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宁姝的加入让备受冷落的联邦最高法院获得了它应有的重视。这位制宪者对阿兰卡诉摩耶一案创造性的判决让最高法院掌握了对这份原初契约的诠释权力,进而形成了以宪法为核心的制衡机制。但在此案之后,一个新的问题亟待每一位**官思考:既然任何一项权力的存在都是双刃剑,那么最高法院应该在何种情境、何种程度、何种原则下动用司法审查权?以及,在这个旨在以妥协尽最大程度达成和平的机制中,联邦最高法院又应该处在什么样的位置?在这一问题上,陆宁姝的继任者乔治亚·马歇尔显然有自己的答案。
——摘录自《妥协与平衡:宪法的精神与实践》,靳理著。
联邦最高法院二层的布局并不宽裕。抛去最中央属于法庭的部分,剩余的空间正好足够四个大办公室和两间小会议室,以及每层楼都有的公共空间。既然是公共空间,日常在此处活动的人也都名副其实,大多是些访客。
每年的开庭季,前来游说的、套消息的,或是因私人事务前来拜访**官的人络绎不绝,多会在此处停留。自然,偶尔也会出现些尴尬情况——比如同一个案子对立利益集团的说客在此处会面,又是一场剑拔弩张的对峙。后来,马歇尔首席**官嫌这些人扰了最高法院的清净,明令行政处的工作人员严格按照预约放行访客,除非是**官本人通知允许放行。
靳理走过长廊,在路过会客区时顿住了脚步。沙发上坐着一位优雅的年长女士,挽起来的浅棕长发里已藏了不少银白的发丝,身上穿着一件和靳理那件差不多样式的黑袍,领口有深红的翻领,边缘绣着金线——这正是最高法院**官的法官袍样式。她正耐心地听对面的来访者长篇大论,见到靳理,她侧过头来,对他打了个招呼。
“看起来我们今天的聊天很不幸地要终止了,菲奥娜。”她微笑道,“马歇尔首席**官希望我们九位中午一起吃个午饭……噢,是的,我知道你们对州立法权的关切,这也是宪法里州权力的一部分,自然。没关系,我们之后还有机会聊这一点。”
来访者见状,只得告辞。女士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大衣下摆,随即向他走了过来。靳理微微欠身:“兰金**官阁下。”
“都共事半个月了,你还这么客气。”对方笑道,“现在我们是同事了,你可以直接喊我的名字路易斯安娜——事实上,你是我助理的时候也可以这么喊。”
路易斯安娜·兰金,和陆宁姝、乔治亚·马歇尔同一时代的法学家,在联邦最高法院建立初期便欣然接过了**官的职务。他们都曾是雅典学派成员,或多或少地都曾参与过建国前的那段历史,甚至知晓夏尔德会议的内幕,因此被统称为“雅典世代”。然而,乔治亚·马歇尔如今已近两百岁,他的健康问题成了所有人都关心的重点。倘若首席**官之位空缺,路易斯安娜作为资历第二老的**官,是最有可能接任这个位置的人。
对靳理来说,他和路易斯安娜的关系比较近,则是因为他刚从法学院毕业时,路易斯安娜·兰金向他递了橄榄枝,让这个年轻人来给自己当**官助理。
靳理只是点了点头,没再多言,但在走的时候仍自觉落了她半个身位。考虑到待会是**官之间的讨论,他们都没带自己的助理。路易斯安娜心情似乎不错,在哼一首卡兰丹的小调。踏进升降梯时,或许是因为这个小空间里只有他们二人,兰金问:“你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以前就喊你多锻炼,现在看起来你没有听我的建议。”
“恕我直言,阁下。”靳理轻声回答,“遇到车祸,大概不是锻炼可以解决的问题。不过劳您费心,现在恢复得差不多了。”
“话也不一定这么讲呢。身体好些,之后恢复过程能少受很多罪。想我以前年轻时不听劝,自己跑去宜居区外爬山攀岩,结果机械臂故障了,把右腿摔折了,那恢复过程才叫……”
她话音未落,升降梯的门开了。门外的工作人员见了两人,连忙问好。兰金被打断了话,也没有续上的意思,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应了对方的问候。
午餐会在马歇尔首席**官办公室旁的会议室进行。路易斯安娜推门而入时,房间里已经坐了五个人。坐在长桌首位的老人家皓首苍颜,银发梳得一丝不苟,正闭目养神,搭在长桌上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和在场其他人不同,他的手臂衣袖上绣着一圈繁复的金色橄榄枝。听到两人的脚步声,他睁开眼,向兰金颔首致意,目光随后便落在了她身后的靳理身上。
“听海叶说,你的背恢复得好多了。”马歇尔说,“不过你要是有其他不适,不必勉强。”
