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寒假匆匆结束了，黄兰从易露姥姥家回来之后，小美的去处成了易露心头一块挥之不去的石头。
把小美暂时寄养在姑姑家，再慢慢跟妈妈说？
她姑姑一直很喜欢养小动物的。
可显然行不通。
她只是委婉的和姑姑提了一下，让姑姑看了看小美的照片，第二天，姑姑就拉着易露的手，说着：“它……你那个小美实在是有点……丑，我昨晚做噩梦了。”
当晚和萧望亭吃饭时提起这事，易露是无奈又着急。
萧望亭沉吟片刻：“我带回家吧。”
易露摇头，萧望亭家里情况已经够复杂了。他爸连他这个亲儿子都嫌多余，怎么可能容得下他的狗？
上帝在某些方面，或许真是公平的。
小美虽丑，智商却远超同类。它似乎明白自己遭人嫌弃，从大袋子里探出头，轻轻舔了舔易露的手，耷拉的尾巴微微摇晃。
对上那双灰溜溜的小眼睛，易露抿紧唇，一字一句认真道：“我不会抛弃你的。”
总会有办法的。
后来，易露把主意打到了黄兰身上。
可黄兰别说看见小美，光是听女儿说要养狗，就第一时间斩钉截铁地拒绝：“不可能，你想都别想！”
自从丈夫易星辰去世后，黄兰觉得自己不过是吊着一口气苟活，连自己都顾不过来，哪还有心思伺候一条狗？
尤其是当易露真把小美带回家，黄兰看见那只丑得让她本能闭眼的小狗时，更是坚决不肯让步。
易露为此和妈妈大吵一架，甚至搬出小时候的伎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绝食抗议。
黄兰却铁了心，说什么也不松口。
拉锯战持续到晚上。
易露饿得胃疼，心里正埋怨萧望亭怎么还不来救场，手机忽然响了。她抓起来一看，瞬间“垂死病中惊坐起”，一跃跳下床冲到窗边。
楼下，萧望亭扬了扬手里的肯德基袋子。
易露感动得几乎落泪，立刻把她的“万能篮子”从阳台顺了下去。
这是两人从小玩到大的把戏。
小时候易露贪玩，总拖到假期最后一天才火烧眉毛地求萧望亭分担作业。萧望亭每次起初都冷着脸不理，最后却总口嫌体正地通过她这项“拙劣发明”把作业一点点吊上去。
只是这一次，运气没那么好。
奥尔良鸡翅和汉堡刚稳稳落地，黄兰已经黑着脸站在了易露身后。
一人一狗，就这样被扫地出门。
寒风中，易露仰头望着天上那抹惨淡的月光，心里一片冰凉。
“我大概是要去外面租房了。”
她一双含泪的眼睛幽幽地看着萧望亭，想要盟友给与自己心灵上的慰藉。
月色溶溶，映得萧望亭眉眼深邃，温柔帅气。可他开口，话语却比夜风更凉：“就你那点生活费，还想租房？是打算以后都喝西北风吗？”
那怎么办？
易露摸着小美，撇着嘴要哭不哭的，萧望亭是最受不了她这委屈的样子了，“我去和阿姨聊聊。”
易露猛地抬头，眼里闪烁着希望之光，惊喜地问：“真的吗？需要我做什么？”
她一定全力支持。
萧望亭：“需要你全程闭嘴。”
易露：……
易露心里其实好奇极了，萧望亭究竟会怎么跟妈妈谈？她甚至隐隐期待着看妈妈如何给他吃闭门羹，已然模糊了立场与阵营。
然而，预想中的“火爆”对峙并未发生。
萧望亭一如往常，先是利落地收拾了碗筷，随后沏了一杯温茶，递给被女儿气得心口发堵的黄兰：“阿姨，您先喝口茶，顺顺气。”
黄兰深知他跟女儿是“同一战线”，接过茶杯时，眼底带着警觉。尽管她打心眼里喜欢并感激望亭这孩子，以往他说的话，她也愿意听几分，但今天他若想当说客，那便是谁的情面也不管用了。她已下定决心，绝不退让。
可没料到，萧望亭话锋一转，竟是站在她这边的。他带着责备的目光看向易露：“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能事先不和任何人商量，就直接把狗带回来？”
易露像是被瞬间扼住了喉咙，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黄兰眼中的戒备并未消散，她太清楚萧望亭对女儿的维护，并不轻易相信他的“倒戈”，只是谨慎地观察着，不发一言。
萧望亭显得愈发痛心疾首，继续数落：“你还说什么，阿姨不让养狗，不是嫌麻烦，而是不敢。”
“不敢？”黄兰果然被戳中了，忍不住追问，“我有什么不敢的？”
她死死盯着易露，要不是易露被提前安排过“闭嘴”，现在都要扑上去撕咬萧望亭了。
萧望亭语气真诚：“易露说，您是怕跟小狗相处久了，会产生感情。”
“胡说八道！”黄兰像是被说中了隐秘的心事，当即驳斥。就这么一只丑得让她不忍直视的小狗，会产生感情？
萧望亭却不紧不慢地拿起一旁的葡萄，慢条斯理地剥了一颗，语气平淡地添了一把火：“她说您连一个月都扛不住呢。”
……
晚上，易露抱着成功留在家中的小美，一起陷进柔软的大床里。她抚摸着狗狗的脑袋，忍不住喃喃自语：“小美，你看明白了吗？这世上啊，终究是‘奸臣’当道。”
像她这样的老实人，简直寸步难行。
第二天临去学校前，易露蹲在玄关处反复检查狗盆里的狗粮是否够量，又不安地回头望了望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黄兰，她始终盯着屏幕，连眼风都没扫过来一下。
易露心里七上八下地出了门。
楼下，萧望亭单脚支地，跨在单车上，正悠闲地朝后座扬了扬下巴。
易露小跑过去坐稳，手不自觉攥紧他的衣角，小声嘟囔：“真的能行吗？我妈连看都不愿意看小美一眼……”
