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甫毕，殿内一片死寂。斐慈未曾想过自己的外祖父将会是阻扰自己的第一人，难以置信地看向他半晌。斐慈咬着牙，视线从赵骁激动的脸上，目移到那象征荣耀与兵权的虎符上，眼神冷漠得像在看一块平凡不过的石头。
他用力攥紧虎符，手背因使劲而盘满青虬。无妄清楚斐慈此时心中所想，斐慈虽沉默以对，但他心中所想肯定是：“本王心意已决，哪怕是你是本王的外祖，也不能更改。”
工部的崔大人见太子与赵上将军两人目光灼灼，似是风雨欲来，赶紧上前一揖，劝道：“殿下！炸山灭疫，工程实是浩大，非旬日可成！微臣恐山未崩……而敌已至，只怕炸山也只是徒劳无功！而且……若是爆破不当，毁及主脉，则永绝矿源，到时候微臣万死难赎啊……”
崔大人一语甫毕，殿内再度陷入一片死寂。斐慈见外祖父寸步不让，一时心痛如刀绞。在他的记忆中，外祖父待自己最好，怎会在这个时候与自己相抗衡？实在是没有道理。莫非……？
他故意回避赵骁，视线越众而去，狠狠睨向殿门按刀的禁卫司。
“赵上将军。”斐慈的语气无一丝波澜，却压得满殿窃语霎时死寂。他语速徐缓：“你在御前失仪，抗命不遵……本王念在赵上将军半生戎马、功铭凌霄，今日且不究你的罪。禁卫司，请带上将军回府歇息，炸山一事……本王自有分寸。十日之内，望将军安心在府中休憩。府外诸事……皆与你无关。”
禁卫司额间沁汗如雨，最终还是咬牙抱拳出列，“赵上将军！多有得罪了！”
赵骁摘下头盔抱在腰侧，冷峻道：“老夫有手有脚，无须劳烦禁卫司亲自护送！殿下若是担心老臣抗命，大可让苏副官跟着老夫回府。”
斐慈瞥了一眼坐在蟠龙座左侧的斐初，只见她一脸坦然，看起来完全不担心外祖父被自己软禁在府似的。斐初如此淡定，斐慈更加坚信自己内心的猜测是对的。
待赵骁离去，斐慈低声道：“禁卫司，现在由你暂领京畿防务一事。”禁卫司声如洪钟：“末将遵命！”随即转身带兵离去。
斐慈道：“崔卿，快过来与本王商讨炸毁冥泉峡一事。丹枫，你传本王口谕，去传将作大匠和火药司主事进宫。若要炸毁冥泉峡，需多少斤火药，要从何处开挖药道？这都要和众卿一一细致规划。”
丹枫得令一揖：“遵命，殿下！”
先前多番举动，早已让百官骇然，他们心想道：“太子殿下竟有如此手段，连先帝的禁卫军都听命于他……太子慈果然是天命所归！他虽是赵上将军外孙，却如此有自己的见解与坚持，他虽大权在手，却也不专横。看他唤工部崔大人为‘崔卿’，便知他待人宽厚，有仁君之风。我等追随这样的明主，何愁凌霄不兴？”
经此一变，老臣们对炸毁冥泉峡一事也不再那么抗拒。大部分都选择留在殿内与斐慈探讨炸山一事，而其他强烈反对的老臣则出列出殿跪在雪地上，嘴上不停重复着啸铻矿对凌霄有多么重要。斐慈不为所动，只是命章总管派人在空地上放上几尊取暖用的铜炉，以免留下麻木不仁的话柄。
工部尚书：“殿下……冥泉峡所在的位置十分特别，需要经过极其精确的计算和操作，才能确保主矿脉不被影响。但冥泉峡地势险奇，最高处又难以到达，实在难以放置火药……”
火药司主事向来在宫外负责火药的制备，他第一次被宣进宫内，早已吓得冷汗透背。他直接扑跪在殿上，湿漉漉的额头紧贴着冰冷的金砖，哆嗦道：“臣……臣火药司主事迟琰，叩……叩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万安！火药库现存硝磺可配火药两千八百斤，若是急用，今夜还能赶制五百斤……”他顿了顿咽下一口唾沫，声音越发颤抖，“炸毁冥泉峡的火药量，需得到冥泉峡的地图，作具体测算后才能下定论……”
在旁一穿着紫红官袍的大臣赶紧稳步上前，双手托着一卷厚重的牛皮舆图开口道：“臣将作大匠姚康，参见太子殿下！”
斐慈见到那张牛皮舆图，遂大喜。他抓起舆图一抖，放到御案上霍然展开端详起来。无妄擎着灵鸢凑近了去瞧，只见那正是一张关于冥泉峡的地图。
斐慈指着舆图开口：“冥泉峡所在的地方尤为奇特，它上有瀑布，内有地下河，若是稍有差池，不仅会炸毁矿脉，更有可能会将暗流炸穿，令地下水灌满整个峡谷……”
将作大匠姚康点头捋须，不卑不亢道：“殿下分析得是……冥泉峡的东侧便是啸铻矿，在啸铻矿旁有一处硫磺矿，若是遇到明火，会引发连串的爆炸；西侧则有阴河暗流，若是炸毁，就会如殿下所说，地下水会灌满整个峡谷。但……老夫另有一计。”
斐慈道：“姚卿，快说。”
