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这处僻静的院落便来了客人，说客人似乎不太合适，因为真正的客人是卫离一行人，而来人正是姚府的主人之一。
姚元墨踏入院门见到卫离早已晨起，起初有些惊讶，但转念一想卫离出自东城，边地之人不像永京中的达官贵人这般惫懒，世家小姐们大多要日上三竿才起。
“卫小姐晨安，元墨是来就昨晚的事赔礼道歉的。”姚元墨向着卫离行了一礼，同时侧过身子，露出了身后的人，“这位是家母。”
卫离起得一向早，依照每日晨起习惯，她正在活动筋骨。
她知道姚元墨会来，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早，而且她身后还有一人。
那人着深色常服，温文儒雅，面容与姚元墨有七八分相似，但较姚元墨的气质更稳重沉着。
“卫离见过姑母。”
姚元墨挑眉，姑母？正常来说，见到陌生的长辈一般都称伯母。姑母只会对娘亲的姊妹才会如此称呼。
姚忘也一反常态，没有做自我介绍，一见到卫离便有些呆愣，眼神似叹息又似追忆。
“母亲？”姚元墨忍不住提醒她，客人面前莫要失礼。
“啊……是姚某失礼，卫氏已经很多年没有踏入姚府了。”姚忘回过神解释道，她的眼神一直在卫离脸上游离，像是在仔细看她，又像是在透过她看别的人。
“难为你还叫我姑母。”姚忘心情十分复杂，她以为就算请帖送至卫氏，卫氏也不会来人，没想到不仅来了人，还是那人的女儿。
她一时不知卫氏究竟是什么想法。
卫离没作声。
她的母亲卫嫦曾与姚氏小姐姚芝结为连理，两家皆为世族，二人具都年少有为，风光无限。彼时卫姚两家更是同气连枝，休戚与共，只可惜……
“昨日之事，墨儿已经告诉我，是姚府失责，才会错认招摇撞骗之徒，今日特来赔礼。”
“姑母客气了，这并非你们之错。”
“无论如何，姚氏都不该怠慢远来之客，我特意让墨儿休沐一天，陪你们去永京逛逛，她最熟悉此地。”
若是寻常的金银财物，姚忘知道依照卫氏的人的脾气是肯定不会收的，不如让姚元墨陪她们在永京逛上一天，她已经吩咐姚元墨，所有的资费都由姚府出。
卫离念着昨晚许诺了卫晗带她去永京玩，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我先去唤她们来。”卫离进了房间，只留姚忘和姚元墨在庭院中。
卫离走后，姚元墨转过头问姚忘：“母亲，卫离她是卫将军的女儿？”问完，马上她用手中折扇敲了敲脑袋，“是了，卫氏本家嫡女，除了卫将军的女儿还能有谁呢？”
“还有卫娥的女儿卫必鹤，不过卫必鹤才十四岁。”姚忘望着卫离离去的方向喃喃道，“太像了……简直一模一样……若是三妹见了……唉……”
“母亲？三姨怎么了？”姚元墨疑惑道。
“无事。”姚忘沉吟片刻，“带她们多玩玩，至少……见识一下永京的夜市。”
“母亲不是一向对此不感兴趣？”姚元墨笑道。
“别贫，明日便是寿宴，我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记得不要怠慢她们，我便先行离去了。”
“遵命！”姚元墨收起折扇，作了个揖，嬉笑着送姚忘离开。
姚忘对她这模样无奈摇头，转身出了庭院。
待卫离几人出来，姚忘早已不见踪影。
“几位，今日便由我姚三娘带你们好好畅游永京，如何？”姚元墨摇了摇折扇，故作风流道。
“那便多谢了。”卫离点头，有熟悉的人总归是件好事。
卫晗把头撇向一边，显然因为昨晚的事，对姚府之人都抱有极大的成见。
卫荣依旧默默地跟在卫离身后。
四人就这样出了姚府门，乘马车向着西南方向而去。
一路上姚元墨尽职尽责地介绍整个永京的内外结构。
