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来我罗马的第七天。七天真短,我还没来得及思考出愿望的答案。但七天也很长,抹消了前二十年我对自己的刻意蒙蔽。
都说拨开云雾见月明,但我的云雾后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是我无法斩落的永久羁绊。月亮依旧在云雾之上高悬,月亮不会为我而来。
脑中突然浮现出祝然和顾煜的话:
“想就快走。”
“想那就去。”
我该走到哪里,又该去向何方。
我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顾煜已经给我发来了消息:【想好今天要画什么内容了吗?】
我看着显示凌晨四点的发送时间,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家伙不用睡觉的吗?
回复了一句还没后,顾煜秒回:【那我给你补充补充画作细节怎么样?】
我:【可以。】
这家伙好像真的不用睡觉。
我不了解油画的细节是什么,但顾煜既然提出来了应该很重要。
顾煜:【我可以来找你吗?我有好消息告诉你!】
我:【好。】
在灰暗的世界里待久了,会本能的被光亮所吸引,顾煜于我便是如此。
从第一次在喷泉池看到那双眼睛,到没有拒绝他的画展邀请,再到邀他为我作画。
我想和他见面,我想知道他眼里光亮的来源,我想感受他意气风发的生命力。
“咚咚咚——”我三步并两步地去开门,又一捧小雏菊和满天星出现在我面前,循着手臂朝左看去,视线与那深邃的双眸相撞。
我很惊讶他又买花给我,我见过的他并不像经济足于的样子。
或许正因如此我才会被吸引,他浪漫至死,我瞻前顾后。
什么都无法舍弃的人,什么都无法得到。
“你的房租问题解决了吗?”我没有接过花,只有隐隐的担心。
顾煜挑挑眉毛,将花直接塞进我怀里,像在自己家一样进门坐下,才得意洋洋地回答我:“当然啦,也不看看我是谁。”
见我仍皱眉不接话,顾煜悻悻的开口:“画展上的画卖出去了两幅,回家后碰到楼下退租搬家,看了看房子我直接就跟楼下房东谈妥了,虽然有些简陋,但面积不仅大了一点,房租还比原来的少了10欧呢。”
“你不知道,我原房东知道后气了个半死,他还想去找楼下吵架,结果我的新房东是个壮汉,差点和他打起来了哈哈哈哈!”顾煜笑的很欠打,一边上下比划一边兴致勃勃地说,尤其是原房东被打哪里直接比划了一套飒爽的军体拳。
“那运气爆棚的顾大画家可否分一杯羹,带我这个孤独的旅人打打牙祭呢?”我顺着气氛趁机打劫。
顾煜伸出食指左右摆动,摆出一副相当不屑的样子:“不不不,打牙祭怎么配得上我尊贵的缪斯小姐呢,哥带你吃好的去。”
顾煜的形容词让我微微失神,从没想过这个词有一天能和我联系在一起。
“走啊!”顾煜把我唤回神。
我看着顾煜,心跳像是停了一拍:
“走!”
我们走在一个很热闹集市上,顾煜不告诉我这里的名字,神神秘秘地说我一定可以猜出来。
街道两旁是各种各样的小摊贩,嗅觉比目光更先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这个是什么?”我指向一个摊位,老板正在把裹着面包糠小球往油锅里炸,浓郁的奶香在油锅里翻滚,我好奇地凑过去。
顾煜找老板拿过两个小球递给我:“罗马版饭团,小心烫。”
炸的酥脆的米饭包裹着芝士流心,外酥里嫩,我来不及说话,朝顾煜比了个大拇指。
逛完一圈,我们找了一家咖啡厅坐下休息。虽然这里摊贩很多,但鲜花摊位占了三分之一,我有些拿不准地问顾煜:“这里不会叫鲜花广场吧?”
