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沈沉英手里的飞鱼险些落地,一双眼睛透着一丝惊慌。
她不知道卞白此刻究竟为何意,是试探还是另有所图?
“不愿意就算了。”卞白漫不经心道,似乎的确只是一时兴起地提了这么一嘴,没有别的意思。
“宋妧佳说想请你去宋府做客,如果明日不方便,我帮你回绝她。”
闻言,沈沉英在内心松了口气。
“方便的,正好我这只飞鱼也带去给她。”沈沉英开始认真解释自己做飞鱼的真实由头,但卞白还是一副淡淡的神情,对宋妧佳的事情丝毫不感兴趣。
他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放在沈沉英的身上,看她做飞鱼,玩飞鱼,说话,笑时还会露齿。
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食指与大拇指在轻轻摩挲,似乎是在感受刚刚接过沈沉英的笔时沾染到的余温。
……
次日。
沈沉英抱着那只大飞鱼走在街上。
来来往往的人盯着她看,甚至还有人问她这个是去哪里买的。
“我自己做的。”沈沉英笑道,突然对自己的手艺十分自豪。
“公子这是送给心仪的姑娘吗?”有个姑娘问道,眼神还时不时偷偷瞟她,脸上竟不知不觉浮起一层红晕。
“我……”沈沉英愣了一下,随即轻轻回答,“不是,送给一个朋友。”
那姑娘本想再问两句,想知道她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可有婚配,但当她要开口时,一道凌厉的目光投射在自己身上,看清此人面孔后,吓得背后发出一层冷汗。
沈沉英看她面色突然惨白,顺着她的目光转身,竟直直撞入徐律的眼眸里。
“徐……”
“他是锦衣卫……”那姑娘突然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拉到了自己身边,“昨日直接把一个官员的儿子抹脖子了。”
这件事沈沉英自然知道,她就在现场。
徐律没有多看她们几眼,径直离去了。本来就是有要事在身,却莫名其妙的,因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而脚步放缓。
他一下就认出了她就是当日在船上的那个小白脸。
昨日苏阁老呈万民血书于官家,里面交代了周顺芳欺男霸女的种种行径,字字泣血。
官家大怒,即刻派他前去捉拿周顺芳,若周顺芳不从,则就地仗杀。
他本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血染教坊司,可当他看到万民书里周顺芳抢有孕之妇,辱初出及笄少女,甚至还虐杀了一对双胞胎小兄弟……气就不打一处来。
直至看到周顺欺负教坊司负罪官家女的那刻彻底失控。
他不后悔杀了周顺芳,更不惧怕得罪礼部尚书周海宁。
可当他回头,看到那个熟悉的面孔,正惊诧又惧怕地望着他时,心里就更恼火了。
这个小白脸,怎么胆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小!
沈沉英当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瞧不起到极点了,但她觉得徐律与她刻意装作不识也是好事。
锦衣卫如同官家的爪,只听命于官家,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她区区一个编修。
“公子,他很可怕对吧。”那姑娘还在同她说话。
“他就是锦衣卫镇抚使徐律徐大人,武功高强又长得一副好皮囊,就是看着太凶了。”
沈沉英回过神来,心不在焉与她交谈了两句,便借口有事先走了。
她其实不在意这什么镇抚使,她现在只想赶紧与卞白会面,去宋府,找林楚楚的金钗。
当人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一个物件上时,就会自动忽略其他的可能性。
比如此刻,她只顾着往翰林院方向去,完全没有注意到身侧巷子里一道高高的人影。
居然是徐律,他竟然没有离开。
“你这么着急,是去找卞白吗?”
徐律声音冰冷,与此前在船舱内和孙志强说话的语调一样,这让沈沉英开始心里暗道不好。
“虽然你是死是活和我没什么关系,但我偶尔无聊也想当当好人。”徐律看着她,淡淡的神色透露着一丝不耐烦。
“不要相信卞白。”
不要相信卞白。这句话在沈沉英心里又重复了一遍。
还不等沈沉英问为什么,徐律又道:“那个林楚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那天在教坊司,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你上前搀扶她,和这么一个罪臣之女沾上关系,我真不知道是说你善良还是蠢了。”
说完,徐律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便越过她身旁离去,也就那么眨眼瞬间,就消失在了人潮中,留沈沉英一人在原地困惑。
徐律的话其实有道理。
但此刻摆在她面前的线索,只有这一条,她别无选择。
……
在翰林院修订史册时,她站在卞白身侧,手上虽然在写着,但目光总是瞥向卞白。
她的字体模仿的是哥哥的,在一些用词上也尽量朝着哥哥的风格靠拢,生怕露出一丝破绽。
可为什么在面对卞白时,总有一种被看破了的感觉。
比如刚刚她提笔落子字,卞白会笑着说她的字看起来很不正经,带着孩子气。
比如天热她整理了下官帽,偶然露出了几根发丝,他会说她像个小姑娘一样。
沈沉英觉得自己现在有些多虑,一点点话头都能激发她的敏感,于是她把注意力放在了史册上,竟意外看到一大篇策论,似乎是在谈论南水北调的见解。
“南方水患,北方旱灾,若是有南水北调之法便好了。”沈沉英看得入了迷,短暂得忘记了刚刚烦心之事,“兴修水利无疑是最好的法子。”
“十几年前听说朝廷本来要征收税银修建一条规模庞大的大运河,将南方的水引到北方,这样可以大大缓解水患旱灾,提高农民收成。”
“不知道为什么后面这河修一半就断了,中道崩殂,至今未解决。”
“修建大运河劳民伤财,那一年百姓的徭役年份和赋税上涨了将近两倍,再加上有人在中间昧了不少,自然无法支撑运河修建。”卞白解释道,看着沈沉英凝神思考的样子,他轻轻地嗤笑了一声,“所以这根本无从解决。”
“天灾的确难料,但**若是可以避及,或许有一定可能。”
“可有时候,**就是无法阻拦。”卞白眼眸似泛着隐隐寒光,看上去冷漠又疏离,“你知道这篇文章谁写的吗?”
