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心姐姐,您要的东西到了。”
一个小太监怀里抱着个木笼走进来,脸上笑得很是和顺。
昨天下午,萃芳斋的女官就正式换了人。以后再也没有‘迎儿姐姐’,取而代之的是‘琴心姐姐’。
对于宫人们来说,换什么姐姐都不打紧,日子还是一样过。他们只要头几天仔细些,等摸清楚对方的脾气,知道什么路子怎么伺候,自然可保万事无虞。
琴心接过木笼,笑得很是腼腆:“有劳了。”
她还不太习惯这样的称呼,有种受宠若惊的惶恐。琴心今年才十六,整个萃芳斋里比她小的,除了如意恐怕也没几个人。
若论资排辈,随便哪个人都是前辈。可他们却一口一个‘琴心姐姐’的叫着,语气里满是小心谨慎的亲昵,就像是把自己罩在一层透明的薄膜之下,看得见摸不到,带着淡淡的疏远。
琴心非常明白这种心情。眼下她能做的,就是让自己多笑一笑,以此缓和这副被人诟病不喜庆的长相。
她打开笼子,歪头朝里面看了看,然后伸手掏出一只雪白的小兔子。
如意可高兴坏了。她从琴心手里把兔子接过来,小心地抱到怀里,用自己软糯的小脸轻轻蹭了蹭。
“给兔子起个名字吧!”
如意的小眼珠转了转:“琴琴!”
琴心有点迟疑:“嗯......好像......”
好像也不是不行。只是一想到以后如意满屋子追着兔子喊‘琴琴’,琴心就觉得身上有点不自在。
如意的小眼珠又转了转:“李嬷?”
李嬷嬷听见喊自己,赶紧小跑着过来:“怎么了小祖宗?是不是渴了?渴了我让人端盏冰酪过来。只是可得慢慢喝,要不太凉肚子疼。也别喝太多,要不午膳吃不下......”
如意的小眉头越来越皱,摇着头把自己否定了。她小手使劲儿一挥,让李嬷嬷赶紧走。
“恒恒?”
这回轮到琴心挥手了。她不自觉地瘪下嘴,两只手摇得自己看不清。
且不提此字犯不犯名讳。就说太子这人阴险的很,若与他同名,怕是对兔子的身心发展不利。
那天在慈宁宫,太子爷明明一脸真诚的夸迎儿好。结果眨眼的工夫,迎儿就被杖毙了。
迎儿是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可太子爷说话时,眼底偶尔流露出的几缕寒光,让琴心至今想来仍是毛骨悚然。
这种神仙爷爷,谁能惹得起啊?反正琴心惹不起,她暗自嘱咐自己,一定一定,远离为妙。
如意又想出几个名字,越起越离谱,不是她皇祖母,就是她皇舅舅。得亏如意是郡主,若要是一般人,那喊出来可是要掉脑袋的。
连说了几个都不行,小丫头不耐烦了:“糕糕!”
刚听见这两个字时,琴心下意识的反应就是迎儿做的米糕。她原本觉得不太妥当,但一看如意拧巴的小眉毛和倔强的小眼神,一下就释然了。
小孩子哪里懂得这背后的许多事情,只是觉得喜欢什么就叫什么。
“那就叫......”
琴心的话还没说完,如意已经抱着兔子咧嘴笑开了:“糕糕!糕糕!”
午膳后,琴心和李嬷嬷轮番上阵,从唱歌跳舞到扮鬼脸说故事,一整套才艺表演完,如意终于不负众望,赏脸睡下了。
没了那害人的米糕,要哄如意睡觉确实辛苦一些。
见如意确实睡熟了,李嬷嬷就把手里的蒲扇交给别的宫人,拉着琴心去吃午饭。
等俩人推开小厨房的门,看见那满满一桌子的紫苏焖鸭,顿时傻了眼。
“琴心姐姐,李嬷嬷。”小厨娘放下手里的围布,朝她二人行了个礼。
“从早上到现在,就有各宫主子陆续派人过来送菜。奴婢一看这数量,实在不敢再做别的......”
本朝向来主张勤俭,尤其珍视粮食。各宫每日的残羹剩饭,都要经专人回收考量。若哪一宫的剩饭超了标准,是要领罚的。
现在天气热,饭菜放不住,这就意味着萃芳斋的全体同仁们,要在一两日内把这十好几盘子的紫苏焖鸭统统吃干抹净。
话正说着,小厨房进来一个宫人,手里端的还是一盘紫苏焖鸭。
“方才霞映宫的吴娘娘派人过来,为嘉奖琴心姐姐护主有功......”
琴心都快要哭出来了:“李嬷嬷,您说这是怎么了呀......”
怎么了?
李嬷嬷叹了口气。
人家太后跟你客套客套,所以问你想讨个什么赏。你个傻孩子倒好,没事闲的说什么紫苏焖鸭啊!
