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子念觉得自己想的没错。施星野不敢揭穿，就是怕他哥伤心。她所以放心了一些，至少目前施星野是不会主动坦白的。虽然施星野可能还会继续逼着她退婚，可他是要走的。是不是只要拖到他离开蓉华堂就没事了？
子念年少行医，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一旦想通之后也就睡得着了。第二天照常出门上班，外头初夏的阳光正好，谈子念心中也一片清朗。
没想到回廊一拐，拐角一道颀长身影，倚靠朱红廊柱而立。施星野抱着双臂，像是在等着谁自投罗网。他脸上没带好气，但不影响六月的阳光兜头浇下，暖暖的笼络住他。这让他看上去没有昨晚那么攻击性十足。
他一转脸，就看见昨天害他跳窗的罪魁祸首。
“早上好。”谈子念笑的时候小圆脸上生出两个梨涡，看上去非常讨喜，丝毫看不出来此时心里却盘算如果现在开始狂奔的话能不能甩开……施星野大概没想到她会是这个态度，被呛了一下才继续算账：“昨天……”
还没说完，子念就看到回廊另一头有个身影，竖起手指：“嘘。”
原来是郑文文：“老大，有个排队看门诊的病人突发心悸，摊在那儿了。”
突发心悸可大可小，可是病人连站都站不住了，可见是相当严重。子念瞬间正色：“还有意识吗？”
文文说：“有，但他自己动不了了。他个子挺大的，我们都弄不动他。”
谈子念略一犹豫，眼光带到远处视野里的人。头顶阳光正晴好，却被深邃的额骨阻隔，使他的面庞隐入阴影。她的目光滑到宽肩——他一定能帮上忙，只要他愿意。但他是自己生气就完全不顾场面有多难看的那种人。
事急从权，子念一咬牙，转头简洁地：“你跟我们一起过去。”
墨黑的眼风沉沉的扫来，他没说话，只提步跟上。子念于是默默松了一口气。
施星野跟着进到侧厅就看到趟在地上直不起腰的壮汉。他按指示把人抱到床上，就退后一步方便她们操作。
此时七点刚过，蓉华堂里已经开始诊前接待。从侧厅望出去，一众女医各司其职秩序井然，繁忙又默契。谈子念刚了解完情况，正在给病人查体。施星野看见她的侧脸，冷静得让人信服。他漠然移开目光。
四周好像只有郑文文跟他一样在观望，他顺口问：“中医也还有急诊吗？”
“不然呢？那现代医学推广以前，那些半夜被敲开门大夫算什么？”说不定还救过你祖宗呢。后半句话郑文文忍住了没说，她是子念的铁粉，敏锐地发觉施星野口气里似乎带着对中医的怀疑，就想怼回去。
施星野全盘接受西医观念，没发现是自己的发问引发了文文的反弹：“现在还有中医急诊？”
“现在当然也有。只不过开的急诊的中医院没那么多。”文文回答的时候带着与有荣焉的自豪感，“我们就是一个。”
说话间谈子念已经消毒完，把银针准备好正准备施针，看了一眼病人，又停下来。
子念的徒弟阮会娴，以为她是拿不准：“子念姐，要不要我去把堂主请来？”
“不用。”子念简短说，“去帮我取一只勺子来。”
“勺子？”会娴没反应过来。郑文文立即应了一声：“我去吧。”小跑着冲出去。
眼看心悸时间久了，病人的脸色渐渐发青。梅梅医生看到这情况，走到床边。
蓉华楼离食堂尚有一段距离，去拿勺子的文文还没回来。子念知道不能再等了，于是问：“谁身上有铁片一类的东西？”
众人都摇摇头。
会娴摸不着头脑：“要铁片干嘛呢？子念姐，真的不用请堂主过来吗？”
“保险一点还是用针灸吧。”梅梅医生说。
子念又看了一眼病人的面色。针灸有助于平复呼吸，却并非立竿见影，她看到病人已经有缺氧反应。很快就坚定了判断，子念又问一次：“谁有？”
环顾一周，她心一沉，突然看到施星野抬起手，掌心是一片薄的金属。
那名病人不了解情况，只看着谈子念给金属片消毒的阵仗怪吓人的，挣扎起来。子念被推开，弄不动，回头看到梅梅医生和会娴的表情，转脸对着施星野讲：“你过来帮我。”
这时候再吩咐他，已经不用犹豫了。说不上为什么，就是知道他会帮忙。
“固定住病人的脑袋。”
“打开病人的嘴。”
“固定住下颌。”
没有时间讲求文明用语，每句话都是命令式，简洁清晰。
施星野照着做。子念看到他稳稳地拖住病人的手，分神瞥见他的面孔，平直浓密的眉，平稳的让人心安。
子念深深呼吸。这一招用硬物刺激咽喉处理突发室上速，是她跟刘韵学的，今天其实也是第一次上手。
铁片稳稳抵住病人的会咽。然后一拨弄。
很快，那名壮汉全身的抖动停下了。又很快发觉自己能动了。缓了一会儿也能坐起来：“诶，好了。”病人一乐，“怎么就好了。”
大家这才都松了一口气。这时门口突然进来一道小旋风：“老大，勺子来了！勺子来了！”脚一个没收住，一直到撞到病床上，病人被惊得打了一个隔。郑文文好不容易站稳抬头和病人面面相觑。看到病人呼吸正常文文瞬间疑惑了：“这是…被我撞好了？”
大家都笑起来。
子念也下意识笑着看向了施星野。四目相接，他立即移开眼。
她后背一僵。危机解除，他们的账还没算完。他到底住到哪天才走啊？
子念收拾好东西就去了副楼的餐厅吃早餐。蓉华堂还没成家的女医们大多住在堂里，大家一日三餐共进，像是一个母系氏族的大家庭。
“诶，你们看到云易的弟弟了吗？好帅啊！”梅梅医生已经独立看诊三年了，平时仍然活泼得很，“单手就把那个病人抱上床了。据我目测，得有两百斤来斤吧那人。”