“是十几年前被满门抄斩的巡抚,徐穆。”
沈沉英几乎是没有思考,便脱口而出。她认真看着这篇治理水患、修建大运河的文章,尽管曾经已经听说过很多关于徐穆的事迹了,但亲眼所见他之才华,还是不免惊叹。
只是她不明白,如此一位能臣,清正廉洁了半辈子,怎么最后会走上贪污**的路。
“就是他,把当年那一大笔修建大运河的钱财收入囊中,甚至还与前朝废太子旧党勾结,至今那笔赃款都不知道在哪里。”想到这里,卞白的眼里闪过一丝阴冷,虽然只是一瞬,也被沈沉英察觉到了。
“你很痛恨他?”沈沉英问道。
“贪腐之人,你不痛恨?”不知道为什么,卞白的语气又变得轻快,与刚刚那副深恶痛绝的样子判若两人。
“当年这桩案子闹得很大,尽管过去这么多年都还有人会私下谈及。”沈沉英思索了一下,认真道,“只是我觉得,太快了。”
“什么太快……”
“这案子从事发,到徐穆被定罪,再到徐府满门被抄家……”沈沉英顿了顿,“进展太快了。”
卞白没有接她的话再问些什么,只是沉默地整理着手上的典籍,骨节分明,修长如玉的指头轻轻翻过书卷,显得格外沉静。
注意到沈沉英在一旁默默观察她,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苏阁老雷厉风行,做事向来干脆,案子进展迅速多是他的功劳,毕竟当年若不是他,徐穆也不会被这么快揪出来。”
沈沉英点头:“也是,苏阁老是大功臣。”
……
二人就这么整理了一下午,总算把二十年前的史册理完了。
卞白双手一摊,站起来就要走人。
沈沉赶忙叫住了他:“不收拾一下吗?这么多册子……”
“当然要收啊。”卞白瞥了她一眼,“不过你收就好了。”
可惜“凭什么”三个字还没从沈沉英嘴里出来,就被卞白堵回去了:“你算我下属,辅助我工作,这些整理的杂活你不干难道我干?”
沈沉英哑口无言,心想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
“那你等等我,不是说好一起去宋府吗?”沈沉英看他步伐不停,收拾东西的动作都开始慌乱了。
“我走慢些,你收快些,然后跑起来追上我不就得了。”
沈沉英目瞪口呆,脑子里只剩下三个字:
非人哉!
好不容易整理好了吧,这人影又不知道已经去了哪儿。
沈沉英只好先沿着宋府方向奔跑,看看能不能追上卞白的步伐,可跑到一个街角时,她有点懵了。
眼前是三条路,她忘记去宋府是走哪一条了。
她停了下来,累的喘气,一双纤纤玉手擦过额头细细密密的汗珠,看上去狼狈不堪。
“这个卞白,等我一下是会死嘛……”
她轻蹙眉头,给本就漂亮英气的脸蛋增添了一丝俏皮感。这让在一旁摊贩边乘凉的卞白忍不住嗤笑出声。
“不会死。”他远远朝沈沉英喊了一句。
原来他一直坐在此处等她,似乎是预料到她会在街角处犯难,不知方向。
沈沉英的气焰瞬间消下去,正欲开口解释自己刚刚的言行,就被卞白一把扯住手臂,被带着往他的怀里靠。
沈沉英刚要惊呼出声,一匹疾驰骏马就那么与自己擦肩而过,她不禁后怕,若不是卞白拉住了她,自己岂不是要被撞出好几米外,五脏六腑具伤,吐血而亡……
“我竟不知沈大人的眼睛,是长在天上的。”卞白语气很淡,但还是能让人感受到一丝不约,他松开了沈沉英,自顾自往前走。
沈沉英自知理亏,没有说什么,就默默跟在他身后,也不越过,也不并肩。
她默默思索该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那只金钗从宋府挖出来,察觉到身前的背影停了下来。
“怎……怎么了吗?卞大人。”沈沉英疑惑道。
卞白转过身,如冠玉般温润的面上浮现三分笑意。
“没什么,只是觉得沈大人一直跟在我身后……”
“像我的小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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