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
“沈烟你说，这些人该死吗。”
谢允没有着急动手，在一顿拳脚相加下，他似乎致力于让沈烟承认，自己杀人没有错，这世界上总有人该死。
然而沈烟没有反应，他沉默而固执地凝望窗外，片刻不肯移开视线，试图从那荒凉又不着边际的荒野上，寻找神族曾经的遗迹。
但神族，已经离开这个世界太久了，久到沈烟快要遗忘他出生的地方，有一座巨大的祭台，族人们并不期待他的新生，而这条生命依然固执地呱呱坠地。
倘若他的生母不是至高神，那么他的命运将和祭台上的人类一样，成为神族永恒计划的又一枚垫脚石，母亲强硬地将他带走。
那时候，神族已经很久未有新神诞生，族人们都说，他是共工的转世，是不祥的征兆，母亲将他藏在玉山，护佑他度过最脆弱的年少时期，才不得不将他送到人间。
人间岁月，孤苦伶仃，唯一的倚仗就是伏岁。所以后来，他宁肯留在人间，也不回冷冰冰的玄天。
玄天是为了最大化利益，可以让族人通通去死的冰冷仪器，这项仪器执行的最终目的只有一个，赋予神族永恒，无休无止的永恒。
驯兽场…旁边就是他出生的祭台。
沈烟沉默地凝望窗外，没有反应，连秦跃都看不下去了，起身去帮谢允，他抓起压在谢允身上的胖子，反手拧脱他的胳膊，一脚将他踹开，然后推开光头刘，铁拳砸到宋卿年身上，把这些七手八脚的人全蹬开，回头朝谢允伸手：“起来。”
谢允并没有对他的援助表示感谢，从头到尾，他的视线都焦躁又急切地落在沈烟身上，看上去他恨不得扑向沈烟，掐着他的脖子恶狠狠摇晃并质问：凭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神就是神，人就是人，凭什么神族丧尽天良还能高高在上？！
天道，究竟为何偏爱那毫无善恶之分的种族？
人该杀，神也一样不该活。
但神族，已经消失很久了。
沈烟闭上眼睛。
“起来。”秦跃再次警告，谢允心神一震，他望向秦跃，这是最像伏岁的一世，王的巫师的威严，玄天与人间连接的桥梁，曾经由神族亲手放逐的灵魂——
她不信命。
谢允站起来，冷冷一笑，抬手擦去唇角血痕：“杀了他们。”
秦跃没说话，大概是默许了他的行为，说来也是奇，谢允还以为他这样婆婆妈妈的转世，还要再纠结一番，没想到他默许了。
这种默许让谢允更加相信自己没有错。
她拔刀，如离弦之箭，或者动漫里出现的场景，武力彪悍的冷面少女，在杂乱无章的众人间辗转腾挪，雪亮的刀锋过处，便是一条红线，血线喷涌而出，一时间，在车厢内形成井喷的奇观。
秦跃站在她身后，紧紧护着沈烟和杨家兄妹，像谢允一样，浑身溅满血，将试图求饶的光头刘踹开，神情冷酷，没有丝毫的怜悯与同情，一刹那，简直像极了当初面对祭品的伏岁。
王的巫师，活祀祭典的主持者，玄天的使臣，在遇见年少的子西之前，就已经满手血腥，宜羌无数。
沈烟蓦然回眸：“住手！”
谢允刀抵在光头刘喉咙上，喉结在刀锋上滚动，她猛地回头：“沈烟。”
秦跃同时回头，伏岁的两次转世，齐刷刷地望向他。
沈烟深呼吸，顿了顿，续道：“游戏要继续，留三个活口。”
“……”谢允笑了：“遵命。”
光头刘和宋卿年活了下来，当然不是因为谢允特意挑选活口，而是因为这两人不管不顾拿其他人当挡箭牌，在谢允的刀光剑影中，他们拿其他同伴当人肉盾牌。
最后两人同时跪在谢允跟前，磕头求饶。
谢允冷笑：“真没眼力见，不知道该拜谁么？”
光头刘与宋卿年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转向沈烟，前仆后继地磕头，把脑袋撞在地板上，撞得砰砰响，生怕自己磕头慢了，就要成为谢允的刀下亡魂。
沈烟蹙眉：“吵。”
谢允一人一脚踹倒：“别他爹的磕了，滚过去面壁。”
光头刘和宋卿年沿着满地尸体膝行至角落，乖觉地面壁思过。
“想起什么了。”谢允瞥一眼沈烟。
沈烟脸色好了一些，可能是意识到神族已经消失这件事，在想家之余多出一分庆幸，还好那些怪胎都不在了，想家归想家，家人突然出现，那又是另一种情况了。
“……”沈烟撇了下嘴角：“想起那帮王八蛋想将我从母亲怀中带走，结果被天雷劈成重伤。”
秦跃歪头：“你出生的时候？”
“嗯。”
狭窄的车厢里全是尸体，血留的到处都是，谢允算干净利落的，没搞得到处都是内脏肠子，颈动脉喷完后，尸体就消沉没动静了。