将作大匠姚康瞧了一眼紧挨着斐慈的无妄，作揖道：“依殿下所言，殿下无非只是想将冥泉峡内的万神庙炸毁，以灭梦疫……老夫先前去啸铻矿的时候，曾经进入到冥泉峡洞口勘探过，大约知道殿下所说的万神殿在何处。其实，在万神殿上方有一处天坑。若是从那儿进入到万神庙上方放置炸药，说不定可以将直接将万神庙炸毁而不影响到地下河和矿脉。不过……”
“不过什么？”斐慈讨厌姚康这副吞吞吐吐的模样，忍不住啧了一声。
姚康见斐慈神色转冷，立刻俯身长揖，额头几乎触地道：“殿下，请容老夫慢慢禀告。冥泉峡内有毒蝠群聚，阴河中更是有能吸人血的水蛭，寻常火药工匠入内，不消半刻便会化作白骨。当日殿下能从那儿全身而退，全仗一身武艺超凡，更蒙大行皇帝英魂庇佑。如今主路有异兽把守，而天坑崖壁又峻峭如刀，需飞檐走壁才能到达。而天坑中，常常是邪风阵阵，火把一燃即灭。若没有火源，点燃引线就成了问题……”
斐慈揉了揉越来越痛的太阳穴，叹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如今大难当前，就不要去想铻矿的事了。若是国都没了，留着铻矿也不过是让太微和天黎坐享其成。直接炸了就好。”
无妄看了看被朱砂圈起的冥泉峡洞口，信心满满道：“殿下……不如让我去放火药怎么样？上次我们能平安回来，这次我肯定也能完成任务的！”
姚康摇头道：“少侠，你若是从主路进去放置炸药，同样会很危险。那儿的岩层早被阴河蛀空了。但凡稍有震动，就会引发旁边的硫磺矿爆炸……老夫听闻少侠是天下第一的武仙大人，少侠既是武仙……想必轻功一定了得，若是少侠能从天坑进到万神庙的上方放置火药，那就最适合不过了。“
斐慈的脸色忽地一沉，猛地将牛皮舆图卷起，怒道：“姚卿将天坑说得那么危险，本王怎敢让无妄少侠冒险一试？此事无需多言，直接派人在洞口放置火药就好。至于铻矿……凌霄又不是只有那里才有铻金，以后减少铻金武器的生产便好。崔尚书，此事你快着手去办。到时候本王与你一同出发，越快越好。”
工部尚书崔大人心想经此一事，脑袋定是保不住了，不由得面露难色。无妄心有不甘，再度主动请缨：“殿下，在下轻功了得，可轻易进入天坑。至于点燃引线一事，对在下来说亦是小事一桩——待在下放置好火药，再用力将火石掷到引线之上，便可引燃引线。随后在下可在旁施以‘缚风掌’，便可保护火苗免受邪风侵扰。”
斐慈微微一怔，没想到无妄为了保护凌霄百姓，竟然置自己的生死于不顾。斐慈叹了口长气，泪光莹莹的凝视着无妄，满心爱怜道：“本王知道你的心意，可此事实在过于危险，本王不愿让你冒这个险，还是着手炸山吧。”
斐初在旁终于忍不住了，她拿起牛皮舆图，素手轻握斐慈的手腕，声音柔而不弱：“太子殿下，如今天下苍生的性命悬于一线，而能执剑者……也唯有无妄少侠了。本宫自然知道殿下心中在忧虑什么，但凌霄有难，无妄少侠既有此心，又有此能，实乃天赐良机。如今梦疫肆虐，百姓哀鸿遍野。无妄少侠先前即使蒙眼尚能跟着你们在万神庙里来去自如，想来他听风辩位的功力实在不浅，此番若是让他入天坑炸了那万神庙，定是比常人更占优势。殿下与他既能从冥泉峡全身而退，可见他本事不凡。如今他自愿相助，本宫以劝殿下还是当以社稷为重。”
斐初见斐慈还在考虑，急急乘胜追击补充道：“况且，本宫知道无妄少侠的性子，若殿下执意不允，只怕他要暗地里独自行动，这倒是更加危险。我们倒不如成全他这番心意，也好多些照应。”
听见斐初帮着自己说话，无妄大喜，微笑道：“对啊，殿下。就让在下去点燃火药吧。在下一定能将此事办妥！”
斐慈面上满是感激神色，温柔凝视着无妄覆目的白缎，他全然不顾殿下百官，直接将无妄拉到怀中，粲然一笑道：“好罢好罢……那趁着赶制火药和准备丧礼的空隙，本王与你好好将此事计划一番。今晚你就在本王的霜刃殿内，陪着本王……”
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一侍卫匆匆冲入殿内，猛然扑跪在地吼道：“殿下——宫门外有位持着双刀的大侠，说是……说是能解梦疫之源！”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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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惊天计成武仙助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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