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冷箭如电掣般破空而来,直取怀晴眉心!
房檐上的玄影未曾动容,只死死攥紧弓柄,眼神如冰,半分余光也未曾落在怀晴身上。
——“阿大!”
随着裴绰的一声高喊,冷箭忽如被什么阻力击中,在半空“嗖”的一声折落。“阿大,护着庙里的人!”
慕宁轻若秋叶,从檐上飘然坠落,身姿笔挺,一言未发,却如一道天堑般挡在了她与死劫之间。
怀晴鼻子一酸,眼泪流了下来。
从前,每次鬼公子苛责之时,宁宁也是这般挡在她面前,替她受鞭打。宁宁身上还有好多道鞭痕,就算红灯医术再高明,都抹平不了。
她问宁宁,为什么这么傻,每次都挡在前面。
宁宁说,你才是傻子啊,还问这么傻的问题。你是我最爱的妹妹。
如今,她依旧站在自己面前。
可不是因为她是她的妹妹——
而是因为——“阿大。”
她如今只认那句唤她的命令。
可她明明就是宁宁,在炼狱里也要给她煲一锅汤的宁宁。
怎么会连分花拂柳都认不得了?分花拂柳少一个都不行。宁宁,这些痛苦的日日夜夜你都忘了吗?我们是彼此的后背,你为何会忘?
怀晴猛地指向慕宁那肃穆冷峻的身影,对庙中的裴绰吼叫起来,声嘶力竭:“你把宁宁怎么样了?你把她怎么了?她为何只认你?”
裴绰一脸惨白,双手抱头栽倒在地,疼痛使他全身蜷缩、颤抖,可他依旧紧紧盯着怀晴,眸子里红的红黑的黑白的白。
怀晴知晓是玄女庙使他疼痛不堪,大步走向他,又将他扔出庙。
轰——
裴绰仰躺在庙前的青草上,终于能喘上一口气了。周身的战栗逐渐停止。眼泪却从侧边流入青草地。
远处,天空绽放出一朵盛大的烟花。
那是天灯节的灯魁放的烟花,谁夺得灯魁,谁就要放最烈的焰火。
流光溢彩,名不虚传。
流彩映着裴绰的泪光,好似他的痛哭一旦蒙了一层色彩,那苦痛也能少了几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你非要去玄女祭坛,是为了她。”
红灯与竹影此时亦发现了慕宁的异常,均紧张地望着他们三人。
她猛地拧起银丝,似游蛇翻滚,一把揪住裴绰的衣领,银丝倏然缠上他颈侧,寒光在月色中游走。
只差一寸,他便血溅当场。
可还未等她发力,颈后却突地一凉。
——寒刃抵喉。
慕宁无声靠近,手中利刃已悄然贴在她后颈,冰冷刺骨。
怀晴全身僵住。
这一幕尽入鬼公子眼眸。他手一挥,箭雨停止,他甚至推着轮椅往前滑了半步,好看得更清。
“——分花拂柳——”鬼公子好整以暇地看着,笑出了声:“终是自相残杀的下场,不错不错!大快人心!”
“闭嘴!”竹影已无力作战,捡起一块石头,朝鬼公子扔去。
鬼公子头一偏,石子击中了裴绰的腹部。
可他不声不语,一声闷哼都无。
良久,裴绰才反应过来,只偏过头,定定地看向怀晴,眼光闪动:“妍妍,你就是分花拂柳啊——我也傻得不轻,竟以为你从前过得还不错……”
“蠢!”鬼公子打断裴绰的话,“我怎么会轻易放过她?你要是知道我做了什么,不得气得吐血——我来告诉你,我骗她她是——”
——铛的一声
寒光一闪,刀刃掠过鬼公子的发丝,却又被不知哪儿来的冷箭打落。
裴绰挡在怀晴面前,“快走!”
“阿大!带她们走!”
