说得清以往被他们吞掉魂火的没有好人呢?”
“好,我会查明此事,肃清道貌岸然的山鬼。”
事情都说完了,白无将手放在牌位上,打算收回木牌中的符文气息,“那辛苦你了……”
“白无。”阿顽短促地喊了声。
白无停下动作,“什么事?”
“你接下来要去哪?”
“先在云山镇住一段时间吧,后面还没计划。”白无很难对阿顽撒谎,眼下说出了实话,心中又堵着一口气,“不过你无需问我,谢必安啊范无救啊,还是哪个我在路上碰到的鬼差,都会把我的行踪上报给你,不是吗?”
“……”
阿顽没有呼吸声,一旦不言语,空气就彻底安静下来了。
白无抓了下头发,她不可能和阿顽为敌,但他们也难以站在同一立场上,单听各自的话没有错,但搅在一起就生了刺。
上次她和阿顽起矛盾,故意不与他联系,后来隔了四十六日,阿顽主动找她,她勉强应付谈话,如今气已消,她不想再生出新的嫌隙。
“阿顽,你公事繁忙,我就不叨扰你了。”
趁着阿顽没有回答,白无抽出牌位中的黑气,对话中断,心平气和。
走出林子,乌砚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山鬼,手上的黄符随风飘动,山鬼垂头丧气,不敢乱飘。
乌砚的面上冰冷,眼里无光,充满威慑。
白无笑了,原来她徒弟还有这一面,如此行走江湖也不会被轻易拿捏,是好事。
“乌砚。”
乌砚闻声,眼里缀上光,眉眼的冰霜融化,“师父。”
白无走过去轻拍一下他的肩膀,“做得好。”
乌砚只当白无是夸他看住了山鬼,“师父,接下来如何处置山鬼?”
“放了他。喂,山鬼,你走吧……”白无话未说完,山鬼一溜烟飘走了,“接下来自有鬼差去清算,我们就不操心了。”
乌砚点头,跟着白无走进屋里。
在山中木屋将就一晚,翌日清晨白无和乌砚带着温梅和崔氏前往云山镇,简单吃过一餐,找来房牙。
连连看了几处房屋,白无都不大满意,温梅也觉得租金太高。
房牙面对白无既要便宜又最好带院子的房屋要求,讪笑着,“其实这样的屋子也不是没有,只是……”
“但说无妨。”白无预想对方后半句是“价格稍微高一点”之类的,做好砍价的准备。
“那屋子闹鬼,殃及邻居,先前住进去的几户人家全都搬走了,临近的也没人敢住!”房牙一脸可惜,“屋主远在皇城经商,不在乎这屋子能否租赁出去,也不请个驱邪师来看看,真是可惜了这好好的屋子……”
崔氏听着跟房牙露出一样的神情,想开口拒绝,被温梅拦下,看着白无和乌砚相视而笑。
白无一笑,乌砚就爽快地掏出钱袋子,和温梅一起用低价租下了房牙口中的两间屋子。
房屋不大,院子清幽,稍加打扫,便现出宜居舒适的样子。
趁着乌砚洒扫之际,白无掏出黄符,温梅见状就带着崔氏出去采买,给白无留下驱邪的空间。
日落西山,乌砚打扫好两间屋子,就在院子里劈起柴来。
白无在积灰的几间房子里转悠,晃晃手里的符纸,“现在出来还能从轻发落,要是等晚上扰人清梦,要你好看。”
突然,白无的衣服下摆被扯了一下。
她转身,空无一人。
“我能碰到人了,能碰到人了!”女孩娇滴滴的声音响起,透着高兴。
是小孩……
白无收起驱邪符,掏出乌砚给她买的肉包子,故意吃得津津有味,还发出感慨,“真好吃。”
面对小鬼,她这招百试百灵。
一道阴影从上方落下,飞扑向她,和她撞个满怀。
白无揪住这不到十岁的瘦小魂魄,小鬼扒着她的手,想去抢包子,手却从包子穿过,重复几遍,越来越着急。
“为什么我可以碰到你,就是碰不到吃的,我好饿啊……”
她应该是亡故没多久的饿死鬼,还没适应无需食物的魂魄体质,保持着生前的饥饿感。
“小鬼,你知道自己的姓名和生卒年吗?”
