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霁。
屋外开始传来公鸡打鸣的声音,随后是嘈杂的人声。沈沉英微微睁眼,听着外头的动静,也跟着起床了。
她把自己收拾得很利落,衣冠楚楚,颇有文人风姿。
她推开门,想着和留芳轩这些日后同僚们打个招呼。
不曾想,在这个全是男人的地方,竟没有几个好好穿衣服的,皆是白花花的大膀子。
“早……”被沈沉英硬生生憋回去了。
那些男人们还在洗漱,压根没有关注到她这个穿戴整齐的“男人”早已默默闭上了双眼……
“你知道吗?我听人说这次就三人进了翰林院当差。”
“你又是哪里听来的谣言。”
“此言并非空穴来风,而是一个内阁……”
“咳咳。”留芳轩的管事打断了大家的交谈,催促他们快一点,不要误了时辰。
那几人才没有再讨论。
可沈沉英确实抓耳挠腮了。
她也很想知道这次官家会给她派个什么职。
她不奢求能入翰林院,只要可以留在上京就行。
日后若是能进六部,安排到礼部,应该能探听到更多关于母亲仇家的消息。
“你不快些吗?”那个管事的突然走到她身侧,一边说着一边细细打量她。
“哦……好。”
沈沉英行了个礼,就要离开,却听到身后管事突然说道:“你模样如此俊俏,莫非是此次的探花郎?”
“啊?”
“我见过的每一个探花郎都如你一般温润清俊,上至公主郡主,下至官家小姐们,可都偷摸着叫婢子仆从来问我今年的探花郎是何模样呢。”
沈沉英愣住了,局促地笑了笑。
她心想,若是探花郎还看样貌,那沈沉君可还真不一定就能高中……
“兄台!”
门口突然有人在叫唤,沈沉英抬眼看去。
居然是谢与怀。
他今天穿得格外精神,看得出来也是有精心装扮过的。
“街上人多嘈杂,不如上我的马车,与我一道而行。”
沈沉英看着他,下意识就要拒绝,就听到他又说:“今日进宫的人多,如果你走路过去,怕是要耽误了时辰。”
沈沉英无奈,只好上了马车。
……
一路上,她都远远坐在远离谢与怀的另一头,用手拨开帘子,看向外面。
繁华的街道,百姓们做着买卖,酒楼里招揽着生意,还有名动京城的花魁,正在那号称最大的秦楼楚馆门前,被人抬着去往最大的戏台子。
好生热闹。
“从昨日相遇至今,与怀竟还不知兄台叫什么。”
“沈沉君。”沈沉英看着这富贵迷人眼的上京,眼眸微垂。
“沉君……”谢与怀喃喃默念,觉得有些耳熟,却又不记得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
但他也知道分寸,没再多问些别的。
马车一路驶向皇宫。
到了宫门,侍卫便不再放任马车通行了。
沈沉英下车,拍了拍褶皱的衣袍。
她看向周围的人,有的已经而立之年,面容沉稳,有的还是初生才俊,不过弱冠。
但在科举这条路上,都是出类拔萃之人,也都将成为日后官场上的一角。
她不免认真了些,挺直了腰板。
……
殿内,司礼大监正宣读着人名,念到的人进殿,排成一排,非经允许不得抬头直面君王。
宣读之人有的被外放,有的留京。
再不济也是个知县,在地方也算是有点小权。
“赵辰昀,苏阚安,陈肃,谢与怀,赐职为庶吉士。”
谢与怀跪拜谢恩,余光扫过沈沉英。
只见她瓷白如玉的面儿,严肃地毫无表情。
他从方才宣读之时就在注意,却一直没听到她的名字。
“一甲进士及第。”
众人开始竖起耳朵。
通常来说,一甲进士都是会为官家重用的,但能否入翰林院,也许得陈太傅把关一二。
“榜眼薛问青,探花沈沉君,任正七品翰林院编修。”
闻言,沈沉英松了一口气。只要能留京,她便有机会计划下一步。
谢与怀再次看向她,这一次是充满惊诧的。
他到底小瞧了她。
许是目光有些强烈,沈沉英微微抬头,发觉谢与怀在暗中观察自己,眉头微蹙,眼神也略显晦暗,却也只是一瞬便又恢复清明。
“一甲进士及第状元,卞白,授从六品翰林院修撰。”
“卞白,谢官家赐职。”
这位年纪轻轻的状元郎话音刚落,沈沉英的身体便微不可查地一晃。
怎么感觉这个声音,在哪里听过?
沈沉英很想看看这位状元郎的模样,可此刻官家正瞧着他们这处,她不敢抬头。
……
宫外,人群围聚。
有挚友,有慕名而来的学子,还有父母妻女。
谢与怀出来时,等待一旁的妻子立刻走上前去,为他披上外衣,帮他打理着。
但谢与怀明显心不在焉,目光总是时不时在人群中找寻着什么。
“天凉了,官人早该听我的,早上多着一件小衫才是。”谢与怀的妻子荣氏样貌不算出众,但也算长相端庄,举手投足之间尽显温婉。
娶妻娶贤,谢与怀的兄弟们总是羡慕他有个如此好的妻子,是上辈子休来的福气,但谢与怀总觉得妻子本分得太过无趣,甚至还给他纳了几房美妾……
“嗯。”谢与怀淡淡应了一声,目光瞥向别处。
他看到沈沉英正站在人群中,看着刚刚放下的皇榜,在思索着什么。
“你先回去,我还有要事处理。”
谢与怀把手边的东西递给荣氏,荣氏惊讶了一下,但也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就上了马车,走之前,她还敏锐地看向丈夫目光所及之处。
是个英俊的男人。
身型虽不算高挑,但仪态却很正,眉若柳,眸似星,英气中似乎还带着一些女性的柔和感。
荣氏看到沈沉英第一眼的感受就是,是个雌雄难辨的美人儿。
但她知道丈夫没有龙阳之好,应该是想与之结交。
荣氏马车离去,谢与怀也走到了沈沉英身边,他一开始没有提醒她,而是站在她身侧和她一同看了片刻的皇榜,直到沈沉英注意到身边的人时,才笑着打了个招呼。
“是谢某有眼无珠,竟不知兄台就是此次科考的探花郎。”
沈沉英回礼,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头。
“谢某知道上京有一家味道很不错的酒楼,正好今日邀请了些京中好友一聚,兄台不如一起?”
