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灵折回屋内，肩头微沉地轻叹了口气，转瞬却敛去了那丝怅然，眉眼间浮起几分揶揄：“醒了就别装睡了。”
闻人穆缓缓睁开眼，撑着床沿坐起身，唇角噙着浅笑道：“左大侠这般火眼金睛，我这点小伎俩真是瞒不过。”
左灵走近，在床边的矮凳上坐下，声音轻缓：“你若真想藏，只需调整下呼吸节奏，我未必能察觉。说吧，你听去了多少？”
闻人穆指尖蹭了蹭鼻尖，目光落在他脸上，语气却直截了当：“你对柳璃的身世那般上心，是想借着她的事，查清自己的来历，与乌牧究竟有何牵扯？”
“柳璃她……我……”左灵话到嘴边，却忽然顿住。虽说两人早已卸下防备、亲近许多，可梦中幻境里那些零碎又真切的画面，到底该不该同闻人穆说，他心里没底。指尖攥紧了衣料，踟蹰了半晌，终究没能把后半句话续上。
闻人穆见他为难，声音放得更缓：“若是你真想去查，不管是乌牧的旧事，还是你的身世，我都陪你。”
左灵猛地抬眼，猝不及防撞上闻人穆诚恳的眼底，竟有一瞬的失神。回过神时，左灵才扯了扯嘴角，故作轻松道：“其实也没那么重要了，都是过去的事。就算我真的是乌牧后代，闻人大侠难道还会嫌我血统‘不纯’吗？”
闻人穆被他逗笑，眼底盛着暖意：“小的哪敢。我这副病弱残躯，往后还得劳烦左大夫多费心照料呢。”
看着闻人穆眉眼弯弯的模样，又想起先前柳璃的话，左灵心头一暖，脸上不自觉地也漾开一抹浅笑。这是他第一次在闻人穆面前这般放松地笑——跳动的烛火映在他眼底，那抹笑温柔得像是要融进夜色里，偏又带着几分不自知的鲜活，瑰丽得让人心头一颤。
闻人穆的目光渐渐沉了下来，不由自主地朝左灵靠近。
左灵像是被定住了一般，眼睁睁看着闻人穆越靠越近，指尖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温度，鼻尖几乎要贴上。
闻人穆呼吸间带着清浅的药草香，拂过左灵的脸颊，左灵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连呼吸都慢了半拍。就在闻人穆微微侧头，想要再靠近一分时——
“砰”的一声，房门被人大力推开，两人像是被烫到般瞬间弹开。
闻人穆本就坐得不稳，这一下重心失衡，上半身直直摔在地上，闷哼了一声。
姜景天的大嗓门紧跟着传了进来，带着几分咋咋呼呼的急切：“穆兄！穆兄你可算醒了！我就知道你……哎不是，你怎么还摔地上了？小毒舌，你站那么远干嘛？你相……想啥呢，快赶紧扶一把啊！”
闻人穆撑着地面慢慢爬起来，揉了揉胳膊，对着姜景天摆了摆手，语气带着几分无奈：“景天兄弟，只是意外，我无碍。”
姜景天拖过张凳子“咚”地坐下，嗓门依旧亮堂：“你知道你昏睡多久了不？快整整一个月！还好命硬保住了，身子也没落下啥大碍——不然啊，左兄弟的后半生幸福可就……”
话刚说到半截，他猛地反应过来这话冒失，慌忙偷偷转头去瞟左灵。果不其然，迎上的是左灵一个毫不客气的大白眼。
左灵当即站起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道：“我困了，先回去休息。”话音落，不等两人回应，便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姜景天看着左灵的背影，挠了挠头，满脸稀奇：“哎？这小毒舌今儿居然没呛我？穆兄弟，你们上次去东阳药阁这趟，倒是去得值啊！”说着又凑上前，好奇道，“快说说，上次到底发生啥了，能让他性子变这么多？”
闻人穆语气平和：“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患难见真情罢了。对了，我昏睡的这一个月里，外头可有发生什么事？还请景天兄弟仔细跟我说说。”
姜景天立刻瞪大了眼，脸上明晃晃写着“我就知道不简单”，身子往前一探，一股脑道：“你倒好，睡得安稳，外头早翻天了！那柳魔头回去后，又是到处发药收买人心，又是大肆收罗子弟——现在连些臭鱼烂虾的小门派都归顺他了！虽说疫病暂时压下去了，但他的气焰是一天比一天嚣张。我爹跟你师伯师叔们商量着，眼下咱们刚打完大战元气大伤，硬碰硬胜算太小，打算先闭门修养，暗地里联络其他门派，等攒够力气再联手反攻。”