顾煜打了个大大的响指,再竖起大拇指:“我就知道缪斯小姐能猜到。”
还真是通俗易懂。
我小口小口喝着咖啡,面前人来人往,摊贩的叫卖声,流浪吉他手的歌声,顾煜咧着大白牙给我讲他遇见过的趣事,这时候远处跑来了一只小白狗,直直盯着顾煜手里的热狗。
“嗡嗡——”“嗡嗡——”
手机震动,是祝然的电话,差点忘了还要给他买礼物。
按下接听,我还未出声,听筒那边熟悉的带着怒火的女声响起,周围的喧闹声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只有听筒里字字句句无比清晰话语在我身边回荡:
“祝好,你疯了是不是?你跑的好啊,翅膀硬了竟然敢跑到罗马!你舞练好了吗?谁给你不练舞的胆子的?!是不是你那些同学?”
她的声音逐渐拔高,震得耳膜生疼。
“怎么,你想跟那个不要你的妈一样死在罗马是吗?”
这一句令我血液凝固。
我不明白,二十年间我只离开了七天,小姨为何如此愤怒。
不,我该明白的,小姨的弦外之音。
小姨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噎了噎,她的停顿不是因为辱骂我而后知后觉,而是提到了她心中的禁忌之人。我们彼此沉默,靠听筒里微弱的电流感应对方,我们都在期待得不到和已失去的东西。
“算了,这些天你也玩够了,我现在订票接你回来,你好自为之。”相连的电流被对面掐断,四周的喧嚣声重新响起。
我一句话也没说,小姨也并未期待我的回答。
微风抚过脸颊将意识归于身体,模糊的世界随着两行晃荡的水珠坠落后变得清晰,视线落下,是定格的顾煜和他伸出的手。
我慌忙接过顾煜递来的纸擦了擦脸,情绪哽咽在胸口,让我一时之间说无法说话。
顾煜安静地拍着我的背,我将情绪咽下,缓缓开口:
“刚刚是我小姨打来的电话,她说准备接我回去。”
顾煜眉头皱了一瞬,略带试探地问:“你是不想回去吗?”
我摇摇头:“我不知道。”
“那你和你小姨关系不好吗?”顾煜再度询问。
我继续摇头:“我是小姨养大的,不过这次来罗马的确是我瞒着她偷偷跑出来的。”
我没法回答顾煜的问题,只好用陈述事实的方式。
顾煜抿着嘴,沉思了一会猜测:“那她来接你,应该是担心你吧?不然从国内到罗马再回国未免也太折腾了。”
接……我吗?
既是来接我,为何不等我的回答,为何不问我的住址,又为何不问我到此的原因。
原来真是这样啊,我早该知道的。
预想的苦涩并未到来,反而异常松快,往日的阴霾被撕开裂口后自然消散,一滴冰凉落在我的鼻尖,我抬起头望向天空:
“顾煜,下雪了。”
……
顾煜大发慈悲地送我回家,拍着胸脯十分自信地保证今日的大餐改日一定补上。他的安慰每次都很巧妙,不着痕迹地开辟一个话题或用另一个事情转移我的注意力,合理不突兀。
如果我能学会,也许就能和小姨好好沟通了吧?
“嗡嗡——”
屏幕亮起,是祝然发来的短信:
“姐,是我,你看到了给我打电话。”我点击回拨过去。
“姐,对不起……”
祝然身边传来风声,包裹着他怯怯的声音让我很愧疚,不用细想我都能知道为了帮我隐瞒他到底花了多大功夫,明明我是姐姐,却一直被弟弟照顾。
“辛苦你了,只是礼物还没来得及给你买。”
“没事姐,不用买。”祝然略微迟疑,停顿了片刻:“对了……我妈买了明天早上的机票,应该是后天到。”
“好,我知道了。”
“还有,我听我妈打电话她好像约了什么人见面,要带着你,还有什么宴会学习,我没听清。”
交流会吗?以往的小姨带我去宴会时,都会一遍一遍介绍我:“这是之雅的女儿”。
我没有名字,我叫之雅的女儿。
见我沉默,祝然声线慌乱地说:“没事,没事的姐,咱不去,你偷偷回来好不好。”
“没事,我去。”我不想去,但更不想祝然担心我,只好催促他赶快回家。
挂断电话,我看了看小姨到达的时间,心里盘算着我还未完成的事情。
我并不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乱飞的思绪迫使我把未发生的事情想象成一定会发生的可怕结局。道德夹杂着养育之恩形成的枷锁束缚着我,渗进血肉。
良久,我对顾煜发了一条短信:
【你觉得,逃避是可耻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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