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TZ有常住的单人间，推开门便先去浴室冲了个热水澡。温热的水流冲走紧绷的神经，换上干净的作训服，幸好我习惯在TZ多备两套换洗衣服。正从抽屉里翻出吹风筒，门上传来轻叩声，节奏缓而稳，不像是队里喊出任务的急促风格。
拉开门的瞬间，暖黄的走廊灯光落在袁铮身上，他肩上还沾着点室外的凉意，眼神却已褪去面对队员时的冷硬，变回了我熟悉的温润模样，像海岛上晒过太阳的鹅卵石。
他没说话，只是接过我手里的吹风筒，关上门时带起一阵微风，将他身上淡淡的皂角味送过来。我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他站在身后，温热的风从发顶漫下来。他的动作很轻，手指穿过发丝时，指腹偶尔蹭过耳后，带着点薄热的触感。他会把我的长发一缕缕拢到掌心，让风从发根吹到发梢，避免热风烫到头皮，连鬓边碎发都照顾得仔细。
头发吹到半干，软乎乎地贴在颈间，我忽然没忍住，伸手环住了他的腰。他只穿了件迷彩短袖，布料下的肌肉硬实却不硌人，指尖能清晰摸到六块腹肌的轮廓，像精心打磨过的礁石，整齐地排列着。以前也见过他穿短袖的样子，可远没有此刻掌心贴着布料的触感真切——意识到自己在走神时，耳尖已经烫得发疼，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吹风筒的嗡鸣声突然停了。
袁铮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来，带着点犹豫：“如果你觉得这个任务……”
我知道他要劝我谨慎，甚至可能想让我退出，赶紧仰头打断他，故意扯了个轻松的话题：“今晚总觉得你不真实。”
他顿了顿，弯腰蹲在我面前，掌心轻轻覆在我发顶，指腹蹭过额前碎发，动作温柔得像在碰易碎的玻璃：“为什么觉得不真实？”
“我对你的记忆还停在四岁那年。”话一出口，那些模糊的画面突然清晰起来——海岛上的咸风，分别时我攥着他衣角大哭，眼泪把他的衬衫都打湿了。“后来我找了你好多年，姥爷也不告诉我你的事，连一点消息都没有。”我指尖蹭过他的袖口，“直到我回海岛，你突然从海里走上来，走到我面前。”我故意眨了眨眼，想让语气轻松些，“你该不会是人鱼吧？不然怎么会突然从海里冒出来。”
他没笑，反而伸手将我紧紧抱进怀里。他的手臂很有力，却收得很轻。
我扒着他的肩背，指尖能摸到他后颈短短的发茬，硬而扎手，却让我莫名觉得踏实——这样真实的触感，总不会是幻觉。
他的下巴抵在我发顶，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沙哑的颤意，像海浪拍在礁石上的轻响：“我回来找你了。”他顿了顿，掌心轻轻拍着我的背，“你成长的那些年，我其实有偷偷去看你。在你初中门口看你背着书包跑，在你高中操场外看你练跑步，我很想跟你打招呼，却不能让你看见我。”
“如果后来我把你忘了，不再找你了呢？”我埋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
他的手顿了顿，然后更紧地抱住我，语气却很坚定：“没关系。我记得就好，我会回来找你。”
“可你还是变了。”我仰头看他，他眼下的细纹比小时候深了些，眼神里也多了我看不懂的沉重，“和我记忆里不一样了。”
他低头，额头轻轻碰了碰我的额头，呼吸里带着点温热的气息：“在你面前，我一直都是海岛上的那个我，从来没变过。”
那晚他终究没再提阻止我出任务的话。