下午的时候,天色开始发阴。拂面吹来的凉风里,夹杂着几分明显的湿气。
皇上满腹心事地坐在一副贴金雕龙的轻轿上,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隐隐生出一丝担忧。
眼下正值京城的雨季,这雨一旦开始,淅沥沥的能连下好几日。
后天是怀儿的九岁生辰,他这个做父皇的,早已叫人在御花园里备下许多乐趣。若雨连下不停,那真可谓败兴至极。
不过,这都是杞人忧天的想法。
他是人间的皇帝,不是玉皇大帝,没办法指挥天上的事。
不多时,轻轿停了下来,随即稳稳地落在地上。
“皇上,慈宁宫到了。”
通常来说,当家庭成员之间产生矛盾时,总要有个人出来调停、化解。
这个人就是皇上。
他太了解自己的母后了。昨日一场闹剧虽已收场,但他能感受到,高太后的心里还是憋着口恶气没撒出来。
这口恶气若不赶紧疏散,那她能这辈子都不跟自己儿子说话。
后天就是怀儿的生辰,皇上想要的很简单: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聚在一起,共享天伦好时光。
所以他今天到慈宁宫,就是来挨骂的。
令皇上没有想到的是,母后她居然异常的平静。她一句话也没为难,挥手就让皇上坐下了。
“宸王的生辰快到了吧?皇帝这个做父亲的,准备了什么好东西?”
皇上见高太后面色如常,嘴角带笑,心里一下踏实下来。于是从生辰宴吃什么东西,到玩什么项目,再到送什么贺礼......事无巨细,滔滔不绝。
说到兴奋处,他的双眸还隐隐闪起幸福的光点。
高太后淡淡一笑:“竟有这么多的心思,一定准备了许久吧?”
“也不算很久,大约两个月前开始筹备。”
“很好。”高太后颔首微笑。“那再有一个月,就是恒儿的生辰,皇帝现在都筹备了哪些?”
面对突如其来的发问,皇上不禁哑了口。
倒不是忘了这茬。只是太子大了,又整天一副无欲寡欢的模样,对生辰这事好像从来都是过不过两可的态度。
高太后嘴角微垂:“你不该如此对恒儿。”
皇上沉默了一会,淡然道:“那孩子从小就与朕生分。”
高太后不满:“你总说孩子与你生分,可从不想想自己又做得如何!”
皇上的心莫名发沉。他斜眼朝昨日李恒坐的地方看去,想起那反常的表现,心头更是一阵堵。
“恒儿的心性诡谲,令人难以亲近。只说昨日之事,他寻常一个只字不语的人,竟突然能言巧辩,可见其城府颇深。”
这回高太后是真的怒了,她开始在暗中气运丹田。
不说话嫌我们没嘴,说了话又嫌我们城府深!
“凡是明君圣主,一颦一笑,皆不能随心所欲。有了值得颦的事才颦,有了值得笑的事才笑。这道理恒儿比你懂的多。昨日事关如意,他遇到值得开口的事,自然就会开口!”
高太后一掌下去,震得那桌脚直颤。皇上幼时,经常被迫见识她们高家的掌法,自然是脖子一缩,不敢搭话。
“恒儿是个好孩子,也会是个好皇帝,甚至要更胜于你!”
皇上的头点如捣蒜:是是是,母后说什么都对!
“滚,哀家不想看见你!”
皇上顿时如释重负,起身行礼告退,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连眼睛都没敢眨一下。
从慈宁宫出来,天色转了晴。骄阳刺眼,照得地上的青砖都发白。
虽然凉风不再,燥热如常,但皇上此刻的心情却很好。他打算去一趟御花园,再检查一遍生日宴的安排。
刚坐上轻轿准备出发,对面甬道就慢悠悠地走来一个人。个子不高,身形干瘦,笑得傻呵呵的。
这不阚德桂吗?
皇上朝他摆摆手,德桂就一路小跑着颠儿过来了。他手里拎着两个包装粗陋的正方纸匣,鼓鼓囊囊的,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东西。
“朕昨天没在太子身边看见你,干什么去了?”
话虽如此,但朕见过被你附身的太子,跟看见你本人也没什么区别。
德桂笑得一脸褶子:“奴才昨天告假,出宫去了。”
“手里拿的什么?”
“稻和庄的点心匣子。”
稻和庄这个名字让皇上登时觉得好生耳熟,可又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怎么,宫里的点心不好吃?”
“诶哟!皇上这是哪儿的话。就说咱们宫里这些个御厨,那可是天南海北,个顶个的优秀,这八大菜系是无所不通......”
“行了行了。”皇上赶紧挥挥手,把德桂的话头硬生生打断。
这人还是那副老样子,话忒多。
眼瞧皇上老盯着自己手里的点心,德桂一下就悟了。他从手里摘出一根麻线,把一个纸匣子往皇上跟前一凑:“皇上,要不拿去尝尝?”
民间吃食,大多以味封王,不追求外观,包装上更是不会过分用心。这稻和庄的纸匣子灰不拉几的,匣盖上丽粉色的四方封纸还有点掉色。
德桂本是虚晃一下,客套客套。他笃定皇上不会对这玩意感兴趣,没想到人家连眼睛都没眨,伸手就接下了。
再寒暄上几句,德桂终于能走了。哪知他行完礼刚转过身,又被皇上一嗓子喊回来了:“阚德桂!”
皇上蹙紧眉头,上下打量起眼前的这个白面太监。
“你以后,少在太子跟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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