“目前已无大碍,首席**官阁下。”靳理沉声道,“接下来的庭期如无意外,我会恢复正常工作。关于绿维科技一案……”
“你没有出席口头辩论,不必跟进后续的环节。”
靳理没再多言,拉开靠门的一张椅子,坐下了。他是目前资历最浅的**官,按传统都要当“看门”的那个。而路易斯安娜作为除马歇尔外资历最老的**官,自然坐在首席**官身边。在马歇尔之后,在场的另外几位**官陆陆续续地也向他表示了问候。在索菲亚和拉吉普特说说笑笑地走进房间后,人就到齐了。马歇尔见状,便喊厨房起菜。
“诸位,这应该是本庭期第一次人到齐的小聚。”马歇尔不急,便先开始他的致辞,“欢迎靳理回到我们之中。还有一周,本庭期的工作就即将开始,在此之前不得不拜托诸位加了一小会儿班,处理了一下上一庭期绿维科技案的一些后续问题。不过比起旧案,我认为各位同僚可以趁此机会交流一下关心的问题,以便之后开展工作。”
“既然如此,我就抛砖引玉了。容我冒犯,马歇尔——共事十几年,你知道我的观点一直是:我们不应该预设最高法院关心什么问题。”
抢先发言的是阿马尔·伊沙克,在进入最高法院前曾任麦加那州的州长。或许是因为行政出身,他一直反对司法机构过度干涉行政权力,甚至认为宪法应该依照它字面的含义进行解读。靳理听到坐在旁边的安托万不惹人注意地嗤了一声。安托万·让-雅克和伊沙克的观点不同,他认为法律阐释也应顺应时代需求,因此两人经常在口头辩论中互相辩驳。
“你的观点除了靳,应该在座的同僚都知道了。”路易斯安娜说,“但既然首席**官这么说,自然是希望我们在调卷这一事项上互相有个照会。”
伊沙克耸了耸肩,不作声了。
“那我先说一下吧。”阿米尔·拉吉普特见场面有些冷清,便主动道,“我这几天一直在分析调卷池里的卷宗,存在司法分歧的上诉案件今年集中在跨州贸易、地域移民歧视和公共权力的数据调取权限上……嗯,当然,最后一项涉及到技术问题,但我认为有必要考虑是否讨论。”
由她开了头,立场同属自由派的安托万跟着附和道:“这一问题涉及到第四和第十四□□的司法解释问题,目前来看,各州司法系统的司法意见分歧较大。”
马歇尔微微点了点头。他没顺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而是转向了正垂着眼专心听他们发言的靳理。
“你刚加入最高法院,但你不是第一次在最高法院工作。”他和蔼地问,“靳,你的意见是?”
靳理闭目斟酌了片刻。“我的确对其中某些议题感兴趣,但是我并不打算现在讨论这个问题。以我浅薄的认知看来,在互相不干涉的情况下由各位同僚独立发出的调卷令,才可以体现该案的指导价值。”
坐在马歇尔另一侧的伊沙克闻言,暗自点了点头。他这话说得未免有些不太坦荡,性子强硬一些的同事,如索菲亚,便不自觉蹙起眉。路易斯安娜倒对他的回答不意外,只是冲着正犯嘀咕的索菲亚微微笑了笑,示意她安心。
马歇尔也没再追问。见他收回了话头,安托万便顺着之前的话题,继续他对**权的长篇大论。索菲亚·彼得罗夫娜曾经是基夫罗什州的检察官,在公共安全和个人**的平衡问题上对他的观点不予苟同,两人便就此开始争辩了起来。
期间他们点的午饭也送了上来。最高法院的厨房有自己的点餐系统,工作人员可以提前点菜,到点了由传送系统送到工作场所。当然,日理万机的**官们没有多余的精力浪费在中午吃什么或者晚上吃什么这一问题上,有时他们会自己列好一个自己适口的菜单交给厨房,多是他们长居地的菜系,然后由厨房决定。但靳理最近没有选择权——他还在按医嘱吃恢复餐。
不管怎样,多数人并不能在吃饭的时候顶着食物的香气跟人争个分明。索菲亚和安托万又辩驳了几句,决定各退一步,把问题留在下午的闭门会议上继续讨论。倒是路易斯安娜跟另外两个脾气温和一些的**官在吃饭时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待午饭吃完,他们似乎也没得出一个结果,就各回各的办公室了。
马歇尔离开时,经过他身边时顿住了脚步,拍了拍他的肩,缓声道:“下次你可以想到什么,就直接说什么。在最高法院,有异议是很正常的事情。达不成共识才是我们的常态。”
“我明白,首席**官阁下。”靳理回答,“但那的确是我的意见。我不喜欢在接到具体案件的卷宗之前便给自己设定范围。”
下午,外出处理手续的海叶卷着一份纸质的夏尔德邮报回来了,背后还跟着一个熟人——前段时间负责他治疗的宫池良典。宫池医生拎着便携仪器,略不见外地直奔靳理的办公室去了。
“靳**官,每次见你这里都觉得有点暗啊。”宫池一眼便注意到了紧闭的窗帘,笑道,“多晒晒太阳对你的身体恢复有好处。”