“不了。”沈沉英立马回绝,“我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做叨扰了。”
她如今才刚刚被赐了官职,还未在京中站稳脚跟,若是冒冒然和同期的官员私下往来,也容易引起别人注意,招来祸患。
“沈兄台还有何要事呢?连吃个便饭的时间都没有。”谢与怀虽是笑着的,但语气却明显带了些许不满。
自打入京,谢与怀便总是与她搭话,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他也确确实实帮了她不少。
为了这点子人情,她都快要下意识点头答应了,不料却被奔跑而来的孩童撞了一下,整个人重心不稳地就要向后倾倒。
“沈……”
谢与怀本要扶她,却又觉得大庭广众之下两个男子拉拉扯扯的不成体统,伸出的手就那么停在半空之中。
沈沉英本以为自己注定要挨这么一顿摔了,突然感觉腰间扶上一只宽大有力的手掌,竟然直接把她的身子稳住,给了她借力站稳的点。
“多……”谢字还未出口,沈沉英看向身后的男人,神色微顿。
男人清俊的眉眼如春日里的绿色山野,却蒙着丝缕清晨的薄白迷雾,让人眼前一亮,又带着些许捉摸不透。
他唇角微勾,语气如昨晚在留芳轩澡堂子外一样闲散慵懒。
“漂亮公子。”
“怎么今日和昨晚,一样的冒失。”
沈沉英心里的弦突然一铮,瞪大了双眼。
这种话,总带着一点撩拨之感,可看他那副无所谓的模样,又像是嘴上轻浮惯了,随口的一句。
“金科状元,卞白……”谢与怀站在一旁看得有些愣住了。
原来他就是卞白。沈沉英又想起刚刚在殿堂之上,少年郎温润又澄净的声音。难怪她总觉得有些熟悉,也不禁感叹人在认真和吊儿郎当之时的语气还真是有所差别。
谢与怀行了一礼,又略微紧张地想要关怀一下刚刚被撞到的沈沉英,被卞白打断了。
“沈大人是和我有要事相商。”卞白十分熟稔地将手搭在沈沉英肩膀上,目光漫不经心地瞧在谢与怀身上,“你还有别的事吗?”
“没……”
谢与怀愣在原地,他本想与这位探花郎交好,但他能感觉到她其实是很抗拒这些官员来往的,那为什么又好像和卞白很熟的样子。
他看着卞白把沈沉英像拎小鸡一样带走了,下意识就以为是不是她得罪了人家。
但他也就是个庶吉士,无法插手。
……
被带着走了一路的沈沉英看周围人越来越少了,这才挣脱开卞白的束缚。
“卞大人您这是做什么?”沈沉英整了整帽子和衣服,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一双明亮的眸子就那么盯着卞白,“我们好像没什么要事需要处理吧。”
卞白不语,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更勾起了她的无名火。
“既无事,那在下先行一步。”
“我帮你解了围,你就这么报答我?”
卞白身体慢慢靠近她,又一次细细打量她,像昨晚在澡堂外一样。
“沈沉君,我记得你。”卞白眉眼淡淡。
记得便记得呗,靠这么近做什么?沈沉英心里发恼,但又不敢表现,毕竟两个大男人这样亲昵,似乎也无伤大雅。
“合并征收赋税,计亩征银。”卞白看着她,轻缓缓地吐露出这几个字,让沈沉英脊背一凉,“这个是谁告诉你的?”
陈太傅曾提出通过感觉当年收成定缴纳税粮的量,穷苦百姓并没有过多的田,没有粮可以上交,就通过服苦役代替。但不是家家户户都壮丁满满,若是遇到独子人家,唯一的男丁便是服徭役的主力。
沈沉英曾见过隔壁阿牛哥被抽中去服徭役,最后病死在边疆,朝廷给了些体恤款,可中间被贪官昧下太多,根本无法支持生计。
家中唯一劳动力没了,阿牛嫂改嫁,孙婆婆只能自己靠做手工挣些钱抚养年幼的孙儿,可她空有一亩薄田却无力耕种,也雇不起劳动力,只能靠买粮交粮税。
一来二去,又多缴了不少。
所以她那时想,若是将各种七七八八的税合并,按照田亩多少来定一个应交税银,直接交钱便好了。
她对此与兄长提了一嘴,两个人就此展开了探讨,没成想最后殿试,官家问的便是服徭役话题,沈沉君便从徭役引到赋税上去,力求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也算是误打误撞押对了题……
“无人告诉我,是我自己想到的。”沈沉英知道卞白这是在问她殿试的事情,甚至觉得这不是以她的年岁和头脑能想出的观点,从而提出质疑。
是觉得自己这个探花德不配位吗?
“是吗?”卞白眸色微不可查地一变,露出耐人寻味的笑意。
“我怎么记得殿试那日,你不是这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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