闻人穆眉头微蹙：“上次大战各家损兵折将，确实不宜立刻直面开战。可我担心，拖得越久，柳台的乌魔功越可能大涨，到时候要对付他，只会更难。”
“可不是嘛！”姜景天猛地一拍大腿，声音都拔高了些，“所以这段时间大伙都在赌——盼着你们玄清那位巨佬，闻人三念掌门能赶紧出关！只要他老人家出来，保管能横扫那柳魔头，把他打得灰飞烟灭！”
闻人穆指尖轻轻敲了敲床边，缓缓道：“若师尊真能出关，自然是最好的结果，就怕我们等不到那个时候。从上次大战的情形来看，梵音寺的明觉、明尘两位大师，实力确实不容小觑；庄家和东阳药阁本就有旧怨，应会站在我们这边；至于七花堂翟家……他们避世多年，向来不掺和江湖事，态度实在没个定数。”
姜景天摸了摸下巴，语气稍缓：“这么算下来，咱们的胜算倒也不算小。可架不住柳魔头手下那些睁眼瞎的蝼蚁多啊！真打起来，他就算耗，也能把我们耗得够呛。”
闻人穆张了张嘴，似有话想说，终究还是咽了回去，转而沉声道：“还有一处，不得不防——暗夜浮市。”
“哎哟！”姜景天又是一拍大腿，懊恼地咋舌，“我怎么把这茬忘了！那地方鱼龙混杂，要是被柳魔头拉拢过去，可不是个小麻烦，是大麻烦！”
与此同时，左灵刚回到自己房间，便见得罗子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他刚睡醒，一听说闻人穆醒了，顿时精神一振，连连咋舌：“好家伙！这闻人穆不愧是天选修仙的好苗子，昏迷一个月还能这么快醒透，命也太硬了！”
感叹完，他又凑上前，挠着脑袋疑惑道：“不过小灵子，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多在那边守会儿？”
左灵瞥他一眼，语气带着几分淡讽：“怎么？难不成我还得守在他床边，端茶送药伺候着？”
“我也不是这意思……”得罗子把后半句咽了回去。憋了片刻，又忍不住追问：“那……那接下来咱们怎么办？总不能一直等着吧？”
“姜景天已经去找闻人穆了，估摸着就是说这事。”左灵走到桌边，倒了杯凉茶，语气平静，“眼下姜家跟玄清是一条心，之后大概率会暗中联络其他门派，一起反柳台乌。”
得罗子一听，高声道：“反？必须反！必须把柳乌贼祭天！不过，小灵子，这……这有胜算吗？”
“你问我？”左灵勾了勾唇角，轻轻摇了摇头，“我怎会知道？不过依我看，胜算怕是不大。”
“什么？！”得罗子急得直跺脚，拉着左灵的袖子就晃，“不是啊小灵子！你可是救苦救难、逢凶化吉的小灵子，怎么能说这种丧气话！你肯定有后招对不对？”
左灵拨开他的手，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杯沿，声音沉了几分：“幻幽魔刀的威力，你没亲眼见过。想跟它抗衡……除非……”
“除非什么？”得罗子眼睛一亮，连忙追问，“我就知道你有办法！快说说！”
“除非闻人三念能出关，或是我师尊能回来——只有他们，或许、可能、大概还有几分机会。”左灵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别忘了，暗夜浮市也是个大隐患，魈娘子如果继续和柳台乌合作，咱们只会更被动，还有那从未露面的天枢阁阁主，是敌是友，尚未可知。”
得罗子听完，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重重叹了口气，往后一瘫靠在椅背上，对着屋顶“仰天长啸”：“我的天！这是天要亡我啊！我小罗子贱命一条，死了倒也不足惜，可那柳魔头要是真闹起来，江湖百姓岂不是要生灵涂炭？！”
看着得罗子呼天抢地地哀嚎，左灵喝完茶，淡定地去到床榻，沉沉睡去。
沧岚之巅，剑风过处，惊起几只灰雀，翅尖扫落枝桠上的碎雪。闻人穆握着剑的手稳如磐石，利剑划破空气时带起的风，裹着淡淡的药香。自醒来半月有余，这期间闻人穆除了按闻人远晴的方子服药，便是每日练剑，玄清剑法被他温习得越发熟练，连气息都比从前绵长了许多。
“穆兄！又在练剑呐？”姜景天的声音从坪下传来，逐渐走近，“不过说真的，穆兄，你这身子好得差不多了，小毒舌怎么反倒不露面了？前儿我去药房还见他和远晴小冰山提起你的病情呢，结果转头就说忙睡觉，不肯跟我来看看你。”
这话戳中了闻人穆心底的一点痒意，道：“他许是真的累了，上次在药阁伤得严重。”