“内城是以端门为界限，端门以北是皇宫，以南是各部公署官衙，还有王侯府邸等重要地方。”
“外城则要复杂很多，其他的不用管，我们今天要去的是永京最繁盛的地带——‘云庆聚欢’，那里吃的喝的看的玩的，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姚元墨口才极好，说得卫晗心向往之，她眼都不眨地望着姚元墨，相当专注。
“云庆聚欢以永京最大的客栈——天下来客为核心，向东南西北延伸出四条街，吃食中最著名的要数东街的‘郑氏薄饼’，薄如蝉翼，大若茶盘，柔腻绝伦，脆而清甜。”
“还有南街的‘仙霞豆腐’，用嫩豆腐，煮去豆气，入鸡汤，用鳆鱼片滚数刻，加糟油、香蕈起锅。起锅时，云蒸霞蔚，如仙境，香气远飘数十里。豆腐入口鲜香滑嫩，唇齿留香。”
说起这些，姚元墨可谓是滔滔不绝。卫晗听得直咽口水，她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卫离见她这副没出息的样子，觉得好笑，笑之余心里带着点酸……卫晗自小便在东城长大，东城荒凉，物产远没有永京繁盛。
她转过头，挑开车帘，车外模糊的喧闹陡然涌入耳中，叫卖声、车马声、人话声汇成河流，凝成水；眼前的朱楼玉瓦，飞阁流丹，堆成山。如此，便成一副盛世山水之图景。
马车很快到“天下来客”门前，姚元墨先下车，门口的店小二自然认得她，冲内里大喊一声，“掌柜的，姚三娘来了！”然后殷勤地来车厢前搭起软凳，服侍姚元墨下马车。
掌柜的一听，放下手中活计就来到了门口，笑盈盈地开口：“哟，今日这是什么风，把三娘送到我们店里来了？”
姚元墨的名字，这地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姚府三小姐，礼部尚书姚忘的独女，金部员外郎，出手阔绰，挥金如土，是个财神娘娘，谁不喜欢？
“今日可有贵客，把你这最好的东西都给我拿上来，可不能丢了我的脸。”姚元墨摇着折扇，俨然一副世家小姐做派。
尽管在掌柜看来，跟在姚元墨身后的这几个少女，疑似从乡下来的土包子，但她依然拿出十二分的恭敬态度对待，“哎，三娘开口，敢有不从？楼上您常用的临窗雅间一直为您留着，请稍等一会，马上上菜！”
“几位可一定要尝尝这天下来客的佳肴。”姚元墨合拢折扇，为卫离等人指路，“请！”
几人上了楼，在靠窗处的桌前落座。
说是雅间，其实只是用屏风隔出来了一定的空间，大堂里的人声依旧毫无阻碍的钻入耳中。
“这天下来客的早茶，极为讲究，乃是用的银湖上等银白茶，回味甘甜，一洗晨起困倦。”姚元墨介绍道。
卫离对这些倒是不感兴趣。
卫晗显然比姚元墨还兴奋，心心念念着这美味佳肴。
几人正待上茶之时，一人衣衫不整，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看到几人端坐一愣，但很快便掀起桌布，躲到桌子底下去了。
卫晗：“？”
卫离：“……”
姚元墨：“。”
接着又来了几人，看到有人坐着便礼貌询问，“请问几位小姐，刚刚可有看到一女子逃窜至此？”
姚元墨摇了摇折扇，“一女子啊……”她思忖着，“确有所见啊……”
“敢问在何处？”追过来的几人面色不善，一看便知不好惹。
感受到桌下人在扯自己的裤腿，姚元墨继续悠闲地摇扇子，“那女子——”，轻扯突然改为了掐，“嘶！”姚元墨一下子正坐起来，“跳窗逃走了！”
那几人闻言便立刻离开了。
“人都走了，顾少监还不出来喝喝茶？”姚元墨踢了踢桌下的人。
顾勋从桌下面钻出，“嘿嘿，多谢姚员外郎出手相救，大恩大德不多言，一张红帖请笑纳。”
女人衣衫凌乱，玉冠束好的发丝散下一缕，虽狼狈但一双桃花眼笑得自成风流。
“去去去，没见我正招待客人么？”姚元墨嫌弃地用折扇抵住红帖。