我躺在床上时，他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指尖轻轻搭在床沿，像在确认我是否真的安睡。朦胧间，我感觉到他俯身下来，唇瓣轻轻碰了碰我的额头，带着点凉意的吻，轻得像一片羽毛，然后是他起身时，衣料摩擦的轻响。
第二天清晨醒来时，房间里已经没了他的气息。
推开窗时，清晨的风裹着草木的清香涌进来，吹散了残留的睡意。正伸着懒腰，眼角余光瞥见隔壁宿舍的窗户也开着——谈战靠在窗沿上，指尖夹着根烟，烟雾缭绕在他眼前，把他眼底的红血丝遮了大半。我向来反感烟味，可看着他指间烟灰簌簌往下掉的样子，却没生出厌恶的情绪。
想来他昨晚又没合眼。宿舍的台灯亮了整夜，暖黄的光晕里，摊开的任务清单上满是密密麻麻的批注——装备调配栏用红笔圈出了备用物资的型号；路线勘察图上，铅笔勾勒的轨迹旁标注着每处拐点的坡度、碎石密度，甚至用蓝笔标注了“西侧山谷午后易起雾，需提前半小时出发”。他指尖抵着眉心，眼底泛着淡淡的青黑，却依旧专注地在纸上推演着。时而停下笔，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模拟队员行进的节奏，嘴里低声呢喃：“如遇暴雨，这段陡坡需要增设安全绳，确认避险点；下坡路段需安排专人殿后……”
桌上的保温杯早已凉透，杯壁凝着的水珠顺着杯身滑落，在桌面晕开一小片水渍，他却浑然不觉。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他才抬手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视线扫过满满当当的规划表，确认没有一处疏漏，眼底才掠过一丝浅浅的释然，随即又被新的考量占据——他想起队员们的行囊重量，又拿起笔，开始重新核算物资分配，务必让每一份装备都用在刀刃上，不让任何一个人陷入被动。
谈战先看见了我，指尖捻了捻烟头，将烟摁灭在窗台上的金属烟灰缸里——那是他的习惯动作，拇指和食指轻轻搓捻，像是在确认什么。“袁铮有别的任务已经离开。我想让你先出发，去指定地标布设雷/场，可以吗？”他的声音带着点熬夜后的沙哑，却依旧沉稳。
“都听你的。”我站直身体。
“上午十点前清点好装备，即刻出发。杜新武会跟你一起行动。”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我脸上，语气比刚才严肃了几分，“圈儿，这次任务烈度一级，我要你保证，活着回来。”阳光刚好落在他肩上，将他迷彩服的肩章照得发亮。
我用力点头，声音掷地有声：“保证完成任务！”
武装直升机的引擎轰鸣声在林间空地渐弱，螺旋桨卷起的落叶，我顺着索降绳快速滑向地面。脚掌刚触到松软的腐殖土，杜新武就伸手接过我肩头的战术背包——里面装着反步兵地雷和激光引信，他手指蹭过背包外侧，低声说“我来扛，你保存体力”，话音里带着特有的干脆。
我们猫着腰钻进密林，枝叶在头盔上划出细碎的声响。阳光透过树冠缝隙洒下，在地面织成晃动的光斑，每走三步就会刻意踩在枯木或岩石上，避开松软的泥土——这是为了不留下新鲜脚印，避免提前暴露踪迹。
一小时后，抵达作战地图上标记的区域。按计划，我们的人会把追兵引过来，我将在这里预埋一个爆/炸场。
我蹲在山道的灌木丛后，指尖捏着带刺的藤蔓缓缓拨开，倒钩划过指腹留下细碎的红痕，混着潮湿的腐殖土气息钻进鼻腔。膝盖和肘部的护具蹭过地面的碎石，棱角硌得皮肉发紧，每移动一米便立刻顿住两秒，目光像筛子般扫过周遭——一片松动的枯叶、一截翘起的枯枝，都可能成为暴露踪迹的破绽。
第一枚地/雷被我按进山道中央的腐叶堆里，黑褐色的外壳与腐熟的橡树叶融为一体，引信线拉向三米外的岩缝时，我特意用潮湿的苔藓层层按压，指尖碾开的绿绒贴合着岩石纹理，连风吹都不会轻易松动。