说完,慕宁一手拉起竹影,飞向玄女庙,又掳走红灯,轻燕一般腾跃入夜色之中。怀晴也眼疾手快,抱着裴绰,脚尖一点跃然而起。
“逃!你能逃到哪里去?天下没有金光明社找不到的地方!”鬼公子声若鬼魅,丝丝缠绕于耳后。
风穿过庙宇,卷起纷落的香灰。
天灯节的焰火在远处炸响。
……
夜色茫茫,高空无月。
怀晴紧随那抹玄影穿梭林间,脚下如风,不敢有丝毫迟疑。忽而前方人影一顿,她也猛然停下。
是悬崖。
慕宁站定,转身松手,怀中竹影与红灯便如断线风筝般坠落于地,气息微弱,昏沉不醒。
“阿大,这里还不够安全……”裴绰气若游丝地提醒着,声音几不可闻。
“跑不掉了,这片山谷早有埋伏。”怀晴环顾四周冷声道。话音未落,几盏篝火“嗤”的点燃,连成一线,由远及近,逼近他们所在之地。
“是金光明社的人。"借由几缕幽光,可以看到来人金灿灿的镶边纹路,再走近几步,来人脸上青一块肿一块,甚至流出黄色的脓水。
是天麻!
“躲开!”裴绰大喝一声:“阿大,带她们跳下去!”
——与之前百依百顺的模样不甚相同,可慕宁并未动弹,甚至连眼睛都未眨一下。
她静静站在原地,像是失去了判断力的傀儡。
裴绰望向崖底,恍然道:“这是之前寻到老师的地方,阿大是当年落崖的人……”
“她不是阿大!她叫慕宁,思慕的慕,安宁的宁!”
裴绰张开双臂,将暴怒的怀晴藏于身后,“妍妍,冷静点!别让天麻病人靠近你!”
那些穿着金色纹饰的天麻病人们却忽然停住了脚步,表情木然,如同活尸一般站在崖边。一个接一个地站着,形成密不透风的一堵墙。
她们是绝无可能冲过这道天麻病人的屏障,除非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对于这道令人头皮发麻的墙,怀晴熟视无睹,双眼通红,擎起一柄匕首对准裴绰心脏:“裴绰,你说,你把宁宁怎么了?”
这一回,她的声音平静无比。
可裴绰知道,她疯了。
他没有闪避,只是垂下双手,低声道:
“那年,我找到老师时,他中了沉烟之毒,命悬一线。我在随行手扎里找到了可缓毒的药草,只生于玄女祭坛。”
“再让老师吃药之前……慕宁便是当时的试药人之一。”
“那时她频频暗访荔园,被抓时,身上残留沉烟毒素——试药,最合适不过。”
“可她吃了药以后,与其余人疯疯癫癫的情况大为不同,不仅箭术武功大涨,还什么都不记得了,对我的命令言听计从。我便开始唤她阿大,令她暗中保护我。”
那年,慕宁没能寻回她的心上人,连自己也弄丢了。
怀晴终于动了。
噗——
匕首狠狠扎入他胸膛,鲜血立刻浸透衣襟,红得刺目。
“裴绰你该死!她如何才能恢复如初?”
裴绰徒手握住那柄匕首,锋利的刀刃将他的手掌划伤,瞳仁里尽是悲伤。
“盛春微雨时,你说你要樱桃酒,我原以为那一日是金戈化玉帛的一日,没想到,你从那日起,便是对我的算计。你为何要嫁我?你为何又要把我变成一个人?你都这么可恶了,我还中意你……我真是……我真是……”
见他顾左右而言他,怀晴手上的匕首又深了一寸:“说,宁宁如何才能恢复?是去玄女祭坛么?”
“是!你只能亲自去一趟。”
“然后呢?”怀晴急问。
“三片金叶分别代表过去现在未来,你需举行祈愿仪式,叩问玄女神意,以祭火熬符,饮符水而引神应,方可唤醒她的神智。”裴绰胸口的血汨汨地流。
“你若敢骗我……”
“妍妍。”裴绰低声唤她的名字,眸光定定落在她脸上,却像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只有你骗我的份,我哪里舍得骗你。”
他咳出一口血,又道:“方才在玄女庙,我记起了所有。我们一直走向不同的方向。我行于过去,而你走向未来。”
怀晴听得云里雾里,“什么意思?”