“多谢提醒。现在是午后,这扇窗正对西面,光线有点刺眼。”靳理见他来了,做好标记,合上了正在阅读的卷宗。趁宫池调试设备的时间,海叶轻手轻脚地绕了过来,给他递了一份纸质报纸。
“虽然我知道你不怎么关心新闻,但是看看吧。”海叶双手抱胸,示意他看上面的内容,“你可能会感兴趣。”
靳理接过那份报纸。海叶已经给他翻到了那个版面,头部就是扎眼的标题:《教育控制权之争升级:格林斯顿大学案判例成两党战场》。下边配了一副画像——这是夏尔德邮报的传统,给有社会影响力的案件配手绘图片。现在,这张图画的是格林斯顿大学的艾萨克和古道尔正在角力,他们的背后分别是红党和蓝党的标志。
“昨天格林斯顿州最高法院公布了司法意见,维持原判。第二天早上,夏尔德邮报就发布了这篇文章,虽然不是头版,但也是黄金版面了。而且里面的内容涉及到了一些明显是放出来的内幕消息,显然是谁的手笔。”
靳理垂眼,快速扫了一遍文章的内容。他坐直了身,留出了空间,方便宫池良典操作仪器,给自己做检查。半晌后,他毫不意外地在采访的文字里找到了似曾相识的语言风格。
“萧翊文任参议员期间若没有什么媒体人脉,我才觉得奇怪。”他平静地合上报纸,交还给海叶,“齐格林德长期处理商业纠纷,她应该更熟悉道尔顿时报,而非夏尔德邮报。”
“这篇文章相当于同时在点民主共和党和循理党。”海叶说,“循理党本来就有意保格林斯顿大学,这么一点,怕是不太给面子。”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意不在两党。”
海叶挑了挑眉,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栋大厦里,可不全是靳理这种刻意在庭审前不关注相关信息的人。她把报纸折了折,就站在一旁等宫池良典的检查结果。宫池的动作也很快,没过多久,他把探头一收,脱了手套,低头对靳理道:“你的骨骼基本都恢复得差不多了,可以不戴支撑设备了。不过我建议药还是再吃一周左右。”
“还有别的要注意的吗?”海叶问。
“没什么了。”宫池回答,“不过,还是那句话,不知道什么原因,你的生理代谢水平比常人要低,等什么时候靳**官有时间了,再来我这做个检查吧。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最好重视一下……比如晒晒太阳就不错。”
海叶没忍住,笑了一声。宫池良典歪了歪头:“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你说得很对。”她说,“就是他的确不怎么爱见光,像株蘑菇。”
靳理倒也没被助理的打趣冒犯到,他站起来跟医生道了谢,便让海叶安排把人送回去。待两人离开办公室后,他慢慢踱到了窗前,拉开了一角窗帘。
他办公室的窗正对最高法院后的一汪小湖,名叫梭伦湖,湖边有几株柳树,但平日人迹寥寥。西照的斜阳洒在湖面上,泛着粼粼的波光。靳理眯了眯眼,还是觉得那光有些刺眼了,便放下了窗帘,无言地叹了口气。
为了节省各位的存储空间,以下为现任(指本卷内)最高法院**官名单(以资历深浅排序):
乔治亚·马歇尔 - 首席**官,原雅典学派成员,第一联邦时期第五星区行政首长。
路易斯安娜·兰金 - **官,原雅典学派成员,前道尔顿州州议长。
阿马尔·伊沙克 - **官,原第四星区麦加那州州长。
安托万·让-雅克 - **官,原雅典学派成员,前罗兰第二大学法学院院长。
克里斯特尔·拉尔夫 -**官,前联邦第七上诉法院法官。
林敬清 - **官,目前是唯一一个被提名为**官的个人执业律师。
阿米尔·拉吉普特 - **官,前联邦第二上诉法院法官,曾任哈拉帕州检察官。
索菲亚·彼得罗芙娜 - **官,前基夫罗什州总检察长。
靳理 - **官,前联邦第三上诉法院法官,道尔顿法学院教授。
总之名单不用记,这几位**官未来都有非常充足的戏份(指吵架(不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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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一·Chapter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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