顾勋环顾一周，“哟！都很面生，姚府远房亲戚？”看着不像永京人，最后一句话她没说出口。
“这位小姐，眉目淡雅似静水横流，尘嚣之中如清泉潺潺，让人心生仰慕之心。”顾勋将红帖转而向着卫离，“不知小姐可否给个机会？”
卫离低头喝茶，端茶便是婉拒的意思。
被拒绝了，顾勋丝毫不气馁，又转向卫晗。
“这位小姐，灵动率真，天真烂漫，恰如桃枝生机盎然……”
“不可以。”卫离还未待顾勋说完，便代为拒绝。
卫晗还在状况之外，懵懵懂懂地看着顾勋。
“行了行了，顾少监还是去别处花枝招展吧。”姚元墨站起来，用折扇敲了敲她的脑袋，“她们自东城而来，别乱说话。”
说着便推搡着顾勋出去。
“哎哎哎，还有一位小姐，人高马大，体格魁梧，京中难得一见，可否……”
“闭嘴吧你！”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
“小姐，这红帖是什么意思？”卫晗悄悄地问卫离。
卫离犹豫片刻，还是开口解释，“赠与有情人。”
“什么意思？”这解释跟没解释有什么区别，卫晗满脸疑惑。
再多问，卫离也不开口了，只是自顾自喝茶。
姚元墨回来时，早茶及餐点都已上齐。
“真是对不住，诸位不要客气，请尝一尝。”
“喂，刚刚那人怎么见人就递帖子？”卫晗十分好奇。
姚元墨转过头看了卫离一眼，见她神色淡淡，开口道，“顾勋那厮就是这样的习惯，出门别的都可以不带，但红帖是不可不带。”
“古有天女散花，今有顾娘散帖！”
她又想起一事，身体前倾，压低声音说道，“而且顾少监极为大胆，仗着自己是丞相的孙女，竟然将红帖递到了东宫！”
卫晗听得目瞪口呆，“还真是……胆子大……”
“谁说不是呢？”姚元墨幸灾乐祸道，“结果红帖被转到丞相手中，丞相气得暴跳如雷，狠狠抽了她一顿，禁足三个月，才放出来没多久呢。”
“不过这京中几乎所有世家小姐，她都递过红帖，啧啧，顾少监的名号那可是比我姚三娘还要响亮！”
这是什么好事么……卫晗不太懂这些永京的小姐们究竟在想什么。
四人吃了早茶，又去各处逛了逛，直到夜幕降临才回到姚府。
“那一出，西门仲挥剑斩白龙讲得真有趣！”卫晗还在回味着刚刚听的说书内容。
姚元墨笑着，“只要你们想去，叫人唤我一声，我立刻便带你们出去。”
“你人还不赖。”经过了一天的熟悉，卫晗已经初步认可了姚元墨。
“那是自然！我姚三娘的朋友没一个说过我坏字！”
卫离摇头，这两人虽差了几岁，但心性都颇为纯真，倒是能说到一块去。
几人踏入府内，府内依旧灯火通明，明日便是寿宴，需要准备的东西还很多，能见到不少忙碌奔走的下人。
姚元墨准备送她们回南院，迎面却来了一个满身酒气之人，她步伐不稳，旁边的家仆扶着她，正在劝她回房。
姚元墨见状上前查看，“三姨？”
她也上前去搀扶，“三姨，您又喝成这样，不怕二太姥责骂么？明日便是老祖宗的寿诞……”
“就……就你话多……”姚芷推开姚元墨的手，断断续续地嘟囔，“你倒管起我来了？！你不也……不也这么晚归，又……又去找哪……哪家小姐了？”
“唉，您还是回房休息吧。”
“你要我回……我便回？我……我偏不回！”姚芷喝醉酒就像三岁孩童，开始胡闹。
“……那您先玩着，我要送客人回房了。”姚元墨准备告辞。
“客……客人……什么客人？”姚芷似乎这才看见姚元墨身后的卫离等人。
只一眼，姚芷便脸色大变，怒不可遏。
“客人？她算什么客人！！滚出去！！”
“卫嫦，你害死我妹妹还不够！！我说过，若是你再踏入姚府半步，我便当众砍下你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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