她这一走就要半个月，小美该不会……被饿死吧？
晨光正好，萧望亭蹬起单车，载着她晃晃悠悠向前驶去。他嘴角轻扬，一串轻快的口哨声随风飘散。
任何一段感情的产生，刚开始几天，总是艰难的。
黄兰的确算不上喜欢动物。在易星辰去世前，这份不喜尚不明显；可自他走了之后，她仿佛对世间一切都失了温度。她变得偏爱独处，整日里，只有电视剧和“**斗地主”的声音填充着空寂的房间。如果不是为了买菜，她甚至可以一整天都不出门。
要遛狗的时候，黄兰机械地牵着绳子，刻意与小美保持着最远的距离，目光始终避开那蹦跳的小身影。
小美似乎察觉到了这份疏离。系安全绳时，它格外配合，全程一动不动。当黄兰弯腰时，它甚至仰起头，小心翼翼地将毛茸茸的嘴往她手心凑。黄兰动作一顿，终究没说什么。
走出楼道，小美不像其他小狗那样撒欢乱跑。它走几步就回头，频频望向黄兰，眼睛里既有等待，更藏着怕被抛弃的不安。等黄兰走近，它才摇摇尾巴继续前行，就这样一路回头，一路等待。不知情的人看见了，怕是要以为这是只狗不仅长得丑，还歪脖子残疾。
傍晚，黄兰在厨房忙碌，一回头，瞥见那个小身影安静地趴在门框边。灰溜溜的小眼珠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眼神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质。
黄兰掰了块鸡爪扔过去。小美摇着尾巴凑近，小心地啃了一口，又抬起头舔着嘴看她，眼里闪着光。
“跟你主人一样贪吃。”
黄兰借机数落着女儿。小美却像是听懂了责备，立刻伏低身子，耳朵也耷拉下来，长久的流浪与被虐待的经历，让它对任何情绪的变化都格外敏感，习惯性地缩回自己的保护壳里。
深夜，黄兰起身上厕所，门外很快投下一道矮矮的影子。细小的爪子扒拉着门板，发出窸窣声响。
“干什么？”她隔着门问。
门外顿时安静了。
等她打开门，脚下踢到个东西，一小卷卫生纸歪歪扭扭地躺在门口，边缘布满细密的牙印。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黄兰叨叨了一嘴，弯腰把卫生纸捡起来，放在了纸篓里，随手扔了一个磨牙棒给小美。
几天后，黄兰悬着的心，渐渐落回实处。女儿说得不错，这小丑狗的确挺懂事儿，不乱拉乱尿，乱咬东西，她说的什么，如果第一遍听不懂，第二遍一定会明白。
可她依旧不打算养它。
孤独惯了的人，受不得身边有别的气息。
每当夜色深沉，易露不在家时，黄兰总会取出那本磨破了边的相册。泛黄的照片在指尖一页页翻过，她的神情从最初的温柔，渐渐凝成嘴角向下的弧度，最后只剩下泛红的眼圈。
这些思念，她从不肯与人说。天亮时分，她依旧是那个不苟言笑的老太太。
可小美却有点烦人了，这小东西分明胆小得很，平日里她声音稍大些，它就缩到角落发抖。可每当她独自落泪时，它总会小心翼翼地靠近，湿漉漉的眼睛带着怯意，舔着鼻头，尾巴轻轻摇晃。
“走开。”
她伸手推它，小美哼唧着退开两步，可不过片刻，它又贴回来，将毛茸茸的脑袋轻轻搁在她膝头。
她再推，小美便短暂离开，不一会儿又更坚定地偎回来。
一遍、两遍、三遍……
也不知道它固执什么。
再过几天，小美简直成了个甩不掉的小尾巴。
无论黄兰是去厨房倒水，还是到阳台晾衣，它总是不远不近地缀在后头。哪怕被呵斥了，它也只会耷拉着耳朵低下头，贼头贼脑地偷瞄她的脸色。
可只要黄兰一转身，那个毛茸茸的身影就又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固执地在她的影子里，踩着自己的小碎步。
没多久，黄兰被这执拗惹烦了，随手打了它一下，“让你走开听不明白吗？！”
小美“呜咽”着夹紧尾巴，飞快地逃开了。
黄兰以为它被打了害怕了就不会再靠近。
可黄昏，当她对着照片出神时，那个小小的身影又怯生生地出现在门边。
这样的拉锯持续了十多天。
或许是真的倦了，当小美再一次将脑袋轻轻贴向她掌心时，黄兰抬起朦胧的泪眼，终于伸出手，极轻、极缓地落在了那毛茸茸的小脑袋上。
指尖传来触感是真实的温暖。
小美的尾巴瞬间摇成了欢快的陀螺，它立即翻身躺倒，将最脆弱柔软的肚皮毫无保留地袒露在黄兰面前。
……
易露在大学这一周都心神不宁，好几次想打电话回家问问小美的状况，都被萧望亭拦下了。
直到第十三天，萧望亭把她从宿舍叫出来，“现在可以打了，按我教你的说。”
易露听完他的话，惊讶又犹豫：“这……这能行吗？”
萧望亭微微皱眉看着她，他沉默时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易露在他无声的注视下“怯懦”地败下阵来，乖乖拨通了黄兰的电话。
“妈……那个，你不用再养小美了，我给它找到新主人了。哎——哎？？？”
她话还没说完，听筒里就传来“嘟—嘟—”的忙音。
易露举着手机，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萧望亭。
“我妈她……直接给我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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