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静悄悄的,桌上的半截蜡烛快要燃尽,烛光缩了一缩,砰地爆出脆响。
宸王时年九岁,平日里散漫惯的,没见过什么大风大浪。加上刚经历一场与(被)野狗的厮杀,这会被他冷脸的皇兄提审,已经吓得快要昏厥。但还是硬扛着不说,泪闪闪的眼睛看向琴心,发出无声的呐喊:你快劝劝我哥!
琴心懵了,脖子一探,两眼睁大:啊,我吗?
太子的脸色不好,就连陆小将军都不发一言,可见这事是多么严重的了。宸王到底为什么觉得她一个小宫女能劝得了太子啊?
“别看了。”李恒发现宸王在看琴心,眉头皱得更紧,“你可以不说。”
“真的吗?为什么?”宸王不信。
“因为你不说我也知道。”
“表象凶险,实则并不致命,以此药的作用来看,可行陷害之事而不伤身。”李恒冷冷一笑,他听完药性时已经猜出大概。
“当日在车箱中发现你时,粮水皆备,定是有人协助。父皇和贵妃最不喜欢你私自离宫,若无特别目的,谁有胆量促成此事?”
宸王的脸涨得比炮仗皮还要红,仿佛随时都会爆炸。李恒无情无绪地看了他一眼,继续道:“所以谁帮了你,谁的嫌疑就最大。”
“可我没真的入伙,我只是太想跟你们出去玩了。”宸王慌得眼角飙泪,越说越激动:“要不是姓阮的,我本来都忘了这药的。还有啊.....虽然我抵死不能出卖旁人,但我可以发誓,这事绝对与我母妃无关!”
李恒处之淡然,微微颔首:“别的不知真假,只有一点可以肯定,贵妃绝不舍得你委屈分毫。”
第二天一早,一行人按照计划启程返京。清晨下了雨,秋风萧瑟,吹得人浑身泛阴。琴心掖了掖如意身上的锦被,哄她睡稳了些。
一旁的宸王从上车就没说过话。纵使年岁再小,他也看得出众人待自己的冷淡态度。从没过过这种灰溜溜的日子,小霸王蔫头耷脑,十分丧气。
琴心有点心软,从兜里掏出彩绳:“殿下,玩翻绳吗?”
宸王本来不想玩,但目前为止,除了琴心还没有谁搭理过自己。他接过绳花敷衍了一会,忽然讪讪地问:“琴心你说,回了宫,我皇兄会不会到父皇那告状?”
琴心想了想,很肯定地摇头:“不会。”
“你怎么知道,你又不是我皇兄。”
琴心沉默下来,心说你以为谁都像你母妃那样蠢,没有实证就去敲锣打鼓吗?所谓拿人拿赃,这样简单的道理,连她知道,太子又怎会不知。药给阮学思吃了,宸王又铁了心要包庇幕后黑手,整件事只能不了了之。
但她不敢这样说,抿嘴笑了笑,低头摆弄花绳。
“其实懂我的人都懂,我绝不可能加害我皇兄。”小王爷惆惆怅怅,“莽归莽,傻就不对了,你说是不是?”
“这倒是。”琴心点头。
太子是嫡长子,品行端正又有学问,只有大傻子才会觉得有机可乘。
想到这,琴心又笑了笑。
宸王误以为她是因为懂他才笑,不由心底暖暖的:“琴心,你人真好。”
他发觉自己早就不讨厌琴心了,甚至有点喜欢。尤其是昨晚,琴心徒手拨开狗群,把他从尖牙下救了下来。当时的她身披月光脚踏树影,颇有大侠风范。
时至今日,琴心可算是唯一待他如常之人。感激之余,宸王又暗搓搓地想,如果她是他的女官就好了。
“殿下看什么呢?”琴心被人盯得浑身发毛。
“没什么。”宸王撇了撇嘴,接过她手里的翻花,假装不经意地问:“琴心,假如让你换个主子,你最想跟谁?”
“换个主子?”没头没脑地扯这么一句,琴心下意识地就伸手去摸宸王的额头。天冷,他小脸还有点红扑扑的,别是发烧坏了脑子:“这是什么意思?”
“这都不懂,真笨。”宸王扭脸躲了过去,皱眉道:“本王在问你喜欢谁。”
车外有马蹄声贴上来,踢踢踏踏,不徐不疾,像是有人在控着马与车同行。
“奴婢喜欢郡主。”琴心不假思索地回答。
“除了这个傻的...”
“宸王殿下,你以后不要这样说郡主。”琴心神情严肃地看着宸王。
小霸王一天天呆头呆脑的,根本不知道如意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而这些苦与罪,很大程度缘自他的皇上爹。
“可她就是.....”讨了个没趣,宸王烦躁地跺了跺脚:“罢了罢了!”
动静有些大,像是吵了架。车窗帘子倏地被挑开,骑马的李恒探头相看,淡淡地望向琴心:“没事吧?”
