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把斐慈、丹枫几人拉到身边,低声道:“哥哥们……我的小师弟橘儿好像也来了。若他真的来了,说不定会把我认出来,你们快些把我挡住。”
西岑应声点头,顺道垫了垫脚,把无妄遮得严严实实。无妄静静趴在桌上,悄悄让灵鸢在房梁上观察厅内宾客。
梁下走来一个翩翩少年,身穿一淡黄色武袍,一头虬发一部分半束在头顶,其余墨发乖巧垂在两肩,一看便知是小师弟橘儿。他在厅内东张西望,低声嘀咕着:“不知道武仙在不在……若是他在,我定要报他先前打我同门之仇!”橘儿说得咬牙切齿,声音虽不大,可全都被无妄听得清清楚楚。无妄心有委屈,毕竟他与橘儿也曾是同门,如今却闹成大打出手的关系,师尊知道了一定会很伤心……
斐慈见到无妄恹恹伏在桌上,拍拍他的背耳语道:“别担心,我们人多,他不会发现你的。等他走了,我们再四处找找陶宗主的身影。“
无妄忆起那次丢剑、身中暗器的心境,心头又是一阵阵寒意袭来。他趴在冰凉的大理石桌上,继续静听四周宾客的闲谈,希望能从他们口中得知更多关于英雄大会的消息。
宾客窃窃私语道:“庄主怎么还没露面?”“徐庄主行动不便,估计要晚一些吧。”
无妄心想道:“行动不便?为何?莫非这儿的庄主也是个盲侠?我怎么没听幽琴说起。”
他们出发到英雄大会之前,无妄有听幽琴说过:这次英雄大会的举办场地由流泉山庄的徐鹭徐庄主提供。那徐庄主虽不是江湖中人,可他写得一手好字,门下又有不少会誊抄的小徒,一年从流泉山庄出去的江湖话本少说都有上万套,因此他在江湖中名望颇高。
过不多时,眼见橘儿已经走远,无妄觉得面上发凉生疼,悄悄坐起身继续打量身边宾客。此时一个手快脚快的小厮走到厅子中央,鞠一躬道:“诸位英雄大汉见谅!庄主命小的传话——因急务缠身,稍迟便至。请各位先行动箸,莫要拘礼……待庄主事毕,再与诸位痛快共饮。“
语毕,各路江湖中人均停下手中事,细声耳语起来,等到酒菜一一上桌,满厅才顿时喧腾。小厮们踩着碎步送来新鲜的鹿肉和炖得烂熟的肘子,腾腾白雾还未散去,盘中嫩肉便被十来双筷子扯得只剩残肴。不远处有一说书人正拿着流泉山庄新出的话本比划着江湖轶事,闹哄哄爆出一阵阵的哗笑声。旁桌的几个虬髯汉子喝得兴起,竟踩着条凳赤膊划拳行令,扰得斐慈敛眉掩鼻。他自幼在宫中锦衣玉食,虽在江湖跑了几年,可依旧不习惯这样吵闹的场景,加上这屋内热得很,他不愿脱去与无妄凑成一对的月色毛袄。如今又热又闹,竟头晕目眩起来。
夕岚最是心细,从腰间拿出一把折扇为斐慈扇风道:“公子你还好吗?我瞧你似乎有些不适。要不要我陪你去厅外透透气?”
斐慈摆手道:“我没事……呼……你不用费心留神我,快找找附近有没有陶宗主的身影。”夕岚应了一声,一边饮茶一边东张西望。
此时厅上乱作一团,能接待数千人的厅堂因过半人喝醉了四处游荡,一时变得拥挤起来。台上忽地铜锣声起,几个面上涂着红粉和金箔的妖冶女子穿着各式舞裙翩翩而至,唱的似乎是三国趣事。宾客无一不被这些艳丽的舞女吸引,皆放下酒杯屏息观赏,偶有人鼓掌或是吹口哨助兴。
无妄趁着大家都安静下来,赶紧让灵鸢在梁上走动,寻觅陶宗主踪影。桦娘说过:“陶宗主生得矮小,身裁与孩童无异,衣着极为朴素,但力大无穷,肩宽如山。”可厅中来者甚多,要找一个矮子,似乎不那么容易。
无妄一边哼着台上唱的小曲儿,一边用沾湿的丝帕擦去面上清泪。他先前被山椿花香气熏得眼上生疼,入厅之后还是依稀觉得不舒服。
斐慈心生怜惜之意,夺过无妄手中丝帕代劳道:“你还疼么?要不要我随你去外面找些清水冲洗一下眼睛?”
