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安止撑手在椅,漫不经心道:“果然还是红色衬得人春光满面,你看沈相楠那样子。”
唐梧念顺着郭安止的目光看见沈相楠望向谢宁之的神色,了当直接地对郭安止说:“怪不得你还没有心上人啊。”
面对唐梧念突如其来的一言,郭安止满头雾水问:“嗯?这有什么关联吗?”
唐梧念只朝唐云谨相视一笑,摇摇头不再说话。
郭安止求她道:“不行,好梧念,你把话讲清楚。”
郭安止拉住唐梧念的手不放,眼看唐梧念的好脸色又要消失殆尽了,她立即见好就收放开手。
唐梧念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唐梧念对她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郭安止依然身在云里不知何意,于是唐梧念不打算再继续理她,就等郭安止自己慢慢发现吧。
郭安止探头问唐云谨:“你懂?”
唐云谨只是眉目含笑,没有回应。
郭安止再探出几分头对周思颐问:“你也懂?”
周思颐也只是笑着叹口气,这下郭安止彻底不干了,鼓起两腮道:“你们这群早早把自己葬进姻缘里的人有什么好的,我要是一辈子被一个人拴死,那真是天都要塌了。”
唐梧念揉揉她的发顶,平静说:“我们郭统领不需要那些乱七八糟的俗情。”
绥永帝不漏声色上下仔细打量过沈相楠,转身对唐云谨道:“沈相楠的事宜且随春闱放榜同一时公布吧,这段日子先独自在宫里熟悉熟悉。”
其实沈相楠已经对宫里的事宜够熟悉了,从他搬进竹舍至现在,他几乎和授受官职无差。
绥永帝思考一阵,回头问沈相楠:“你如今是同谢宁之住在一处?”
这句话若是放在之前,沈相楠听到这句话肯定会毫不犹豫回答是,不会觉得有任何不妥,可是现下听绥永帝当面问起,他却无端生起莫名难言的情绪。
不知是怎样的难于开口,沈相楠本到嘴边的话一瞬梗在喉头,犹豫再三,他方回答:“是的,陛下。”
绥永帝点点头, “竹舍小了些,如今两个人住是有点拥挤了,朕回头找找平云京还有哪处空宅可以……”
没等绥永帝说完,沈相楠连忙说,“我很喜欢住在竹舍!”
沈相楠脱口而出,全然忘记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是绥永帝,他回过神来,垂下头,马上接道:“一时心急,还望陛下赎罪。”
绥永帝脸上并无怨色,他将沈相楠的动作尽收眼底,“哈哈哈,好好,朕知道了,那谢先生怎么想呢?”
谢宁之回答:“现在这样便好。”
绥永帝瞧了瞧谢宁之,又转头看沈相楠俯首的模样,柔声道:“既然谢先生开口了,你喜欢住在竹舍便暂且继续住在竹舍,以后有什么需求就和朕说,不要害怕。”
绥永帝对沈相楠说完这句话之后,径直向太极殿后走去,冯福云立即跟随其后,众人行礼恭送陛下。
绥永帝离开前不忘叮嘱道:“开春事宜繁多,处处需要谨慎,恭廉殿要做好表率,万不可出了差错。尤其多注意郭安止,三天两头跑回京城,也不晓得所谓何事。”
郭安止连忙辩解: “陛下,我哪有!”
没等郭安止继续反驳,唐梧念连忙捂住她的嘴,说:“陛下,我定然好好监督她检练羽雀军,再乱跑回京城,我绝不姑息。”
绥永帝面容不迫,这位帝王有着不怒自威的姿态,语气平缓留下一句:“恭廉殿自行斟酌”,便离开太极殿。
“还好,总算是能走了,再拌嘴下去,我今晚非睡在钦天监不可。”唐梧念松开手放郭安止大口喘息,“好好监督你的羽雀营,听清楚了?”
郭安止委屈道:“我一直都在好好监督啊。”
唐云谨缓缓下阶,对沈相楠道贺:“沈公子,恭喜。”
沈相楠礼貌回礼:“托唐相的福才是。”
郭安止快步踏下台阶,催促前面几人:“赶紧听陛下的话,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说不准陛下现在还没走远,偷偷在后面悄悄听着也说不定,冷不防一出现,那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沈相楠觉得有意思,“难不成陛下之前做过这种事?”