第二枚藏在右侧岩壁的凹洞里，洞口仅碗口大小，我特意从别处移栽了半片枯黄的蕨类植物，让卷边的叶片耷拉在洞口边缘——这是步兵急行军时最容易忽略的视觉盲区，枯叶的颜色与岩壁的灰褐色浑然一体，除非俯身细查，否则绝难发现异样。
调试最后一枚地/雷的激/光感应装置时，指节早已沾了一层黏腻的泥污，指甲缝里嵌着深褐色的腐土。指尖在冰冷的金属按钮上精准操作，每按一下都要侧耳听着内部零件的细微声响，直到指示灯亮起微弱的绿光，才松了口气。
抬手看腕表，荧光屏上的数字刚好停在四十分钟，汗水顺着额角滑进眼眶，涩得我眯了眯眼，身后的灌木丛被风拂动，叶片摩擦的沙沙声里，隐蔽的杀机已悄然蛰伏。
钻出灌木丛时，杜新武正放下望远镜，眼神里带着明显的惊叹。“你这布雷手法太刁钻了，”他递来一瓶水，声音压得很低，“山道中央那枚是‘诱杀/雷’，故意留了半根露在外面的引线，一旦有人想排/雷，旁边岩缝的引线就会触发连锁爆/炸——要是我带队伍走这儿，连反应时间都没有，得全军覆没。”他顿了顿，又补了句，“有空来武警教课吗？我想让我的兵学学这种‘反常规布/雷术’。”
我拧开水瓶喝了一口，“行啊，不过得你先给军部打申请，跨单位教学得走流程。”
杜新武抓起战术背包，“我先回武警驻点，那边随时可能传来动向，有事无线电联系。”他快步消失在密林里，脚步声很快就被风吹树叶的声音掩盖，只留下我站在隘口，最后检查了一遍地/雷引/信。然后赶往下一个布雷区。
黎明前的浓黑像浸透了墨汁，将雨林裹得密不透风。参天古木的枝干在暗夜里扭曲成狰狞的轮廓，厚厚的苔藓踩在脚下，发出几乎不可闻的湿润闷响，每一步都像踩在巨兽的皮肤上。空气黏腻得能拧出水，腐叶的腥气、湿泥的土味，还有不知名野果发酵的微甜，在鼻间交织成专属雨林的复杂气息。
我身上的迷彩服和雨林融为一体，脸侧的油彩在微光中泛着冷色，眼中透着警惕。我又这么悄无声息地埋伏在黑夜里，似乎已经习惯了独处，如果龙奕没受伤，他会和我一起吗？不得不承认，我还是想有个人能陪我。
晨雾还没从腐叶层上散尽，军靴已经第三次陷进泥沼。我跪在倾斜的坡地上，匕首反复切割缠绕在树根上的藤蔓，指节被雨林特有的潮湿浸得发白。倒梯形阵的底边选在一片开阔的箭竹丛——这里是追兵必经的山脊通道，枯黄的竹节在晨风中轻轻碰撞，恰好能掩盖埋设地/雷时的响动。
“阔剑”被按进腐叶下的凹坑，绊发线拉得极细，用苔藓仔细伪装后，只露出几毫米透明的尼龙绳，与周围的蛛丝融为一体。我特意将触发角度调向梯形内侧，金属外壳裹上一层从树皮上刮下的腐殖土。往梯形纵深走三步，是反步兵/雷的埋设区，这种黑色的圆饼状地/雷被压进树根间的缝隙，顶部的压力触发板上盖着半片枯木，枯木边缘还刻意留了几道虫蛀的孔洞，看起来与周围的残枝毫无二致。最内侧的跳/雷埋得最深，选在一棵歪脖子橡胶树下，用刺刀在树干上刻了道不显眼的刻痕，跳/雷的拉发线就系在树皮下的韧皮部，只要有人碰倒树干旁的标记灌木，藏在地下三十厘米处的跳/雷就会先向上弹起一米，再炸开数百颗钢珠——这个高度刚好能避开士兵的战术头盔，却能精准覆盖躯干。
当最后一颗地/雷的伪装完成，外围武警的机枪手已经在梯形的两个斜边上就位。他们的迷彩服上挂满了蕨类植物，枪口架在削尖的树枝制成的简易支架上，枪口对准梯形底边的入口。机枪手从背囊里掏出几块压缩饼干，嚼碎后混着口水咽下，目光始终盯着丛林的动静——那里的声音似乎突然变了，不再是风刮动的节奏，而是靴子踩断枯枝的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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