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
在这场抽签游戏开始之前，秦跃就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一个问题。
那就是，抽签没有意义。
最后一定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而活下来的那个人至少在他心里必须是沈烟，所以如果不抽签，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会采用其他方法。
比如像谢允一样，揍到这些人臣服为止。
然而这样的暴力过程被看似公平的抽签替代，而谢允暗中操作又保证了那枚记号签绝不会到沈烟头上，直至最后。
明明可以直接达成的事，偏偏经历了这样迂回的过程。
这个过程唯一的意义，就是让他们看清了这些人为了活下去的丑态，互相出卖、自相残杀、狗急跳墙——被命运暗中操控的人类，付出了极其高昂的代价。
人性是很脆弱的。
秦跃抬头，望向似笑非笑的谢允，他的目光总是落在沈烟身上。
秦跃心想，这就是她想向神明证明的，世人皆非无辜，救他们没有意义。所以杀戮，是唯一的解药。
“……”但秦跃并不这么认为，杨斯临死还在恳求他们带走杨柳。
杨柳在短暂的悲痛后，坚强地站起来，之前她一直被杨斯护在身后，即便她哥哥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杨柳鼓起勇气又浑身发抖：“我去。”
在沈烟说完只能活一个之后，杨柳毅然决然选择了自己结局。
总有人选择牺牲。
秦跃望向她，微蹙眉心：“为什么？”
杨柳擦眼泪：“我家人都走了，我一个人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谢谢几位萍水相逢的朋友护我和哥哥这么久，我想是时候轮到我了。”
“……”秦跃再次询问沈烟：“确定只有最后一个生者，钥匙就会出现？”
沈烟对这样的环境和这里的规则很敏感，他轻轻点头，有所察觉：“秦跃。”
秦跃笑了下：“我相信你。”他朝杨柳伸手：“来。”
杨柳伸手，被秦跃握住。沈烟站起身，五指按在桌板上，指节泛白，谢允抱着胳膊，冷眼旁观。
“走吧。”秦跃对杨柳道。
这是芥子里，死之后会发生什么，秦跃并不知道，但他很确信没有人喜欢生离死别，他也不会矫情地和沈烟来一番你侬我侬的道别。
在多年的特警生涯中，他已经习惯了，每个人都去做自己该做的事，然后突然在这条路上死去，是他职业身份上莫大的荣耀。所以没有道别。
杨柳从他明亮的双眼中，看出了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坚定。
只有背对他的沈烟不知道，谢允不在意，所以也不知道。
直到秦跃靠近那道通往死亡的车门，沈烟骤然察觉不对劲，他冲向秦跃，但是没有神力，他的步伐如同凡人那样正常的缓慢，他朝秦跃的背影伸手。
大概是重逢以来，头一次露出这样急切的模样，慌不择路中甚至又叫出了发自心底的名字：“伏岁！”
秦跃并没有回头，在他心里，分离的时候无需道别。
谢允回头拽住他，不爽地拉了一把：“你做什么？”
秦跃把杨柳送出去后，自己也出去了，门在沈烟眼前合拢，沈烟却无法再进一步，因为谢允甚至用上了法力将他拖回去，按回椅子里，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你也疯了？”
待看清沈烟眼尾微红，他骤然抽手，退了两步：“你……”
“不是说神没有人的感情吗？！”谢允霎时暴跳如雷，上前拽住沈烟的衣领，疯狂摇晃，长发扑簌簌打在沈烟脸上，谢允才是真快疯了：“沈烟，你懂个屁的爱！”
沈烟望向他，半晌，轻声道：“你放开我吧。”
“……”谢允大声尖叫：“不放！”
沈烟说：“这套衣服其实很适合你。”
谢允怔住，十指力道减缓，突然的话题跳转，使他大脑出现瞬间空白，那种空白表现在神情上，成了一种茫然：“水手服，你不是说像□□女。”
“……骗你的。”沈烟摇头：“穿在爱子身上，这么会是□□女。”
毕竟沈烟喜欢Alina很久了。
沈烟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的手指头，将谢允双手放下，看了眼地上的刀，心里已经有了决定，他望向神色茫然的谢允，嘱咐道：“我不知道钥匙怎么出现，但你一定要打开那扇门。”
“然后呢？”
“去留随意。”
沈烟放开他，头也不回地踏向尾门。
“我杀了那么多人，沈烟，应该我去死。”
沈烟按着门把手，呼吸微滞，没有回答，打开门，走出去，车门锁死。
谢允瘫坐在地，大脑一片空白，痴呆一样重复：“神怎么会有人的感情……”
秦跃没想到沈烟会出来，在他的预想中，谢允应该会拉住他才对。
然而沈烟就这样亮闪闪地出来了，气不打一处来地瞪他：“你找死啊。”
现在人面蝠还没来，他们还有最后的道别机会。
但秦跃不喜欢道别，他反手去拽门，想将沈烟送回去，为此不惜对他疾言厉色：“你出来做什么？赶紧回去，回去了闲着无聊就去念书，你带叶小北去找我爸妈，他们会照顾你俩。”
杨柳眨巴大眼睛，好奇地瞅着他俩。
沈烟偏不回去，秦跃拉门他就堵门，两人在白骨遍地的露台上争执，沈烟简直是个倔驴脾气，争不过秦跃还要争，最后干脆抱进他怀里：“别丢下我。”
秦跃眼眶一酸，没有再固执地要把沈烟送回去。