云中藏着阴雨,暗淡的天光落在李恒黑色的披风上,润泽犹如新研的一汪方墨。琴心想起有一次晕车,自己也是这样在窗外看着一条好看的披风。
这才过去多久呢,现在的她不管坐多久的车也不会难受了。
琴心感慨着,一时没有回话。那双明亮的眼睛让李恒微微怔忡,他也忘了方才自己问了什么,就那样由着她看。
静静的一幕让车里的宸王大感困惑,他不敢吱声,就缩在一边暗自咂舌。
琴心和李恒同时听见啧啧的纳罕,一个匆忙低头浅答了句‘没事’,另一个冷目移转,沉声警告:“惹是生非的后果如何,你自己想。”
“我?冤枉啊.....”
没等宸王喊完冤,马车碾过一段碎石路,摇摇晃晃地把如意荡悠醒了。看见宸王离她的琴姐姐那样近,小郡主拧起眉毛,气得哼哼:“臭弟弟。”
“......”
好好好,你们都是香的,就本王臭!
遭人嫌弃的宸王猫下腰,臭着脸从车里走出来,坐到了东来的旁边。前方是一段下山的坡路,到处可见大小不均的碎石子,车轱辘压过去,难免颠颠晃晃。
东来双手持着缰绳,正控制速度让马跑得稳当一些,没留意长鞭被宸王捡了起来,他百无聊赖地摆弄着,在半空轻挥着听响。
“放下。”跟车的陆佩看见了,肃然喝道:“马鞭子岂是随便拿来玩的?”
“无妨,这小东西可伤不到我。”宸王得意地又晃了晃,非要小露一手。
不远处的李恒勒马调头,神色不耐地也走了过来。宸王眼见势头不妙,赶紧放下了马鞭:“我我.....我不玩了。”
李恒懒得啰嗦,话也不说,蔑了宸王一眼便潇洒离去。这种无言的鄙视侮辱性极强,受了半日冷遇的宸王顿时气得磨牙,伸出脚对那鞭子又踩又碾。
不就是个破鞭子,有什么稀奇!
不让玩是吧?本王就玩了又能怎!
宸王抄起鞭子,本意是想甩出一记帅气的响鞭解解恨,耍耍威风。但一个九岁的熊孩子哪懂要领,手上的鞭梢胡乱一扬,不慎抽到了马臀上。
啪的一个巨响,枣红大马狠狠吃痛,双蹄抬起,仰天惊吼。
事发突然,东来没有坐稳,直接从车上摔扑下来。宸王则跟个大西瓜似的,朝后一滚,差点跌破车帘。
“哎哟!”摔得有**份,宸王气憋大脑。不等东来重新爬上车,他又甩了两鞭泄愤:“死马,竟敢欺负本......”
“危险——”
陆佩大喊着赶上来,可惜为时已晚,受了惊的大马不顾方向地踏蹄狂奔。
李恒面色一变,当即策马而追。
车里已经乱作一团,如意吓得嚎啕大哭,琴心也像个纸扎的人一样浑身僵直。左摇右晃的车厢,凄厉的哭声,萧瑟的寒风....一切都如旧事重演,霎时唤起最深刻的恐惧。
马车要翻了,会死很多人;马车要翻了,会死很多人.....
呼吸急促,手脚打颤,琴心怕抱不住怀里的如意,便死死咬住双唇,借着疼痛让自己回过神来:“别怕如意,我在,我在的.....”
“本王错了,本王再也不敢了!”缩作一团的宸王屁滚尿流地跌进了车里,一把搂住了琴心的小腿:“琴心,怎么办啊琴心!”
“容我想想,一定有办法。”哄小孩的话并无半分底气,她自己也怕的厉害。
惊马顺坡疾驰,越跑越癫,车轱辘都腾在半空。
本能地,琴心生出一种跳车的冲动,却被自己竭力克制住了。多年前的惨剧她记忆犹新,那些惊恐跳车的同行人无一幸免,都摔扁了脑袋。
她搂紧了两个哭傻的小孩。
哭喊震天的马车在前面飞着,李恒暗恨自己没长翅膀,只能强压焦灼,拼命挥鞭追赶,终于在一段斜坡前抓到了车上的缰绳。
前方乍然出现一棵参天老树,惊马躲闪不及,眼看就要撞上。危急之刻,后赶上来的陆佩也攥起了缰绳,两个人合力相拽,总算将马打横勒住。
众人刚要松下口气,哪知一路颠簸,车架子早就晃松了。急停导致车厢脱了节,竟从山坡上倒退下去,歪斜着滚进坡下的大河。
扑通通,河面顿时蹦起几丈高的浊浪。
“琴心!”李恒再也忍耐不住,低吼了一声。
从山坡一跃而下,李恒趟过野草荆棘,眼看车厢半沉不沉的在河面上漂浮。高高翘起的残梁上挂着一个小身影,有气无力地踹着腿哭。
李恒解下了身上的披风。
“你疯了!”陆佩一把拽住了他:“这样浑的野河也敢往下跳?还是让我.....”
“没说不让你跳。”挣脱开陆佩,李恒朝河中间指了指,继续朝前走:“那是如意,你得游过去救。”
“琴心和宸王尚不知下落。”李恒眸光沉郁,以毋庸置疑的口吻道:“我也得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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