无妄咳了几声,摇头道:“不用了。还是找陶宗主一事更重要……咳咳……”他喷嚏不断,加之喉咙沙哑,和今早那副活模样全然不同。斐慈见状甚是心疼,给他擦去眼角热泪道:“你是怎么了?是不是屋里太热,人太多了?那些汉子喝酒出了一身汗,熏得让人难受,我陪你出去走走怎么样?”说罢,他让丹枫他们留在厅内继续找人。
无妄揉得左眼红肿不堪,心里本想拒绝,可又狼狈打了一喷嚏,直接被斐慈拉到厅外去了。“我说你,怎么就不听话呢?你都这样了,还不出来透透气。里面臭气熏天,出来走走多舒服。”斐慈拉着无妄来到井口打水,他俯身用水瓢舀水,将瓢中水倒入弓起的左掌,倾到无妄眼上,温柔为他清洗面容。
井水冰凉清寒,轻轻带走无妄面上的炽热感,他微微一笑道:“慈哥哥……谢谢你为我奔忙,我好多了。”无妄下巴坠着一串水珠,他正要伸手去擦,斐慈眼疾手快拿出丝帕为无妄抹去面上凉水,二人喁喁细谈,视院中来回奔走的婢仆如无物。
斐慈为无妄擦干净脸,轻抚半晌惊呼道:“不好!桦姑给你面上涂的妆粉都被我擦掉了。你现在俊俏独绝,我担保你进了屋所有人都会盯着你看!”无妄权当斐慈在说胡话,摸着半边脸羞道:“你又在打趣我了。”
灵鸢还在厅内悬梁观察宾客,无妄全凭耳力以及斐慈口鼻呼出的一腔香气判断他的远近,就在无妄羞赧失神之际,无妄忽觉面上飞来一道劲风。斐慈环住无妄腰肢灵巧一躲,大喊道:“小心——”
无妄急忙撮唇大呼将灵鸢唤到身边,这才发现厅门灯笼之下,站着一个身着淡黄色黄袍的乌发少年。无妄慌忙从斐慈怀里挣脱出来,哀哀念道:“橘儿……是你。”
橘儿冷冷道:“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来这英雄大会。呵呵……当日是我技不如你,但如今……我们走着瞧!“一语甫毕,他十指指缝夹着八枚飞镖,往无妄胸口直直掷去。
无妄大力推开斐慈翻了个跟斗躲闪,他清楚明白橘儿是冲着自己来的。千机堂暗器甚多,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将暗器全数挡下,他不愿将斐慈卷入这场打斗,只好嘴硬道:“驰公子,你去一边等着。这事是我与橘儿的恩怨,你若是插手,倒是显得我欺负小师弟了。”
“谁是你小师弟!看招!”橘儿气得双颊通红,又从袖口变出数枚飞镖,依次往无妄眉心、腰胁和脚腕扔去。
无妄拔出桦安剑抵御,游隼似的旋身一闪,足尖疾点井口,再现身时已在十步以外。橘儿平生未见过这等身法,只觉又被苍宿戏弄了。他拿起佩剑对空乱劈,气道:“苍宿这个老不死竟然留了一手,当初怎么没教我此等高深的轻功?”
无妄本来念及橘儿年幼,不打算真的与橘儿过招。如今听到橘儿口出狂言,心头恚愤不已,急忙面露怒色道:“橘儿!不得对师尊不敬!一日为师则终身为父!你虽已离开苍宿阁,即使对他再有不服,也不应大恶语伤人,简直是大逆不道!“
橘儿全然不顾,只是嗖嗖逼进,扬手撒出一枚银制白蝶,那白蝶在月光下振翅飞起,美得根本不像是会伤人的利器。白蝶在夜下闪着粼粼白光,灵鸢在旁看得发痴,竟想用喙去啄。无妄吹一口哨,大喊道:“小鸢,快离开那蝴蝶——”
话音未落,一片落叶悄然擦过那白蝶,空中忽地爆开一道火光,上百朵铁蒺藜花同时绽放,一时星陨如雨。无妄飞速转动双腕以剑格挡,剑光成圈,霎时鼓起一阵疾风,铁蒺藜花这才没往他与斐慈那方向扑去。不过多时,铁蒺藜花纷纷坠地,在青砖上砸出点点焦痕。
无妄心跳得极快,少时才平息下来,他反手收剑,只用简单的掌法抵御橘儿的进攻。可橘儿越战越凶,逼得无妄只能使出昴拳对着橘儿腹部砸了一拳,他哽咽道:“你我同门一场,你为何要步步相逼?”
“同门?呵呵……“橘儿正冷笑着往腰间摸暗器,忽然喉间一热,一股腥甜毫无征兆地涌上口腔,“咳咳——咳——?“他猛地低头,用手掩住嘴唇,却感到一阵温热的黏腻。当他摊开掌心,只见到一抹刺目的猩红,正缓缓沿着指缝滴落而下。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橘儿自己。
“滴答——滴答——”血溅在地上,像一朵朵突兀绽开的残花。过不多时,橘儿像一只断了线的傀儡,他的身体软塌塌地倒下,坠地时却传来一声钝响。
无妄来不及抱住橘儿,此刻只觉腿若负枷,根本无力走动一步。他死死攥住那只手——那只刚刚击拍在橘儿腹部的手……他五指痉挛般收紧,止不住地颤抖。他感觉自己那只手像是被人丢入烧红的铁水里,烫得皮肉掉落,唯剩一具白骨。
他的膝盖再也撑不住这副身躯的重量,直直跪了下去,他俯在橘儿没了鼻息的尸体面前,仰头对天哭道:“橘儿……师兄不是有意要杀你的……我怜你疼你都来不及……”末了他又拉住斐慈的手哀道:“慈哥哥,我方才根本就没用力,他怎么会这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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