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皇上仍独自坐在御书房里看书。他手里拿的是一卷略有残破的古籍,朝臣有投其所好者,特地从民间搜罗而来。
从慈宁宫走出来,进到御书房坐下,皇上随手打开的是第一十六页。等到宫人进来掌完烛火,手上的书仍停在一十六页。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地责罚贵妃:两个月的禁足,暂收执掌后宫之权。
皇上的内心像坠了块玄铁似的发沉。心头还盘绕一丝愤怒,不禁让他开始重新审视起这个陪伴自己十几载的女人。
宸王过生辰那次,郑贵妃恨不得让皇上把所有年龄相近的重臣之女都请到宫里。嘴上说是为了热闹,实则是瞒着自己要给儿子物色王妃。
凡是她有意结亲的武将权贵,皆在回礼中塞入一朵宫花。高太后虽然不喜欢郑贵妃,却从不捏造事实。几家老臣退回的礼盒摆到桌面上,万般抵赖不得。
怀儿才九岁,她就开始千挑万选地给自己挑起儿媳妇。恒儿十八了,正是议亲的年级,她却拿着捕风捉影的事,执意诋毁太子清誉......
这样的联想让皇上心里一紧,免不得摇首叹气,余光里瞥见手边的点心匣子。这是高太后在他临走时给的,稻和庄的八宝蜂蜜糖糕。
李恒小时候和陆皇后一起吃糖糕的模样骤然浮现在眼前。
他突然发现,自己就像亏欠了太子什么一样,心里没的发虚。若是陆皇后尚在,也许这会帝后二人正与太子打趣,笑问他要讨个什么样的太子妃。
月明星稀,初秋微凉。御书房的门轻轻溜开个缝,总管太监从里面悄然走出来。一路朝宫门行去,却在浣衣局的那条岔路口碰到了阚德桂。
德桂赶紧弯腰行个礼,笑得眼角连成一条线:“爷爷,这么晚了还有差事?”
总管太监回道:“皇上刚下的口谕,不得不亲自跑一趟礼部。你小子不伺候太子,跑这干什么来了?”
“刚办完事,这会正要回去。”
“......”
简单聊过几句,二人才各自分开。德桂琢磨起总管太监的话,内心激动不已,不觉走出几分虎虎生威的姿态。
这么多年,皇上终于知道惦记我们太子殿下了!
回到东宫,赶上宫人端着杯枣茶路过庭下。德桂问过太子仍在看书,便接过宫人手上的茶,自己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
“点下,喝口茶歇一歇。”
突然冒出的声音让李恒一慌,他触电般合上书,将其胡乱塞进旁边的书摞。德桂眯起小眼睛一扫,发现好像是本异形订装的书,比别的书都短一大截。
他觉得眼熟,可又想不起来,正凝神回忆时,李恒淡然道:“办妥了?”
德桂说是:“明儿一早已经安排好了。还有......”
他顿了顿,原本想把刚才从总管太监那听来的消息告诉李恒。可‘八’字刚一撇,怕再有什么变动,犹豫间最后只得改了口:“陆老将军和小将军快回来了。”
李恒颔首问道:“何时抵达?”
“小将军跟着陆老将军,不敢瞎折腾。要是不出旁的幺蛾子,算来也就一两个月。”
见天色沉了,德桂忙张罗宫人进来伺候梳洗。李恒又道:“抽空派人出趟宫,替我寻样东西。”
等德桂出来,站在廊下挠了半天头:这东西不是殿下平时留意的,今儿也不知怎的了。他把后牙根咂摸得直响,可就是猜不透个所以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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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夜里凉爽,微柔倦风阵阵袭来,让人极易入眠。如意睡得好起床也早,连着好几天没赖床,精力十足地追着琴心在屋里玩。
两个人正玩在兴头上,宫人进来传话:“琴心姐姐,外头有个小太监,说是奉命从东宫送东西。”
此时正是各宫传早膳的时候。琴心以为是太子送了吃食给如意,连忙让人把他请进来。
不多时,一个小太监捧着个四方的锦盒出现了。琴心见那锦盒严丝合缝地盖着,封口还是一枚犀角别扣,不像是盛食物的食盒,不免好奇起来:“殿下送的这是什么?”
小太监怯生生地摇了摇头:“回姐姐的话,奴才不知。”
琴心不免纳闷,伸手接过盒子。不想此物却比自己以为的要沉许多,两只手原是没用力,所以盒子摇摇晃晃的,差点没托稳摔到地上。
她赶紧将其抱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轻轻推开那枚犀角别扣,掀开封盖,发现里面装满了一扎长的小薄册子。拿出一本翻了翻,是木版印的连环画。
李嬷嬷看见那满盒子的连环画,不免有些遗憾:“这是给郡主的?殿下有心了。只是郡主那小脾气,哪儿肯坐得住看这些!”
小太监不知如何回话,低下头像是喃喃自语:“殿下只说是送到萃芳斋,别的也没说......”
他顿了顿,又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赶忙抬头道:“倒是......倒是奴才的师傅,有话要奴才转达。”
他不好意思地瞥了琴心一眼,揪着衣服角不敢往下说。
琴心看出来是跟自己有关系,不觉睁大双眼诧异道:“阚公公说什么?”
“嗯......”小太近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抿着嘴把他师傅的话递到。
“原话说的是,‘你去告诉琴心那死丫头,太子点下送这个,是让她能哄郡主开心。可不是为了别的,也没有半点其他意思,教她别自作多情,千万不准会错意’。”
话毕,小太监逃命似的一溜烟从萃芳斋跑了出去。
这么一说,那连环画肯定是送给琴心的,让她给如意讲故事用。只是这话里好像还套着话,让她眉头不自觉地一皱:“会错意,会错什么意?”
灯会那天李恒的模样在李嬷嬷心头冒出来,让她忍俊不禁,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李嬷嬷,您笑什么?”
望着对方眼里的疑惑,她打趣道:“你既收了人家的礼,是不是也得给人家回点什么?”
琴心咋舌:“主子赏的东西,做奴才的还要回礼,宫里有这样的规矩吗?”
李嬷嬷佯装怪罪,伸出手指头点了一下琴心的脑门:“若是寻常奴才,受赏谢个恩也就罢了,你可是萃芳斋的女官,怎么也得给咱们长长脸,拿出个礼尚往来的样儿!”
琴心恍然大悟:“那......那是不是霞映宫那边也得回?吴娘娘给我做了那么好看的衣服。”
李嬷嬷摇头,话却不出口。若不是琴心学衣服这份缘宗,吴娘娘八百年也见不着皇上。她又借这身衣服在慈宁宫里露了脸,如今才有机会能跟高太后学着协理后宫。
正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宫里的事,虽说人人都可以算计,但有时就是算不到那最妙的‘机缘巧合’。
琴心发了愁。她是女官不假,俸禄比从前也确实高出一些。然而,回礼的对象可是太子殿下,人家什么好东西没见过?送奇珍异宝怕是自己囊中羞涩,负担不起。可寻常之物又怕不符身份,反倒成了冒犯主子。
她想的一个头两个大,思索半天也拿捏不准,最后还是向人情世故的老前辈请教。
李嬷嬷沉吟片刻,轻笑着回道:“回礼最主要的还是那一份心意。依我看,你就跟着小厨娘学一道点心送过去得了。”
琴心深以为然,忙不迭点头称赞。她决定一会伺候完早膳,就去小厨房拜师学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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