郑文文撇了撇嘴：“这有什么的，练运动不都这样嘛。我也没觉得有多帅呀，最多就是肌肉大块一点。”
“星野是那个KFC的拳手，那个比赛很难的。”陈姨插嘴。大家笑起来，阮会娴认真纠正说：“陈姨，人家那个比赛叫UFC啦。”
“是UFC又怎么样了？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我还是觉得姑爷最好了。”郑文文说。
“你觉得有什么用，子念觉得才有用。”
大家又笑起来。子念头上默默升起来两根黑线，自从订婚以后三天两头被打趣，她真希望大家的劲头赶紧过去。
话音刚落，施家二兄弟不知从哪里忽然冒出来。
饭厅里并无遮挡，他们大概都听到刚刚的话了。大家都尴尬地收住了话头。谈子念不由探头瞟了施星野一眼，他坐在云易身边，表情淡得像是什么也没有听见。
“小施先生，你这次在蓉城待多久？等什么时候有空，我带你到杜甫草堂去转一转好吗？”一片尴尬中，梅梅主动搭话。
是施云易帮忙答的：“阿野这次准备在蓉华堂养伤，要待到赛前，会有很多时间。”
啪嗒一声，是谈子念筷子磕到碗里。
云易侧身对她解释：“是你在德国的时候堂主拿的主意，还没来及告诉你。”他目光停在子念的食指指根，那里有一团乌青：“怎么了？”
刚刚病人受刺激下条件反射咬的呗。没有破皮，所以子念没有当一回事。她还在震惊中，才知道施星野可不是忍几天就能送走的，这可怎么办呢。
“刚才前厅乱哄哄的是怎么回事？”母亲的声音响起来。大家顿时都噤声。
文文回答：“老大刚刚处理了一个心悸的病人。”
“哦？怎么处理的？”
谈子念知道是问她。但她用的是西医的技巧，母亲不会高兴的。
“是针灸吗？”母亲又问。
刚刚看到全过程的人不多，谈子念含糊了一句：“差不多吧。”
她能感觉到施星野此时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似乎在诧异。子念只想尽快岔开话题，于是拈起一片薄油冬瓜放进施云易的碗里。果然，周围响起一片吸气。
“果然，订了婚就是不一样了。”梅梅医生打趣道。这还是这么多年来子念和云易头一回当众这么亲密，大家也都是一副默默磕到了的表情。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谈子念仿佛觉得施星野的面色变得更冷了。
母亲咳了一声，提起正事来：“川沙资本的投资人是不是本周会过来考察？”
“没错，周五那边会派两个人过来，分别是投资经理和资深研究员。”施云易回答。
“子念和你一起接待吗？”
谈子念对着施云易轻轻摇了摇脑袋，她不喜欢这种社交场合。
施云易心领神会：“周五子念是不是有门诊？这次是川沙第一次过来，应该不太紧要，下次决策层来子念再一起接待就行。”
“好吧。”母亲点点头。
谈子念松了一口气。她碗里还剩了一口粥，于是去拈桌上最后一片薄油冬瓜。刚好另一双筷子也伸去，她一抬头。看见是谁，谈子念立马谦让地收回筷子。
可是那人一点不领情，面无表情放下筷子。
那片冬瓜就那么可怜巴巴的被留到了最后。
*
子念没有想到母亲已经拍板让施星野住下来养伤。施星野有什么伤？她可看不出来。不免开始每天都担惊受怕，什么时候施星野再找上门来。
没想到接下来几天都风平浪静。子念于是腾出手，做一桩早就该做的正事。
她邀请刘韵过来。
刘韵这回第一次把徒弟小吴带给子念看。介绍完两人互相认识，刘韵就立刻恢复本性，挽着子念八卦：“你在德国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别骗我，我感觉那天你接电话的时候明明就有点心虚。快说，是不是真的有艳遇？”
谈子念脚步一顿，觉得那哪里是艳遇，简直是噩梦一场。于是岔开话题，扭头对落单的小吴说，“我们去藏书阁，那边人少，稍微远一些。”
“没问题的，子念姐。”小吴回答。年轻人很有朝气。
藏书阁临着荷花池，靠近池边小筑，是一座晚明时期的古建筑，二楼收藏着古代典籍。一楼则是一间空屋，平时没什么人来，正适合谈子念这次要和刘韵聊的事。
脚步随连廊一转，刘韵突然“嚯”一声，停下脚步。
顺着目光望过去，池边小筑前的空地上，有人正在抬手不断锤击一个速度球，随着球的快速回弹进行躲避训练，动作相当敏捷。今天气温三十多度，那人只穿一件黑色的背心，愈发显得肩膀宽阔。
“你终于想通了，背着云易养了个绝色男-宠？”刘韵小声吹了一记口哨。
谈子念努力保持严肃：“瞎说什么，那是云易的弟弟。”自己眼睛却也有点移不开的感觉。她第一次看到施星野做运动，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刘韵突然少有的正色了：“你真的准备就这么和施云易一路演到结婚生子？你甘心吗？你就不打算像个普通女生一样，正正常常谈个恋爱吗？”
见子念语塞，继续追问：“我问你，你长这么大，难道就没有其他有感觉的男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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