郭安止拼命点头告诫他:“所以能走就快些走,有什么话边走边说!”
沈相楠迈起脚步向殿外走去,“没曾想恭廉殿同我想象中的大不相同,陛下也同我想象中的很不一样。”
“你要是这样想,那就大错特错错错,千万不要觉得陛下好说话,到时候有你苦头吃的。”郭安止好言提醒,“我们就是这样一个苦头一个苦头吃过来的。”
出了恭廉殿,几人各司其职,分道扬镳向四处走去,周思颐此时缓缓朝沈相楠走去,贺沈相楠入恭廉殿。
沈相楠不禁想起之前在惠王府和周思颐的谈话,再见周思颐是有些没底气的,因为他还没有决定好要如何面对周思颐的暗邀,好在周思颐只是单纯祝贺他,没有打算再提起在惠王府的对谈。
他规规矩矩向周思颐道谢后随谢宁之离去,沈相楠一路上心绪起伏跌宕,他双手珍重捧着那收放缀带的木盒,眼里是不可置信的欢喜。
除此之外,还有不受控制游离在脑中的猜测,由此他一路上没怎么和谢宁之说过话。
沈相楠回到竹舍,在收拾的动作中偶然瞥见镜中发间的一抹红,不由自主停下认真瞧看。
沈相楠在一夕之间佩上宣国朝臣穷尽一生或许难得的缀带,今日往后,这是独属于沈相楠一人的缀带。
他不由佩服谢宁之不喜佩缀带的习惯,沈相楠断定自己做不到,他恨不得日日夜夜能看见这缀带系在发间。
沈相楠默声瞧了许久,才缓缓抬手将缀带摘下,他垂眸凝视握在手心的缀带,心想还有一件事必须要面对。
沈相楠下定决心,目光如炬瞥看一眼镜里面容,转身走出卧房。
谢宁之正在整理递呈恭廉殿关于春闱的名单,沈相楠在距离谢宁之几尺前停步,等谢宁之注意到他之后,才缓缓抬眼看向沈相楠。
谢宁之见沈相楠一副紧抿双唇欲言又止的样子,便主动问他:“怎么了?”
沈相楠将手握紧,努力让自己的面容显得平静:“先生,你之前说三月过后,我问你什么问题,你都知无不言,这话还作数的吧?”
谢宁之目不转睛注视他,语气平缓道:“作数的。”
“那好。”
沈相楠深吸一口气。
“先生,缀带从起稿到赶制,以尚服局往日谨慎的作风,多半会向陛下呈递数次样品才能敲定最终的成品,一个月的时间根本无法将缀带直接交付给陛下。”
沈相楠将那缀带伸至面前,殷红色的缀带随他的动作熠熠生辉。
“一个月前,我带先生去百家巷见过那颗槐树,倘若是更早之前,先生就见过那颗槐树呢?”沈相楠收紧缀带,忍不住向前一步,“还是先生想说,不过巧合而已。”
沈相楠死死盯住谢宁之,谢宁之神色自若道:“不是巧合。”
闻言,沈相楠的心沉下三分,他大胆的想法在此刻生出不可思议的可能,他突然不敢再问下去。
寂静无声片刻,沈相楠内心如潮水涌动,面上佯装云淡风轻,言语里带有万分不确定地轻问:“先生,当年为我取字的是你吗?”
寂静无声,竹动风过。
“是我。”
霎时,沈相楠心中一阵悸动翻江倒海吞没他的所有思绪,他努力想保持镇定,可是胸口止不住的起伏,双手不自觉颤抖着。
竹舍外,不合时宜的风激起竹叶簌簌作响,孤月之下,二人不知为何对峙。
“谢宁之,你来得有些晚了。”
这是沈相楠第一次唤他的名字,苦涩从心间泛出,澎湃而来,蔓延过沈相楠的全身全心,他眼眶泛红,只死死盯住谢宁之那双瞳。
沈相楠茫然如枯木站在原地,轻声问:“你收我做学生,亲自带在身边,允我长居竹舍,细致入微的照顾,是因为百家巷的那一面?”
