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闹事的男人,是上京城出了名的纨绔,周顺芳。平日里最喜欢流连于烟花之地,男女通吃,恶贯满盈。
京中很多人都讨厌他,但奈何人家是当朝礼部尚书周海宁之子,大多人都顾及他老爹的面子,对他敢怒不敢言。
按理说像他这种玩得花样繁多的人,更喜欢去那种民间秦楼楚馆,像仙乐阁那种卖艺又卖身的地方。
而教坊司的女子多是因家中获罪而来的,拉不下身段也受不了这等侮辱,自然是稍显木讷和放不开的。
沈沉英偷偷询问身旁的人才知道,原来这个被周顺芳欺负的姑娘林楚楚,原是林知府的女儿,与这个周顺芳有过婚约的。
只是林楚楚知道此人秉性,早些年便让家里上门去退亲,周顺芳因此觉得备受耻辱,记恨上了林家。所以在林家倒台后,特地向官家指名要女眷们全数充入教坊司为奴。
“林知府早些年也是在礼部任职过的,当时就是分管教坊司这一块的,他哪里能想到亲生女儿日后竟成了教坊司里的一名官妓……”
“那林知府又是因何获罪?”
“贪了呗。”旁人摇了摇头,“早在他于礼部任职时,就克扣了不少教坊司的公款,后来他去当知府,也是怕贪腐之事暴露,自请外放的。”
听着身旁的人谈论着,沈沉英内心百感交集。
她既同情这个姑娘,又痛恨贪腐之人。
而此刻,周顺芳死了。
死在徐律的绣春刀之下。
那刀面还挂着血珠,冒着森冷寒气,似乎是刀下亡魂在撕心裂肺呐喊,令人不寒而栗。
“带走。”徐律对身旁随从说了一句,转身便离开了这里,全程没有什么表情。
只是路过沈沉英的时候,冷淡地瞥了一眼,似乎是不记得此前在船舱里那些破事。
沈沉英觉得这样也好,早知道他是锦衣卫,她当初在船上肯定躲得远远的。
锦衣卫奉命督察百官、百姓言行,如果哪天自己说了什么被他们捏出错处,第二日说不定就得提头见官家了。
但周顺芳毕竟是要臣之子,锦衣卫也能说杀就杀吗?
眼瞅着刚刚还活蹦乱跳的人,现在就这么血淋淋地被锦衣卫拖走了,在场有的官眷居然吐了……
而从方才就一直沉浸在惊吓中的林楚楚更是受到了严重刺激,此刻昏倒在地,周围人无一人敢上前搀扶。
“都怪这个贱人,惹这么多事,还把锦衣卫的都招来了。”掌管教坊司的赵奉銮嫌弃地上前往林楚楚肚子上踹了几脚,看人儿没有反映,这才咒骂到,“贱皮子,居然真的昏倒了。”
其她姑娘们也漠不关心,毕竟林楚楚的父亲贪的就是教坊司的钱,她们不上前去补两脚都算善良大度了。
沈沉英手心紧攥,本想不多管闲事的,但一听说林楚楚的父亲曾分管教坊司,那想必一定也知道些什么,便上前去探了探她的脉搏。
好在只是身体太虚弱,休息休息应该就能恢复。
她本想把人抱起来,但奈何自己是女儿身,力气上还是差了点,只好用扶的方式把林楚楚带去屋子里休息。
其他人看到突然出现这么个俊俏小公子,以为是英雄救美,笑着都散开了,只有赵奉銮阴阳怪气了一句:“这位大人别忘了交银两。”
“我们这边都是正经姑娘,别吃白账啊!”
沈沉英冷冷瞥了她一眼,然后似乎是感觉到怀里的姑娘痛的瑟缩了一下,这才赶紧把人送回房间里。
……
约莫过去了一个时辰。
沈沉英一边看着睡着的林楚楚,一边坐在房间椅子上,手撑着腮,发着呆。
她其实还是很心疼这个姑娘的,刚刚扶着她时,能感觉到女儿家原本丰腴之处都消瘦得干瘪,因为穿着松垮的薄衫,衣料垂落之时,手臂上的淤青隐隐若现。
林楚楚应该是在这边吃过不少苦的。
她本想再待一会儿,但眼瞧着天色渐深,她现在又是男子,故而只能起身准备离去。
可能是衣袍摩擦的声音惊动了床上的人儿,竟发出惊诧的,细细弱弱的抽泣声。
林楚楚醒了。
“你……”沈沉英看着如此可怜的美人儿,想问的话到嘴边竟成了,“还好吗?”
