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就是营中有名的少将军,赵承墨。
他胡乱地摆摆手,示意无妨,目光却穿过人群,落在了我的身上——我刚才正试图用身体去挡一个更小的孩子,动作比他慢了一步,身上也溅了几点滚烫的粥水。
“你…”赵承墨几步走过来,眼神里带着关切和一丝……好奇?他指了指我的手臂,“烫到了?快去李老头那儿拿点药膏擦擦!”
理所当然的、带着点命令式的关心。
“多谢少将军,小伤无碍。”我垂下眼,避开他过于清亮直接的视线,声音平淡无波。
莽撞,冲动,空有一副好皮囊和几分蛮力,在这步步惊心的乱世,简直是活靶子。
然而,这位少将军似乎并没有感受到我的疏离,自那以后,他出现在我周围的频率莫名高了起来。
有时是我在溪边清洗伤兵的绷带,他会蹲在旁边,笨拙地想帮忙,却把水溅得到处都是,还打湿了自己的靴子,然后挠着头嘿嘿傻笑。
有时是我在整理药材,他会凑过来问东问西:“这黑乎乎的是啥?树根?能治啥病?”“哎,这虫子晒干了也能治病?真的假的?”问题多得让人头疼。
他的“帮忙”常常是帮倒忙,他的“好奇”也显得格外聒噪。
我不得不分出心神应付他,维持着表面的恭敬和耐心解答,心底的厌烦却与日俱增。
偏偏他是赵绍之的独子,我不得不陪着他“傻”,解答他那些“呆”问题。
“李棠梨,你看这株草,是不是你说的止血草?”他又一次举着一株杂草,兴冲冲地跑到我整理药材的棚子下,脸上还沾着泥点,琥珀色的眼睛亮晶晶的,像等待夸奖的大狗。
我扫了一眼,压下翻白眼的冲动,尽量用平静的语气,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教导的冷硬:“少将军,这是狗尾草,牛羊都不爱吃。止血草叶缘有细齿,茎带紫色,气味微辛。下次采摘,请务必看清,以免误用伤人。”
赵承墨脸上的兴奋瞬间垮了下去,他看了看手里的杂草,又看了看我,耳朵尖有点红,讪讪地把草扔了,嘀咕道:“哦……看着是挺像的……”
他却没有走开,反而蹲在我旁边,看我分拣药材,时不时又问些基础到可笑的问题。那锲而不舍的劲头,让我几乎想把手里的药杵敲到他头上。
厌烦归厌烦,我却敏锐地察觉到,赵承墨的出现,无形中为我隔绝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有他在旁边转悠,那些或好奇、或觊觎、或带着审视的目光,都收敛了不少。他那双清澈的、带着信任的眼睛,像一层意外的保护伞。
又是一年草长莺飞时。
军营里却爆发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危机。一批从后方好不容易筹措来的粮食,在转运途中莫名少了一小半。
负责押运的小头目称是负责接应的另一支小队贪墨,两边在营中吵得不可开交,甚至拔了刀,眼看就要火并,连带着许多不明真相的士兵也群情激愤,营中气氛陡然紧张,火药味十足。
赵绍之闻讯赶来时,场面已有些失控。他脸色铁青,正要厉声呵斥。
从争吵的缝隙中,我捕捉到几个关键信息:劫匪的规模,留下的痕迹,以及两方交接的具体时辰和地点。
我放下手中正在整理的药材,分开人群,走到赵绍之面前,行了一礼,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喧嚣:“大帅,可否容棠梨问押运的许伍长几个问题?”
赵绍之锐利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微微颔首。
我转向那个面红耳赤、唾沫横飞的押运伍长:“伍长,匪徒劫粮时,是从哪个方向突袭?大概多少人?用的什么兵器?可有骑马?他们撤退时,朝哪个方向去了?地上可有特别的脚印或车辙印?”
一连串具体到细节的问题,让那伍长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答:“从……从东边那片矮树林钻出来的!大概……二三十人?乱糟糟的,拿的刀枪棍棒都有!没见着马!抢了粮就往北边野猪岭跑了!脚印……脚印乱得很,都是草鞋印子!车轮印……好像……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他越说越不确定,气势也弱了下去。
我又转向被指控贪墨的那个接应小队队长:“王队长,你们接到粮车时,粮袋封口可有异常?押运的兄弟身上可有打斗痕迹?粮车周围地面,可有散落的粮食或血迹?”
王队长立刻挺直腰板,大声道:“回姑娘!粮袋封口完好!姓许的他们身上干干净净,连个泥点子都没有!地上也干干净净,别说粮食血迹,连个脚印都少!我们接应点离野猪岭十几里地,他们要是真被劫了,能跑那么快?还一点痕迹都不留?分明是……”
“好了。”我抬手制止了他继续争辩,转身对赵绍之道:“大帅,匪徒二三十人,无马,持简陋兵器,却能无声无息劫走粮车,让押运队连示警都来不及?且劫后遁入野猪岭,那里地势复杂,却无车辙深印?此其一。押运队遇袭,竟无一人受伤,粮袋封口完好,现场无打斗痕迹,无血迹,甚至无散落粮粒?此其二。
“两处疑点,指向一处:押运队所言遇袭地点与时间,恐有不实。更像是……监守自盗,贼喊捉贼。为防事情败露,故意嫁祸接应队。粮,应是被他们自己藏匿或倒卖了。”
我将疑点一一剥开,营中则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那个脸色瞬间惨白、额头冷汗直冒的许伍长。
“你……你血口喷人!”许伍长还想狡辩。
“是不是血口喷人,搜一搜许伍长和他手下几个亲信的营帐,查查他们近日有无不明钱财,再派人去他们所说的‘遇袭’地点仔细勘察,看看是否有他们描述的‘激烈打斗’痕迹,便知分晓。”我语气平淡,却字字如刀。
赵绍之眼中精光爆射,猛地一挥手:“来人!给我搜!”
结果不言而喻。在许伍长床铺下的暗格里,搜出了几锭来路不明的银子。去“遇袭”地点勘察的士兵也回报,那里除了几道杂乱的车辙印,根本没有打斗痕迹。
一场险些引发营啸的危机,被我抽丝剥茧,三言两语消弭于无形。真相大白,贪墨者被军法处置,营中风气也为之一肃。
赵绍之站在人群中央,威严的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众人,最后落在我身上。
他脸上看不出喜怒,但那眼神深处,是毫不掩饰的赞赏和一种更深沉的考量。
他大步走到我面前,宽厚的手掌重重拍在我的肩上,那力道沉甸甸的,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他洪亮的声音响彻整个营地:
“好,李棠梨!心思缜密,临危不乱,有胆有识!从今日起,你便是我儿承墨的伴读。承墨!”他目光转向旁边因刚才的变故而目瞪口呆、此刻正看着我两眼放光的赵承墨,“日后,多跟着棠梨学学!别整日里就知道舞刀弄枪,莽莽撞撞。”
赵承墨被父亲当众点名,脸上瞬间飞起一片红霞,窘迫地挠了挠头,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嘴里嘟囔着:“知道了,爹……”
可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却亮得惊人,一眨不眨地落在我身上,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纯粹的喜悦和一种……近乎崇拜的光芒。
那光芒如此炽热,几乎要灼伤我刻意冰封的外壳。
伴读?我垂眸,掩去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冷芒。
这看似“恩典”的任命,不过是赵绍之将我这把“好用的刀”,更牢固地绑在他儿子身边的手段。也好,接近权力中心,本就是我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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