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沉英真不知道自己又怎么得罪他了。
去个教坊司又和他有什么干系。
再者说,她混个爱玩乐的名头,不刚好能彰显他这个状元郎勤勉务实,为官清正吗。
见沈沉英沉着个脑袋不吱声,卞白心头突升一股无名火,他伸出手,用了些力道地朝她额头敲了两下,痛得沈沉英叫唤了声,抬头用那双圆滚滚琥珀般的珠子瞪他。
“听到没有。”
“听到了听到了……”沈沉英捂着头,一副不甘心的模样。
她懒得和卞白这个阴晴不定的人多言,转而走到院子中心,把清晨晾晒的衣物和枕具收起来。
进屋子时路过卞白,被他眼尖,看到了她晒着的衣物中,那绣着粉荷的枕具。
方才在院子里等她时居然没发现她还有个如此娇嫩可爱的枕具。
“没想到沈大人喜好挺独特。”
沈沉英脚步一顿,看向自己手里的枕具,淡淡道:“我娘绣的,她喜欢荷花。”
这个回答其实没有任何问题,因为她的嫡母王若清也会刺绣,以前嫡长姐沈沉欣看杜悦给她绣了这么个漂亮的枕具,也缠着王若清做过。
王若清手艺比杜悦还强上几分,为了安抚这个宝贝闺女,特地绣了带有牡丹样式的给沈沉欣来着。
只不过沈沉欣的宝贝太多了,这个枕具被她用了没多久就抛之脑后,转而鼓捣自己新得的好玩意儿。
“我也喜欢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沈沉英对这个枕具视如珍宝,这些年无论是在沈府,还是被赶去外宅,又或者现下来到了上京,她都带着它。
“你和令堂感情还真好。”卞白看着她,语气和缓到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那便好生收着,莫要丢了。”
“那是自然。”沈沉英抱着枕具的手臂又紧了几分,虽是目光没有投向卞白,但还是察觉出他语气中的异常。
“和卞大人相处也有些时日了,沉君好像也从未听您提过父母。”
“卞某无父无母,是个孤儿。”
……
这一夜,沈沉英有点难眠了。
她十分后悔自己问出父母这件事情,也从未想过卞白居然是个孤儿。
那他是怎么一步一步参与科考,走到如今的位置的呢?这其中付出的一定很多,也很辛苦吧……
“我大抵是疯了,怎么有点同情这个家伙了。”沈沉英嘟囔着,翻了个身,强迫自己闭眼沉睡。
她听闻卞白是拜在陈太傅底下的门生,也是宋继扬宋学士的学生,看上去和宋妧佳关系也不错。
那看来他混的也确实不错,上进心也是有的,比起那些子京城纨绔好上太多了。
“等等,我又夸他做什么?”沈沉英又翻了个身,开始怀疑自己被下降头了……
最后有没有被下降头不知道,沈沉英一夜未睡,顶着眼底两团乌青,第二日按时到了翰林院。
她疲惫地翻阅史册,开始查找近几年关于苏州、横州两地的水土记录情况。
确实和卞白说的一致,有通渠,气候也温和湿润,很适宜农作物生长,但收成却不见好。
她又去调取这两个地方的粮税缴纳情况,早几年是缴不上来的,因此很多人选择了服徭役代替缴粮税,但后几年突然又缴得上来了。
原来是巡抚徐穆发现此地粮食收成太差,便动用了自己的私己,帮百姓缴了这个缺口,但他似乎也发现这样不是办法,就带着一帮农学专家下地考察,发现有的农户家里种的地瓜收成倒是不错。
于是他上奏朝廷,提出苏州、衡州以地瓜代替水稻来缴纳粮税,官家应允了,还夸徐穆心系百姓,想让他回上京当差,但被徐穆拒绝了。
这么看来,徐穆还当真是个为民造福的好官。沈沉英心想。
但他怎么会有那么多钱帮百姓填补了那一年的粮税窟窿,莫非真的是贪了大运河修建的那笔公款而来?
那这个人未免也太矛盾了。
不过这些都不是她该考虑的,她将收集到的有关江南一带的气候、土壤、税收情况全部都整理在一起,认真抄誊。
恰巧这时,卞白从隔壁间过来拿纸墨。
一进门便看到沈沉英手提着笔在书写,脑袋微微低垂,露出一小节光洁的脖颈,玉白的面上专注又严肃。
不知不觉的,他居然就那么看了一会儿。
好在沈沉英认真做事的时候是与周围隔绝的,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人在看他。
卞白嘴角上扬,轻轻摇了摇头便转身离开了。
……
好不容易把这些内容整理了大半。
看着天色渐沉,沈沉英锤了锤自己发酸的肩颈,奈何手还是太短了,没办法方方面面捶到。
她慢悠悠地走出来,一双腿一日都没怎么走动,现下似乎与自己陌生的很,懒洋洋的,如同灌了铅水。
沈沉英心想,如果自己是个务工的劳动力,那卞白绝对称得上是万恶的土地主,专干剥削的活……
她一边愤愤不平,一边往家里的方向走。
路过一处小巷时,脚步一顿。
空气之中似乎藏着若隐若现的血腥气。
沈沉英不敢往小巷子里看去,暗道不好,死腿快走!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自己无论走得多快,那股血腥气就是久久不散。
突然,沈沉英察觉到自己的肩膀处被搭上一只手,她差点惊叫出声,却被那人抢先一步捂住了嘴。
“你敢再发出一点声音,我就杀了你。”
少年清冷的声音中透出一丝丝疲惫,但沈沉英还是听出了声音的主人是谁。
她此刻像是被包裹住,浑身上下充斥着少年身上独有的药草清香,和不知道是他自己还是别人的血的味道。
她的心跳得极快,脊背发凉,但还是强装镇定地轻轻拿开少年捂在自己嘴上的手,语气微微发颤道:“徐大人是受伤了?”