“严重？”姜景天撇撇嘴，“我可听说了，你昏迷那阵子，他天天来你房里守着，药煎好了亲自端，连你夜里翻个身都能醒。怎么你一醒，他倒成了忙睡觉去了？莫不是……怕见着你不好意思？”
闻人穆喉间低笑一声，没接话。姜景天还想再调侃，却见有弟子匆匆跑来，对着闻人穆躬身道：“穆师兄，姜公子，独师叔请你们一同去前殿，有要事吩咐。”
闻人穆刚转身，便见闻人淮叶提着药箱快步走来，脸上带着几分急切：“师兄，方才我听弟子说独师叔找你，莫不是跟柳台乌有关？”
“去了便知。”闻人穆拍了拍他的肩，三人一同往前殿去。
前殿里，姜景人也在。独归远面向大殿中的祖师爷画像，手持一封信，见二人进来，他转过身，神色比往日凝重几分，先看向闻人穆：“你身子恢复得如何了？”
“谢师叔关心，已无大碍，剑招也能如常施展。”闻人穆拱手答道。
独归远点点头，又看向闻人远晴：“清疫丹的事，辛苦你了。”
“这是弟子分内之事。”闻人淮叶连忙道，“如今山下疫情已基本控制，后续的药也在批量炼制，只是……柳台乌那边，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你说得对。”独归远把信递给闻人穆道，“疫病虽除，可柳台乌收编的门派越来越多，连霓凰宫都归顺了他，若再放任，等他与魈娘子联手再次发难，修仙界危矣。”
姜景天迫不及待从闻人穆手中拿过信，道：“完了完了，没想到已经有这么归顺柳魔头的人了。”
独归远道：“明觉、明尘两位大师德高望重，我意让阿穆你即刻下山前往梵音寺，你与两位大师有旧识，想必能说上话。”
话音刚落，闻人淮叶便上前一步，语气坚定：“师叔，弟子愿与师兄一同前去！师兄身子刚恢复，路上若遇危险，也好有个照应。况且梵音寺也需知晓疫病控制的详情，弟子去了，还能将清疫丹的情况与两位大师细说。”
闻人穆闻言，转头看向师弟，温声道：“淮叶，你的心意我明白，但此去不必同行。”
“师兄？”闻人淮叶愣了愣，显然没料到他会拒绝。
“上次大战后，玄清元气大伤。”闻人穆的目光扫过殿外的断壁——那是半月前柳台乌大举进攻时留下的痕迹，“玄清弟子多有伤亡，师叔们重建山门、恢复秩序都需要人从旁协助。况且山下的受灾百姓刚脱离疫病之苦，后续的诊治、安抚，远晴师兄也需要你。”
闻人淮叶咬了咬唇，终究还是点了头：“明白了。师兄路上务必小心，若有消息，随时传信回来。”
姜景天趁机插话：“唉，那还是我陪穆兄弟去吧，好歹我也是家主之子，去了也代表黄泉无间的态度。景人，你就在这里帮下小淮叶的忙，哥去去就回。”
姜景人扶额默认，悄悄斜眼看向姜景天，姜景天一脸看破不要说破的神情。
独归远随后道：“若是明日后启程可否？”
闻人穆和姜景天均表示同意。
闻人淮叶随即道：“我去给你们准备些应急的丹药，再把清疫丹的文书整理好，你们带上给两位大师看。”
“还是小淮叶贴心啊。”姜景天说着手就搭上了闻人淮叶的肩膀。
姜景人轻咳两声，姜景天看看独归远，局促地忙把手放下。
第二日天还未亮，闻人穆便背着剑、提着包袱和姜景天出了山门。山门口的石阶上，却意外地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初冬的风已带了刺骨的凉，左灵裹着件素青色外套，领口微微拢着。见他出来，他脚步微顿，只定定望着他，没先开口。
闻人穆先是一愣，随即眼底漫开浅淡笑意，连带着眉梢都软了几分。
“啧。” 姜景天在旁咂了下嘴，识趣地转身高抬手，故意捂住了眼睛。
去梵音寺见见老熟人，顺便解锁新地图。终卷本来觉得4-5章能结束，梳理完大纲，发现前面要填的坑还有好多。
能填的都填了，许多老人物会再度登场，诉说他们的故事。
算是和第一卷收尾呼应了吧~[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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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再度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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