沈相楠自顾自说下去,声音随着他的话语开始发颤:“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做梦,梦见那个少年带我走出百家巷,转眼之间却将我抛下,这世间又只剩下我独自一人。”
“我不知道你的名字,我不清楚你的样貌,我只能靠这个名字和一句话告诉自己,我是真的遇见过你。”
沈相楠说下去,眼泪止不住往下淌,仿佛要将这么多年的委屈在此刻宣泄完。
“我一直在找你,我却不知道该从何找起,可是你明明记得……你是记得的吧……多少日夜梦魇,你该早点告诉我,早点带我远离那场梦。”
原来,除夕夜谢宁之在树下说的话是真的,他们已经相见,沈相楠许下的愿望实现了。
对沈相楠来说,本该是萍水相逢的擦肩,他完全做不到相别相忘,一瞬相遇,他记在心上十几载,成为不知何为只愿再见的执念。
或许对谢宁之而言,他只是过客。
沈相楠宣泄过后,情绪方镇静下来,他委屈是因为谢宁之的见面不识,于沈相楠而言,予他表字,如今应该算是姓名的那个少年,在他心中分量并不轻。
谢宁之却不一样,于谢宁之而言,他又算是什么身份,值得谢先生铭记在心?
沈相楠忽觉得自己是在无理取闹。
他收敛起泪水,怔在原地,几次开口,不知道再接什么话才合适。
谢宁之耐心等待他诉说完,分辨不清情绪地问沈相楠:“哭够了?”
沈相楠本来已经止住泪水,听见谢宁之这么说,心里暗骂一声先生真是冷血无情,脸上又开始委屈起来,眼泪欲再夺眶而出。
谢宁之叹口气,起身走到沈相楠面前,伸出手帕替他擦拭惨不忍睹的面容:“像个小孩,长不大。”
沈相楠现在心情起伏太大,谢宁之一言一行都能让他崩溃,他埋冤道:“我都哭成这样了,你还要说我。”
“……”
谢宁之隔着正擦拭他脸颊的手帕轻轻戳了戳沈相楠的脸,示意他消停点。
沈相楠瞪着委屈巴巴泪眼汪汪的双眼看他。
谢宁之将他的狼狈擦干净,放轻语气问:“沈相楠,一次两次的离别不能成为困住你的执念,难道你要随这些记忆一起止步徘徊在百家巷吗?”
“我本以为你真的会一直向前走,但是回首一十九年,你被过去拖累太重。”
谢宁之一句话醍醐灌顶,沈相楠逐渐清明过来。
“负重前行不是好事,往事该推你向前,而不是成为绊住你的阻力,你能明白吗?”
沈相楠似懂非懂,没有答话。
“我并非刻意隐瞒,只是想着告诉你这些对你无用,若是早知你执念至此,我应该再早一点带你入宫。”
谢宁之垂下眼眸,沈相楠在转瞬即逝之间仿佛看见谢宁之落寞的神情。
是心疼。
沈相楠怀疑他看错了,这是他第一次见谢宁之流露出这样的神色。
“往事无用的话,我根本走不到现在。”
沈相楠重新拾回自己的声音。
“先生,你有多久没有穿过隶国服饰了?你有回故土看过吗?哪怕现在已经是宣朝国土。”
见谢宁之不答,沈相楠自顾自说下去。
“因为先生你选择劝自己忘记了,你觉得故国已去,再成执念毫无意义。或许你忘不了曾经的记忆,但是现在你已经不在意了。”
“可是我不行,我做不到,我也不愿意忘记,我会带着这些记忆一直走下去,不管怎样,我都一定要记住。”
“这才是我。”
沈相楠目光重烁,如漆黑长夜里一颗繁星。
谢宁之目光一顿,随即轻笑。
“愿你能一直如此少年心气。”
沈相楠寻思谢宁之这句话究竟是在夸自己还是在讽刺自己,他自嘲道:“先生莫不是在笑我。”
谢宁之摇头,眸底如水缓和温柔,唇角弯起一抹清淡笑意。
“怎么会。”
“君若愿十年如一日,吾护君心今朝似往昔。”
沈相楠方才忍住的泪水此时在眼眶边缘欲掉不掉,他小心翼翼拥住谢宁之,如怀抱随时随地破碎的美梦一场。
沈相楠发自内心郑重地说:“先生,你是全天下最好的先生。”
谢宁之像安慰小孩似的一下下抚过沈相楠的后背。
“那就别再哭了。”
天地笼照上丝绸般的粘腻,一滴雨砸落在竹叶上,今夜,平云京迎来绥永二十五年的第一场春雨。
修着修着越修越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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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吾护君心今朝似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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