徐律垂眸看她,眉头微微蹙起,看上去确实不太舒服。
一个锦衣卫大半夜负伤,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出门做任务的时候被人反伤了,现在去医馆不仅会打草惊蛇,还会惹得百姓恐慌。
“如果大人信得过我,不如去我那边先处理伤口?”沈沉英其实也不想,但眼下没别的法子了。
徐律没说话,而是点了点头。
可能是刚刚把沈沉英钳制在怀里用掉了自己最后的力气,此刻徐律卸了气,竟将大半个身体的重量压在她身上。
沈沉英有苦难言。
她一路扛着身着飞鱼服的徐律,好在天已经很晚了,路上没什么人,不然与锦衣卫勾肩搭背的被人看见,也是麻烦的很。
徐律的身体从初时的紧绷逐渐变得放松。
他的脑子里清晰地记得手心处沈沉英温热柔软的唇的触感,还有此刻怀里人清新和缓的荷香。
怎么像个女人似的……
但莫名的,他觉得安心。
……
到了自己的小院子门口。
沈沉英四处张望,确定今天卞白没有抽风造访,便放心地把徐律扛进了屋子。
但她的屋子里只有一张床,被褥和垫子都是自己早晨刚换的,香香软软,干干净净……
怎么办,她不太想让满身血污的徐律躺上去。
“那啥,你能不能把衣服脱了。”
徐律此刻没什么力气了,但还是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你说什么?”
意识到自己好像表述带有一定误导性,沈沉英又说了一遍:“我说你把外衣脱了,我这床是干净的。”
“没力气……”徐律一副快要病倒的样子,就差直接倒地睡了。
这让沈沉英头疼得不行。
“那我帮你脱。”她微微皱着眉头,把他飞鱼服上的盘扣一颗颗解开,然后再轻手轻脚地给他脱下来,脱到腹部的位置时,她才发现血腥气的来源……
“你这边受伤了,需要止血。”
沈沉英严肃着一张脸,好在她总觉得自己在上京会遭到仇人暗杀,给自己准备了不少药物,现在倒是派上用场了。
徐律依旧不言,只是戒备地看着她把一箱子东西拿了过来,里面有各种各样的药膏,和纱布,然后取出其中一瓶,小心地拧开瓶口。
现在新的问题来了,徐律此刻就一件内衫,再脱就是光着的了。但不脱又如何能上药。
“要不你自己来?”沈沉英试探性问道。
“沈沉君,你做事真的很娘,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是不是个女人啊!”徐律忍不住了,使了些力气说了这句话。
这让沈沉英一下子醒悟。
她如今可是个男人啊,男人看男人身体算什么!
于是她大着胆子,如同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把徐律最后一件衣服也脱掉了。
这一脱,沈沉英的面上竟不自觉浮现出一丝红。
他白皙的皮肤上遍布着几道浅浅的疤痕,结实的胸肌微微起伏,再往下是漂亮分明的腹肌……
沈沉英赶紧转移了视线,将注意力放在腹部那处血污处,将瓶子里的药膏轻轻涂抹在上面,再用药粉往上面撒,止住了血。
徐律紧紧闭上了眼,额头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努力忽略掉药膏接触伤口的疼痛。
沈沉英见他难受,便学着娘亲的样子,嘴唇缓缓凑近,轻轻朝他伤处吹着气。
这一吹,徐律好像真的没那么痛了,取而代之的是温热和痒意。
他低头看着沈沉英笨拙地为他吹伤口的模样,心里顿生一种怪异之感,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沈沉英头顶的发旋,竟有一种想要抚上的冲动……
简直荒谬!
他又冷声道:“好了没有。”
“好了好了。”沈沉英帮他把伤口包扎了起来,因为是在腹部,她还得环过他的腰身给他绑上绷带,远远看去,就像是在抱着他一样。
看着他突然这副别别扭扭的样子,沈沉英撇撇嘴,内心吐槽此人真是奇奇怪怪的,明明说她扭捏的也是他,怎么自己反倒一副被人占了便宜的模样。
沈沉英自认为自己还算是心地善良的,也当是报答当时在船舱上,他为自己收拾了孙志强。她把唯一的床让给了他睡,自己可怜兮兮地在桌边将就一宿。
不过这一夜她反倒没失眠,一觉到天亮。
醒来时,她迷糊着睡眼看向床铺。
昨晚伤势严重的人早已不见身影,被子倒是叠的整整齐齐。
“徐律?徐大人?”她哑着嗓子叫了几句,确定人不在了,就要爬去床上再补会儿觉。
可人还没有沾上床垫,一道温润又带着些许清冷的声音响起。
“沈大人与徐镇抚使的关系,何时竟如此亲密了。”
沈沉英惊诧回头,对上了卞白那双微微愠怒的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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