“今日是死局。你说命数是不可改的,过去是不可改的。”裴绰的声音愈发微弱,语速却加快了,“你说得没错,过去注定发生,顾三金无论如何都会死,还有些关键节点,无论如何也避无可避。”
“可妍妍,你要记住——过去虽不可更改,却可以重新诠释。”
怀晴仍有些没反应过来。
裴绰又道:“旧梦难追,但往事,可以重裁。”
他抬头看她,眼神中有火光也有残灰:“我会重生三次,妍妍,我想你也是。这一世,是我们的第二世。”
“我的第一世,是你经历一切后的第三世。我在追溯过去,而你在前行未来。你的每一世重生,时间都比前一世早一点。”
“所以,记住——不要去玄女祭坛。”
上一世,他这样说;这一世,他还是这样说。
她不再多问,只偏头看了一眼一旁站立如偶的慕宁,神色冷静却漠然。心中却已下了决意:
若能让宁宁恢复如初,别说玄女祭坛,就算刀山火海,她也愿意踏入。
“就带上我吧。”
他望着她的眼,血从唇角缓缓滑落:“若你非要去的话,一定要带上我……”
“妍妍,让我的尸体,当你命运的垫脚石……”
“妍妍,你知道吗?我重生又重生,只为告诉你,你要利用我,要骗我,都可以的,只是一定要带上我……你不要一个人独自面对……是了,现在的你听不懂,可你一定有一天会明白,我永远站在你这一边……”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自远处古木间飘然而落,踏着夜色而来,正是沈磐。
紧接着,天麻病人的人墙后,一辆轮椅缓缓现身,鬼公子笑意如霜刃一般冷峭。
“那几个人,一个也不能留。”
沈磐的银面具泛起冷冷的光。
“沈磐,你疯了!”怀晴指着鬼公子,怒斥立在一旁恭恭敬敬的沈磐:“他是你的杀父仇人,你还替他卖命?”
“曾为君王客,不负君王恩。我沈氏千年前,便誓死效忠大晋……除了我父亲这个叛徒,他竟妄图在新朝为官,是为不忠!陷我于两难,是为不义!他死得好!”
怀晴骂道:“沈磐,你从前倒是装得好!”
“不这么装,小皇帝如何会信我?这天下,本就姓魏,我这是拨乱反正,用点手段有何不可?”沈磐目光如铁,轻轻拔出弯刀,“妍妍,不然你以为我从何处得来的拂柳刀刀谱?”
怀晴心头一震:“那年,岷县破庙……”
沈磐冷笑道:“那年,公子下令,命我除去沈言。我们于破庙相遇,只是因为我们有相同的任务……若你不杀,我也会出手……”
“畜生!”
“妍妍,你选错人了!”沈磐的银面具亮得刺眼:“天灯节,你若跟我走,便用不着死……”
夜色寂静。
远处篝火噼啪作响。
几人的影子交错拉长
鬼公子笑眯眯地看向裴绰:“阿兄,给我二十八星宿图,这些人我都可以留着,天下还是我们魏氏的,你何苦当什么劳什子首辅?”
“你这样的人,何堪称帝?”裴绰冷冷地白了他一眼。
“就算你不给,有金光明社相助,天下仍是我魏氏的!”鬼公子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即露出狰狞的笑:“你这个魏氏的不肖子孙,愧对列祖列宗。天下人对昭明太子存有敬仰之心,你不当太子殿下,便由我来当。等你死了,我便是重新收拾山河的昭明。”
裴绰嗤笑一声,语气含讥:“是啊,等我死了,你会登基,然后成为金光明社的傀儡,那样也不负先祖之期盼了……”
“执迷不悟!”鬼公子猛拍木轮椅扶手,震得整个轮椅都在颤抖:“杀了他!杀了他们!这些叛徒活该没有好下场!”
话音落下,那堵由天麻病人组成的人墙缓缓逼近,一寸寸压来,步伐沉重如丧钟。
“你这样的人,还不配杀我。”裴绰握住怀晴的匕首刀刃,往胸口一刺,口中吐出一口暗红的鲜血。
裴绰扭头看向怀晴,唇边带一抹血,血色里却是温柔的笑意:“妍妍,记得来讨一杯樱桃酒!”