小鬼摇摇头,依旧去抓她手中的包子。
若是牌位刻上姓名和生卒年,她还能给小鬼烧点什么,可眼下是行不通了。
“你跟我来,我不会再让你饿着的。”
“你是第一个能跟我讲话的人,我听你的。”小鬼盯着白无手上的包子,痴痴地跟着白无走了。
白无记得她来时经过一个土地神龛,就将小鬼带到那里去,她对着石制神龛拜拜,土地神就出现了。
“你跟着这位爷爷,他会带你到城隍庙,城隍会送你去酆都,到了那里你就能投胎转世,不会再挨饿。”
小鬼不明所以,只知道可以不挨饿,就牵住土地神的手。
白无向土地神颔首,一神一魂消失。
朝临时的家走去,白无远远就看到温梅和崔氏合力推着推车,车上堆着被褥等用品,还有瓜果蔬菜。
她跑过去搭把手,才知道温梅也买了她和乌砚的份。
“大师,您别客气,你们帮我们租到这么好的屋子,还打扫得如此干净亮堂,就收下吧。”
白无只好收下,让乌砚多送些劈好的柴火给她们。
晚上,在乌砚要进厨房做饭时,温梅和崔氏已经做好了一桌子菜,招呼他们过去一起吃。
白无的右手派不上用场,以为能像画符那样,左手练一练也能拿筷子,可屡试多遍都不成,只好用勺子吃饭。
一开始,指使乌砚夹菜这件事让她有些不好意思,来回两次,乌砚已经驾轻就熟地按她的喜好顺序给她夹菜,白无的适应能力也快,指使乌砚起来十分自在。
不愧是师徒。
白无在心里点评着,嘴上吃得满足。
温梅瞧着他们,不自觉露出慈祥的笑,久而久之,笑眼里又蒙上一层哀伤。
白无看出温梅的欲言又止,饭毕,在乌砚帮崔氏收拾桌子时,拉着温梅到院子里。
她伸着懒腰,“温大娘,你的手艺真好,谢谢啊。”
“哎,没什么,只是小小心意……”温梅的眼神躲闪着,抿嘴。
白无不急不躁,望着天空,数着星星,星光缀在眼眸里,夜风吹过长发,心情自然跟着夜静下来。
“大师,”温梅终于开口,“您说过湄儿会入地狱,我想知道那是怎样一个地方,是不是跟画本里说的,当真如火炉一般?”
眼里的点点星光暗下去,白无不知如何作答。
嗜杀成性的厉鬼,会被投入黑绳大地狱,里面分为几个小地狱,小地狱的刑罚不同,但本质都是捣舂,将魂体进行反复捣舂折磨,直至罪孽消尽。
白无没有亲眼见过,单从酆都的册子上看过介绍,也知道是极其痛苦的酷刑。
“是吧,大抵处于火烤般的热气里,口干却无水喝。”白无说了远比实际要轻的刑罚,看到温梅背过去用手抹眼睛,“斯人已逝,温大娘,您要照顾好崔大娘和自己。”
温梅的声音哽咽,“我今天出去采买时,听到有人在讨论桃花村的事,原来进入村里的年轻女子都失踪了,是湄儿做的……对吧?”
白无默认。
“我身为娘亲,却没能发觉湄儿的所作所为,反而助长着她害死他人的女儿,我也有罪,但我在清楚她罪孽深重的同时,也依然心疼她……”
“庄云湄害死无辜的人,确实有罪,她已在受罚,但这也磨灭不了她也是受害者。”白无回想起在庙宇里的那日,“我曾拿话激庄云湄露出破绽,当时心里预想了多种回话,最怕的是她问我,如果我处于她的位置,我当如何应对?”
“幸好庄云湄没有那样说,因为我不敢保证,假设我处于她的困境,不会被仇恨蒙蔽双眼,不会被成神的诱惑迷住。”白无的内心悲戚,“我比庄云湄强的地方,只在于我还活着,我遇到过许多好人,否则我与她并无不同。”
白无望向温梅,两人对视,“温大娘,我们无法改变死者的命运,但我们还活着,我们能做未来某个人遇到的那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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