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的第七个春天，似乎来得比往年都要早一些。和风拂过山坳，冰雪消融，溪流潺潺，连空气中都带着泥土与新生草木的湿润气息。
木屋前，那株曾只开得七八朵花儿的杏树，如今已长至齐肩高，枝干遒劲，枝叶繁茂。此时正是花期，满树粉白的花朵团团簇簇，开得如火如荼，远远望去，如同一片停驻在山间的粉云。馥郁却不甜腻的清香，随风飘散，将这片小小的天地氤氲得如同世外仙境。
萧峰坐在树下一块光滑的青石上，手中拿着一柄小刀，正仔细地削着一根木头，看形状，似乎是想做一支发簪。他的动作沉稳而专注，侧脸在透过花枝缝隙洒下的斑驳光影中，显得平和而安宁。多年的边塞生活，在他眉宇间刻下了风霜的痕迹，却也洗去了曾经的暴戾与悲怆，只余下一种如同远山般沉静的气度。
他的内力修为，在这日复一日的宁静守护中，早已臻至化境，返璞归真。气息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若不刻意显露，便如同这山间的一块石，一棵树。
一阵微风吹过，枝头的杏花簌簌而动，几片花瓣打着旋儿，轻盈地落在他的肩头、发间。他并未拂去，只是唇角微微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
“莫要顽皮。”他低声开口，语气里带着纵容的无奈，仿佛在对一个撒娇的孩童说话。
随着他话音落下，他身前那片空地上的光影微微扭曲，一道淡粉色的、凝实了许多的虚影，缓缓显现出来。
依旧是朦胧的光影轮廓，但已经能清晰地分辨出女子的身形，长发及腰，裙裾飘飘。面容虽仍不真切，却能感受到那光影正“望”着他，带着一丝灵动的狡黠。正是灵溪。
经过萧峰数年如一日，以自身精元气血不间断的温养，她的魂体恢复得极好，虽远未达到巅峰状态，无法长时间维持稳定的形体，也无法远离本体杏树，但意识已然清晰，魂力也充沛了许多，已能像现在这般，较为自如地显化虚影，与萧峰交流。
“整日对着你这块木头，还不许我自个儿找些乐趣？”灵溪的意念传来，清晰而带着一丝娇嗔，与最初那虚弱断续的状态已是天壤之别。她飘近了些，虚影的手指（如果那算是手指的话）轻轻拂过萧峰鬓角的一缕白发，意念中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又白了少许。”
萧峰放下手中的木头和刻刀，抬眼看向她。他的目光深邃而温柔，如同月下的深潭，能将人溺毙其中。“无妨。”他淡淡道，伸手，试图去捕捉那虚影的手指，却依旧如同握住了一捧温暖的流光，“你安好，便值得。”
他的触碰让灵溪的虚影轻轻一颤，光芒流转，似乎更加凝实了几分。她顺势“坐”在了他身旁的青石上，虽然并无实体，但那光影却自然而然地倚靠向他，仿佛真的将重量交付。
“耶律洪基前日又派人送东西来了？”她转换了话题，意念扫过木屋旁堆放的一些崭新的皮毛和精米。这些年，那位南院大王从未停止过接济，尽管萧峰多次拒绝。
“嗯。”萧峰应了一声，目光重新落回那未完成的木簪上，“依旧是些用不上的物事。回头让山下的牧民分去便是。”
“他倒是有心。”灵溪的意念带着些许感慨，“只是这红尘俗物，于你我，确已无用了。”
两人一时无话，只静静享受着这春日暖阳与花香。岁月在此地仿佛格外的宽容，将那些惊心动魄的过往，都沉淀成了眼前这般静好的模样。
过了许久，灵溪的意念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好奇与期待：“你今日，似乎心情甚好？”她能感觉到，萧峰今日的气息格外平和温润，甚至……带着一种隐秘的欢欣。
萧峰雕刻的动作微微一顿，侧头看她，眼中含着浅浅的笑意，如同春水破冰：“今日，是你的生辰。”
灵溪的虚影明显怔住了，光芒都凝固了一瞬。“我的……生辰？”她喃喃重复。她自己都早已忘却，身为上古大妖，岁月于她本是模糊的概念，魂碎之后，更是无从记起。
“我为你定的。”萧峰语气自然，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你于此世重生，于这株杏树中苏醒，今日，便是你的新生之日。”
他放下刻刀，从怀中取出那支已然完工的木簪。簪身是温润的杏木，被打磨得光滑无比，簪头被他巧妙地雕成了一朵含苞待放的杏花，形态逼真，线条流畅，可见花费了无数心思。
“寻常金银玉饰，配不上你。”他将木簪递到那虚影面前，目光专注而深情，“唯有此木，与你同源，愿它常伴你身。”
灵溪的魂影剧烈地波动起来，粉色的光晕如同潮水般涌动，显示出她内心极不平静。她“看”着那支朴素却凝聚了无数心意的木簪，感受着萧峰那份沉甸甸的、超越了形体的情意，一股暖流从魂核深处汹涌而出，瞬间淹没了她。
她缓缓抬起虚幻的手，尝试着去触碰那木簪。这一次，那光影凝聚的手指，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凝实，指尖泛着微光，轻轻地、真实地碰到了簪身！
虽然触感依旧微弱，如同隔着一层温热的薄纱，但这确确实实是数百年来，她第一次，以“实体”的形式，触碰到了他赠与她的东西！
“萧峰……”她的意念带着哽咽的颤音，再也说不出其他。
萧峰看着她那激动得光芒闪烁的魂影，眼中笑意更深，也带着无比的怜惜。他柔声道：“我为你簪上。”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灵溪的虚影也微微仰起“头”。