生离死别，比死在一起还要痛苦，他以为沈烟不会明白这种痛苦，幸好，他也不会以这种痛苦为要挟与沈烟道别，迫使他余生都记得自己。
在他心中，神明应该自由无羁，来去潇洒，即便有所牵绊，在漫长的岁月中，那牵绊也会如一阵风，悄然散尽，但沈烟实在是…太像个人了。
——人的感情，人的执念，人的傲娇。
即便沈烟每次醒来，都自诩旁观者的位置，不参与世人因果，但他所行所念，都充分地证明了，他会恨会爱、会气会闹，会有想永远在一起的人，会为此不顾牺牲。
神明从来不是高高在上的抽象名词，神明生于人间。
秦跃紧密地抱住他，他与沈烟之间，似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靠近过，氛围也很好，好到他恨不得旁边立马变出一张床，先干他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然而杨柳这个没眼力见的，当场戳破了他俩的粉红泡泡：“你们…真的是龙阳吗？”
“………………”秦跃怀里的沈烟抬头，微狭长眸，有被冒犯到：“是又如何，关你屁事。”
秦跃笑出声，杨柳同学立刻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我没有嫌弃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们感情很好，挺般配的…”杨柳斟酌言辞：“都很帅。”
沈大仙儿傲娇：“算你识相。”
人面蝠来了，乌泱泱的一群，铺天盖地。
沈烟仰头，忽然道：“其实更久之前，我刚出生的时候，就该成为它们的食物，兜兜转转，也算回到原点。”
秦跃回眸，沈烟正看着他，两人心有灵犀地注释彼此，迎接死亡的降临。
“神不会死。”秦跃坚信。沈烟摇头：“除非你也活着。”
人面蝠贪婪地砸下来。
沈烟似乎又听见了那样的叹息，来自母亲的叹息，将他抱在怀里，如同人间的母亲怀抱孩童，轻轻摇晃，然而在迎来新生命的愉悦时，她同样怀揣着担忧与忧虑。
任意门出现得猝不及防。
谢允没有听见任何动静，但人面蝠已经离去，他打开车厢后门，所有的尸骨都不见了，地上只有一把铜钥匙，他捡起来，扭头冲向来时的方向。
“沈烟。”他攥紧钥匙，急切地奔向门。
*
阴长生不顾身份暴露的危险，乔装成远房表亲，敲开秦跃家门。
秦跃前脚开门，阴长生后脚就推开他，冲进去：“沈烟你个小瘪犊子给我滚出来！”
“……请问您是？”秦跃感觉这人不太礼貌。
阴长生回头，危险地盯着他，恨不得当场在生死簿上落下他姓名，偏偏又做不到，更生气了：“我是他表兄。”
“哦哦，表兄啊。”秦跃朝楼上喊：“沈烟，你表兄来了！”
秦跃揣度着，沈烟是神族，怎么会有人间的亲戚，多半是他以前认识的朋友，他耸耸肩膀，去给这位表兄泡茶。
沈烟穿着睡衣拖鞋，边打哈欠边下楼，秦跃提醒：“看路。”
沈烟睡眼惺忪，直到注意到客厅里愤怒的身影，顿时一激灵，转身就往楼上跑，阴长生立马追了上去：“站住！”
两人一前一后跑进卧室，阴长生反手锁门，恶语相向：“你活腻歪了是不是？！”
沈烟自知理亏，没吭声，就喊了他的名字：“长生。”
阴长生这辈子没这么无语过：“要不是你母亲留下的任意门，天王老子来了都救不了你！”
“我就知道你有办法！”沈烟竖起大拇指：“长生，不愧是我最信赖的鬼。”
阴长生恨不得把他嘴巴给堵了，在人间这些年，这瘪犊子什么也没学会，除了油嘴滑舌。
他这两拳头打在沈烟这坨棉花上，只能泄气：“以后别这么干了，生死簿上突然出现神族的名字，你知道有多吓鬼吗？”
沈烟坐回床里，装傻充愣，嘿嘿傻笑。
阴长生额头爆出青筋，忍无可忍：“…………站起来，立正！”
“……”沈烟站起来，头皮发麻：“我知道错了，长生。”
阴长生真想揪他耳朵，再耳提面命地警告他，冥日期间不要干那些危险之事，料想沈烟也不会听，只能冲着他干瞪眼，白生一场闷气。
“到底为了什么事非死不可。”阴长生大概猜到了：“又是那个凡人？”
他不解释，阴长生必然不会善罢甘休，沈烟就把当时情况简要一说，补充道：“我不能丢下他，当时那种情况，换成你，也会那么做。”
“我不懂人类的情情爱爱。”阴长生打断他：“倘若我也像你一样感情丰富，意气用事，那凡人恩怨纠缠的案子还断不断了？”
沈烟：“嘿嘿。”
阴长生：“…………不准嘿嘿。”
沈烟闭嘴，乖觉地保证：“下次不会了。”
“你最好说到做到。”
秦跃敲门：“仙儿，你表哥远道而来，咱们得尽地主之谊，中午出去吃？”
“不用了。”阴长生打开门，没什么好脾气地拒绝：“我走了。”
阴长生来去匆匆，秦跃挠头纳闷：“真是你表哥？”
“不是。”沈烟叉腰，半开玩笑半实话：“是阎王爷。”
秦跃：“…………”
“中午吃什么？”秦跃搂住他，推回床里，略显粗粝的手掌没入衣摆，上移，呼吸变得粗重，秦跃俯身，揉弄心口，那是沈烟浑身上下最敏感的地方之一。
沈烟摊平，装死没装成，搂住秦跃的脖子，瘫软如一潮春水：“嗯…吃我。”
秦跃兴奋嗷呜，咬了下去。
翻滚没到一半，楼下门铃又响了。
谢允换了一套水手服，气不打一处来：“狗男男，快点出来，再不吃饭饿死了！”
“……”秦跃快马加鞭，沈烟喘气：“下次我在上边。”
秦跃抚摸他眉梢眼角，爱不释手：“下次一定。”
这回当然……沈大仙儿又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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