杨家两兄妹真是吓坏了，现在谢允在他们眼里，再也不是美丽清纯的二次元少女，而是一个赤果果的杀人狂魔，毫无人性。
相比之下，能管住谢允的沈烟，简直笼罩上了神一样的光辉。
但沈烟看待他们的眼神，也实在算不上温和，相反，如同笼上一层疏远的迷雾，目光在他们身上轻飘飘地瞥过，重又落回荒原之上。
“接下来…该怎么办？”杨斯瑟瑟发抖。
“等人面蝠。”
杨斯不再问了。
人面蝠飞来的间隔时间越来越短，但是这次，谢允把五具尸体都拖出去，他们仍然没有飞走。
秦跃在心里默算，上一次就丢出去了五个人，这次只丢出五具尸体，恐怕是不够了，他望向沈烟：“要抽签。”
沈烟坐起来，头也没抬，对谢允道：“让他们过来，抽签。”
谢允抱臂呵斥：“听到没有，还不过来！”
宋卿年和光头刘老实了，互相搀扶着站起来，哆哆嗦嗦踱到沈烟跟前，谢允摊开手，手上四枚纸签：“你们先抽，一人一个。”
沈烟没有动手，杨家兄妹抱着必死的决心，率先拿走两个，杨斯帮妹妹也打开了，没有记号，兄妹俩相拥而泣。
然而他们这一高兴，有的人就不高兴了。
宋卿年和光头刘干笑，试图提醒：“女侠，你们三位不抽么？”
“我们不需要抽签。”谢允冷笑：“只要打得过你就行了。”
光头刘一哆嗦，抽签这种公平公正的裁决方法，是留给他们这些弱者的，强者用拳头说话，抽签看似残忍不留情面，却是强者给予弱者的仁慈。
世道真是不公。
光头刘都想明白了，老天爷从来都不做选择，从一开始，谢允就可以把他们都杀了，再挨个弄出去喂鸟，所谓的抽签就是老天爷偏心的幌子，假装祂是公正的。
但命运，从来都不公平，一如这世道。
光头刘叹口气，想他叱咤沙场，好歹也当过头领，如今落到这地步，当真时也命也，他咬咬牙，从谢允手里夺了一枚纸团，宋卿年拿走剩下那枚。
变故骤生。
宋卿年还没来得及打开纸团看结果，光头刘骤然举起枪，最后一枚子弹正中宋卿年太阳穴，宋卿年甚至来不及反应，子弹钻进脑袋的瞬间，他还回了一下头，张了张嘴，然后重重倒下去。
“就他了。”光头刘抹掉满脸血。
抽不抽签不重要了，这世道，强者说了算。
谢允惊了一下，继而露出诡异的笑容，连连拍巴掌，就像戏剧看到精彩之处，女人的笑声传遍了荒野，谢允大笑：“好好好！”
秦跃脸色有些难看，沉默不语，沈烟兴致缺缺地瞥了一眼，复又扭头望向窗外。
光头刘主动帮谢允把宋卿年拖了出去，他吭哧吭哧，累得满头大汗。
人面蝠仍未离去。
谢允拎着手里的刀打转，笑笑地盯着光头刘：“怎么办呢？”
光头刘一哆嗦，又是一阵磕头求饶：“抽签吧女仙，求求您，咱们抽签，抽签好！”
谢允意有所指地问沈烟：“神仙大人，你说呢？”
沈烟掀了掀眼皮，恹恹地敷衍：“无聊。”
“神仙大人说你无聊欸。”谢允操起一口闽南腔：“他嫌你机车哦。”
秦跃取出三枚纸团：“抽吧。”
光头刘闭上眼睛，反而不肯第一个抽了，杨家兄妹又是打头阵的，拿走了两枚纸团，抽中的概率越来越高，两兄妹边哭边捋平纸条。
“怎么不抽了？”谢允转刀子：“姑奶奶帮你。”
说着，她拿走秦跃手里的纸条，谈开一开，大大的红印。
“怎么办。”谢允幽幽道：“下一个是你哦…”
这声音简直像恶鬼催命，光头刘当场就发作了，掏出藏在兜里的枪，慌不择路又凶狠至极地指向谢允：“臭婆娘，老子杀了你！！！”
说罢，不管不顾一枪开过去，谢允神色一凛。
光头刘不止要杀他们，连其他人也打算一并杀了，这个叫狗急跳墙，他那枪也没个准头，毕竟不是自己的枪，用起来不趁手，更何况在这种死到临头的情况下，光头刘左打一枪右打一枪，扳机好了就摁。
“找死。”谢允咬牙，翻转手腕，手里锋利的匕首瞬间射出去，直直插入光头刘喉咙。
光头刘死不瞑目，向后栽倒。
谢允问沈烟：“受伤没有。”
秦跃挡住了子弹，幸好只是腰侧擦伤，沈烟捂住他的伤口，轻轻摇头，杨斯中了一枪，被杨柳抱在怀里，血流如注。
杨斯望向谢允：“拜托你，把我扔出去…杨柳…请带她活着出去。”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咽了气，杨柳泣不成声。
谢允把光头刘和杨斯的尸体一起拽出去。
“钥匙还没有出现。”秦跃皱紧眉头。
谢允抱臂，望向沈烟，轻抬下颌：“问他。”
沈烟掀了眼帘，冰冷地重复规则：“只能活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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