萧峰的动作极其轻柔，小心翼翼，仿佛对待稀世珍宝。他伸出手，穿过那团温暖的粉色光晕，将木簪轻轻插入她虚影发髻的位置。
就在木簪没入光晕的刹那，异变发生了！
那支杏木簪仿佛被注入了生命，簪头的杏花苞竟微微亮起柔和的白光，与灵溪的魂光交相辉映！与此同时，灵溪的整个魂影仿佛得到了某种支撑与锚定，猛地凝实了数倍！
虽然依旧半透明，但此刻的她，已然能清晰地看到如瀑的青丝，看到那纤细的脖颈，看到那微微敞开的衣领下精致的锁骨，甚至能看到她脸上那模糊却动人的轮廓，以及一双……蕴含着万千星辰与无尽水光的、无比真实的眼眸！
那双眼，正怔怔地、充满难以置信的惊喜与深情，望着他。
萧峰也愣住了。他没想到，这支以本体杏木雕刻、倾注了他心血与内息的木簪，竟能对灵溪的魂体产生如此大的助益！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风停了，花也不再摇曳，天地间只剩下彼此眼中倒映的身影。
望着那双终于清晰呈现在自己眼前的、含着泪光却比星辰更璀璨的眸子，望着那微微颤抖、如同粉色花瓣般娇嫩的唇形，萧峰心中压抑了数年、积累了数年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江河，轰然爆发！
他再也无法克制。
伸出手，不再是穿过虚影，而是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轻轻地、捧住了她那终于有了些许实质触感的脸颊。
指尖传来的，不再是虚无的流光，而是温润的、带着杏花清香的、如同暖玉般的微凉触感！
灵溪浑身一颤，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轻颤，却没有丝毫躲避，反而将脸颊更贴近了他粗糙却温暖的掌心，一滴晶莹的、由纯粹魂力凝聚的泪珠，从眼角滑落。
这一刻，无需言语。
萧峰俯下身，慢慢地、极其珍重地，靠近她。
他的鼻尖先轻轻蹭过她的鼻尖，呼吸交织，带着彼此的气息。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魂体的微颤，感受到那份与他同样炽热的情感。
然后，他不再犹豫，低下头，将他温热的、带着些许干裂却无比温柔的唇，深深地、郑重地，印上了她那微凉的、柔软的唇瓣。
起初，只是双唇紧密的相贴，感受着那份跨越了生死、种族、形体的悸动与确认。他的唇有些粗糙，却带着能融化一切寒冰的灼热；她的唇微凉柔软，如同初绽的花瓣，带着清雅的甜香。
紧接着，仿佛本能驱使，萧峰的唇轻轻蠕动，更加深入地含吮那两片柔软，用舌尖极其轻柔地描摹着她的唇形，试图开启那甜蜜的禁地。
灵溪发出一声细微的、如同叹息般的呜咽，魂体几乎要融化在他的怀抱里。她生涩地、却又无比顺从地微微张开了唇瓣。
下一刻，他的舌温柔地探入，与她无处可避的、微小的魂力触角（对她而言，这便是她的“舌”）纠缠在一起。
没有真实的唾液交换，却有一股远比那更加精纯、更加炽热的能量在彼此唇齿间流转、交融！他的气血之力，她的本源魂力，在这一刻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一个温暖的、生机勃勃的循环，流淌过彼此的“灵”与“肉”。
这个吻，温柔而绵长，带着无尽的思念、失而复得的狂喜、以及跨越了漫长等待后的彻底宣泄与归属。他像是在汲取她灵魂中的甘泉，又像是在将自己生命的火焰毫无保留地渡给她。
杏花的清香愈发浓郁，仿佛整棵树都在为这一刻欢欣鼓舞，花瓣纷扬落下，如同一场粉色的雨，将他们环绕。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灵溪的魂体因为这过于激烈的情感与能量交融而微微闪烁，变得有些不稳定，萧峰才恋恋不舍地、极其缓慢地离开了她的唇。
他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呼吸依旧有些急促，深邃的眼眸中仿佛有漩涡在转动，紧紧地锁住她那双迷离如水、羞意盎然的眸子。
灵溪的虚影比之前淡了一些，显然刚才的凝实消耗了她不少魂力，但那双眼睛，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都要动人。她微微喘息着（尽管魂体并不需要），意念如同丝线般缠绕着他：“萧峰……”
“我在。”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未褪的情潮，捧着她脸颊的手拇指轻轻摩挲着那微凉的“肌肤”，“从此，岁岁年年，你我皆如此日。”
灵溪没有再说话，只是将虚影更加贴近他坚实的胸膛，虽然无法真正依靠，但那光影的依偎，却比任何实物都更让他感到充实与圆满。
春风拂过，杏花雨落。
小小的山坳里，春光正好。英雄的归隐，并非落幕，而是另一段缱绻篇章的开始。往后余生，不止静待花开，更是与卿，共度这漫长而温暖的烟火人间。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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