说罢,裴绰仰身落崖,跃下悬崖,身影在夜风中划出一道长长的弧,仿佛一只振翅欲飞的黑色纸鸢。
但他是一只断了线的纸鸢,再不可能飞起来。
“旧梦难追,往事可重裁!”
随着呼啸的风声,裴绰最后嘶吼的声音残留耳际。
电光火石之间,慕宁忽然如惊鸿一般扑向悬崖。
“宁宁!”
怀晴尖叫出声,心脏像被撕裂了一般剧痛。
可慕宁早已忘了自己是谁,只记得要扑向那个跌落的身影——她要接住他。
“慕宁报恩?从头到尾,都是个笑话。”鬼公子的声音飘忽空灵,像白无常的招魂铃,缓缓传来,“那么高的悬崖,若不是金光明社暗中出手,她早就死得尸骨无存,又怎会成为裴绰的影卫?”
怀晴只觉脊背发寒,心一点点沉入冰底。
“你何必用那种怨恨的眼神看我?”鬼公子笑吟吟地望着她,“我是你阿兄啊。等我登基,你就是晋阳公主,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我有过很多个名字。现在我叫颜怀晴,出生的时候父母唤我容箐,从来就不是魏妍。”
“你知道了?”鬼公子的目光冷了下来,得逞的笑意再也没有了:“想知道慕宁为何认不出你么?”
怀晴低着头,却听鬼公子的木轮椅嘎吱嘎吱响,缓缓向她逼近,那声音仿佛从地狱深处爬出的铁链声,让人毛骨悚然。“她曾想与陆九龄私奔,却不慎坠崖。苟延残喘时,被金光明社寻到。”
“我有了个绝妙的计划。救活她,再设计让她成为裴绰的护身符,等到最关键时刻,突然一击毙命。你说——裴绰若是被心腹背叛,脸上的表情会有多精彩?可惜,他现在死了,不知道你被我当作妹妹养了许久。”
鬼公子懊恼道:“裴绰死得太轻易了,还不知道我埋的这出大戏。如果那一刀是你以魏妍的身份亲手捅下去,那才叫……绝妙!”
怀晴纠正:“他叫做魏律,是世人心中的昭明太子。”
“他算个什么昭明太子!妇人之仁!为了不让天下重染战火,竟然拱手让出江山,还当起了什么托孤首辅!懦弱!无用!若我是他,一刀杀了小皇帝,重掌天下,这才不负魏氏之名!”
“作为昭明太子,家破国亡!作为当朝首辅,受人唾骂!他这一生,处处不讨好,就是蠢中之蠢!你看看你唤他一声魏律,他敢应你吗?他是只会躲在他人身份之下的蛆虫,胆小鬼!我说起他的名字都恶心得想吐!”
鬼公子情绪激昂,几乎要从轮椅上跳出来。
“你何曾不是一个躲在他人身份之下的胆小鬼?你唤自己公子律,是不是怕别人知晓你是魏宪后,都纷纷不追随你了?”
“沈磐——杀了她!”鬼公子再也无法克制,咬牙切齿地嘶吼。
沈磐站在那里,身形僵硬如山石,半晌才缓缓抬起弯刀。
“天下会是天下人的天下,不是姓魏姓容的,也不是金光明社的,我会把你们一个个都灭光。”怀晴朝悬崖边一跃,如同飞上天际。
耳边风声大极了。
风声鹤呖。
即将坠入崖底的时候,她闭上眼想,还有一次机会。
她还没讨那一杯樱桃酒喝呢。
她的母亲梁妍心心念念的野樱桃,又被裴绰的母亲郑箐以经年累月的思念酿成的酒
——她一定要活着喝上一口。
一定好喝极了。
这一卷写得很难,但终于迎来了尾声。接下来的一卷就是把之前填的坑都埋了,一一解密,然后合体恋爱he。这个故事我最初的设想是三世重生是同一个时间线,后来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想要“男主逆时间线重生”“初见你时我已是深爱你”这样的想法,因此大纲还改了好久好久,才艰难地写出目前的样子。中间有个小可爱猜说“男主不会是三世倒着做梦的吧”还吓了我一跳,为了保证阅读体验我回答得很模糊哈哈哈今天终于写到这里啦!第三卷我会快快奉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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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天灯流彩终见阑珊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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