许是太久无人在意自己,林楚楚的眼眶更加红了,贝齿轻咬着唇,像只被捕兽夹困住的小鹿。
“算了……你好生休息。”沈沉英痛恨自己这该死的怜悯之心,做事优柔寡断只会把自己推向难处的境地。
眼看着沈沉英就要离开,林楚楚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不愿松手一般,叫住了她:“大人有什么话可以直说。”
沈沉英身形一怔,转过身看她。
“如果是和我父亲有关的,那在回答完你的问题之后,可不可以帮我个忙。”
果然,林楚楚这个官家小姐并非不谙世事的草包,心中早就猜出她的来意。
“什么忙。”
“在林家被查封的宅院里,有一只金钗。”林楚楚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神变得鲜活了起来,“大人若是有门道帮我取到……”
“怕是那宅子早被朝廷收库,翻新,赐给别的官员了。”沈沉英淡淡道。
“那钗子被我埋在前院的槐花树下,不会有人去动那棵树的。”
林楚楚所言非虚,的确有这么个说法,年份久的槐树有灵,若是移掉或砍掉,会影响此地风水,所以一般大户人家都比较忌讳动这些树。
“好,我答应你。”沈沉英此刻想问的东西太多了,她知道林楚楚这边会是很重要的信息口,所以她愿意冒这个险。
林楚楚喜出望外,她激动地了整额头上的碎发,一张惨白瘦削的脸蛋总算生出了那么一丝活人的气色。
“但是我要先问几个问题。”沈沉英认真地看着她,“林知府曾在礼部时,可结实过什么宫内的女子。”
“宫内女子……”林楚楚父亲在礼部做官时,她才不过十岁,很多事情都忘的差不多了,突然问有什么宫里的女子,她一时半会儿还真的想不到。
“可否说的再具体些,宫中女子太多了。”
“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有在教坊司当过差的宫内女子,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沈沉英目光炯炯,有期待也有落空的担忧。
“宫中的乐人,倒是听说过几个。”林楚楚思考了一下,“有一个容貌极其出众的,姓杜,具体叫什么我忘记了。”
“不过好些年前就消失了,有人说……”林楚楚顿了顿,有些犹豫。
“说什么?”闻言,沈沉英指尖发颤,但还是故作淡定地问道。
“有人说她是得罪了大人物,被锦衣卫暗杀了。”
暗杀?沈沉英若有所思。
难道娘亲是被人追杀,一路逃到徐州,为了隐藏身份才嫁给沈茂,生下了她们兄妹吗?
“那她还有什么比较亲近的人,类似亲友这样的。”
“杜掌乐是个孤儿,没有家人,从小就跟在胡太后身边为她弹曲儿,也算是宫中的红人了。”
“但她死后,似乎太后也没有问责,所以家父当时猜测杜掌乐可能是得罪了位高权重的人,比如……”
“皇上。”
……
从教坊司离开后,沈沉英便心事重重。
她觉得这里面涉及到的水越来越深了。
难道杀死娘亲的真的是皇帝?毕竟也只有皇帝才能使唤锦衣卫了。
但林楚楚当时年岁也尚浅,听到大多是些流言蜚语,真假难辨。
她还想问娘亲之前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但林楚楚没有再回答了,说是等金钗拿到手了再告诉她。
有警惕性很好,沈沉英是这么觉得的。
否则在这么个复杂险恶的环境里,女子该如何自处。
但现如今,她该怎么进入林家以前的宅院……
想到这里,她突然发觉自己忘记了一件更重要的事。
那就是约宋妧佳见面聊宅子的事情。
说时迟那时快,回到留芳轩后,宋妧佳居然真的在等她。
少女面容娇俏,化着京城最时髦的妆,笑着朝他行了一礼。
“抱歉,今日突然又要事在身,这才误了些时日。”宋妧佳是在解释白日里放沈沉英鸽子的事情,“这个房子因为比较特殊,所以着急出售,我听陈伯说你只想租一个院子,那可能后续会和别人同住一个屋檐下,您确定吗?”
宋妧佳一双眼睛亮亮的,从看见沈沉英的第一眼就粘在她身上了。
毕竟上京贵女们就好温润小生这一挂,又听闻她是此次的探花郎,难免心生好感。
“这没关系的,只要不随意进出各自小院,我不介意和别人同住。”
沈沉英心想,这是不介意的问题吗?这是囊中羞涩的问题!
“那就行。”宋妧佳仿佛看到了那把制作精良的绣春刀在向她招手了,“不过我只是二东家,能不能租给你,我还得问下。”
“好。”
宋妧佳又笑了笑,她转身就要把自己完成任务的消息告诉卞白,但却被沈沉英叫住了。
沈沉英看着她,眼神带着一丝犹豫,欲言又止道:“听闻宋姑娘府上有前朝书法家刘瑜真迹,不知道鄙人有没有机会亲眼目睹真迹……”
宋妧佳愣住了,她没少见过有人以此找机会和宋家攀关系的,但沈沉英给她的感觉不一样,倒像是真想看看那副字画的模样。
再加上沈沉英长得实在俊俏,眉眼弯弯的,温柔又秀气,她竟然不由自主地就点头了。
“那就多谢宋姑娘了。”沈沉英此刻确实是开心的。
她在回来的途中就有打听林家故宅到底如今是何人在居住。
不问不知道,一问居然就是宋家。
于是她就想到从宋妧佳入手,找机会进入宋家,找到金钗。
……
卞家内院。
宋妧佳把沈沉英要租这处宅子的消息告诉了卞白。
卞白似乎没有很意外,而是让她以市场最低价将西厢房租给沈沉英。
“她还有说什么其他的吗?”
“没了,我们能说什么?”
宋妧佳眼里只有那把绣春刀了,回答的也是敷敷衍衍,卞白看她这副花痴样子,面无表情的把她手里的刀收走了……
“我和沈探花俊男美女,男未婚女未嫁,还能说什么呢大哥……”宋妧佳气鼓鼓道,“快把刀还我!”
“俊男丑女,的确也没什么共同话语。”卞白把刀还她了。
这句话无疑激怒了宋妧佳,她拍桌而起。
“那可让你失望了,人家沈探花估计心仪于我呢,还提出要去我家看字画,这不就是找机会与我亲近呢。”
看着宋妧佳臭屁的样子,卞白目光动了动,若有所思。
他又把宋妧佳手里的绣春刀拿走了,随即头也不回地离开,只落下一句。
“你去和沈沉君说,你家字画被贼人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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